第11章 因果
喝了一碗熱騰騰的粥,剪銀的小臉泛起了紅撲撲的暖意,被藕色的華服襯得像是個精雕細琢的粉玉娃娃。見鍋裏還剩一些粥,他便想到了隔壁的綿枝,但又想不好如何開口,只得抱着空碗眼巴巴地坐着。
霧年一見他那糾結的表情,便知他在想些什麽,淡淡道:“想去便去吧。”
得了首肯,剪銀立刻高高興興地跑去隔壁敲門了,可綿枝卻意外的不在家。
霧年掃了眼有些敗興而歸的剪銀,好笑道:“看來他沒這個福分。”
接下裏一連幾日,剪銀數次去隔壁敲門,綿枝卻都不在。他很少這般不辭而別,想來可能是出了什麽要緊事。剪銀嘗試用玉仙靈陣聯系他卻無果,一時也有幾分着急。
直到第三日下午,綿枝才風塵仆仆地回了青澤,不僅提回了大包小包的藥材,還領回了……一名管家。
那日,霧年晨起過後便出門去鎮上采買畫紙。剪銀本想跟着去,霧年卻不太樂意,大約是嫌棄他妖精的身份,剪銀自然也不好再去糾纏讨嫌,只得一個人郁郁地在家中等着。
不多時,便聽到了陣陣敲門聲和屋外綿枝的呼喚,剪銀連忙跑去開了門,進來的卻不止綿枝一人。
“阿綿,這是誰呀……”剪銀望着面前這位看上去已年逾古稀的拄杖老人,迷茫地問道。
“呃……”綿枝似乎有些難以啓齒,糾結了一會兒才讪讪道,“這位是天上司命數的仙官,現在來……助龍神大人渡劫,至于身份……對外稱是我的管家便可。”
一旁的老叟卻似乎對這個解釋不甚滿意,當下便重重地“哼”了一聲:“在下智庾!”
他是天上司命的仙官不錯,可這趟下來卻絕不僅僅是為了助龍神渡劫,更重要的任務是——監視他身邊這閑得發慌淨愛惹事的羊精!
這差事自然不是他自找的,而是那不知又抽了什麽風的神判官硬塞給他的!
想到搖光此番荒唐的行徑,智庾頓時吹胡子瞪眼,氣不打一處來。
先前他便覺得有幾分奇怪,這神判大人往日對什麽事都不上心,不然也不會樣樣事務都要交由他來打理。而這回卻莫名對龍神大人的事萬分在意,甚至不惜逆了天命,也要徇私救這小蛇妖。
雖然此前也算是受龍神所托,但神判官本就只聽命判命、不得改命,再者搖光和霧年過去并無甚交情,實在無需涉這麽大的險。
直到幾日前,這早已“名聲赫赫”的小羊精再次硬闖了天宮,一番大鬧。搖光卻執意出面包庇,甚至不顧流言蜚語把他帶回了玄坤宮,安置于內閣,一住便是三日。
末了還依依不舍,萬分不放心地把他一起給踹下了凡!冠冕堂皇地美其名曰“監管”,實則背地裏千叮咛萬囑咐,要他護好這羊精,決計不能少一根羊毛。
他智庾,堂堂天織族後人,整日幫着這不着調兒的神判官跑腿也就罷了,如今竟是要淪落到下凡去保護幾個小妖了!
死也要死個明白,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問起緣由,搖光卻只是神色暧昧地搖了搖折扇:“他是我的恩人,我自然是要報恩的。”
報恩?你搖光君是先神北鬥星君末子轉世,還需受恩于人?簡直拿他當三歲孩童來诓騙!
要他看,搖光那樣子,哼,分明是起了色心!
也不知這些身份尊貴的神君們都是中了什麽邪,一位兩位竟都着了這些小妖精的道,實在令人費解。
智庾一邊想着,一邊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
不止是智庾,一旁的綿枝也是心有餘悸。
那日他上天宮,本想尋司命數的仙官問問關于霧年歷劫的事,卻不知怎地又動起了手。原想着這回要遭殃,半路卻又被一個妖裏妖氣的男人給救了去。
他一個妖精,說一位神仙妖裏妖氣似有不妥。但那男人一副豔麗至極的面容,似笑非笑的神情,略帶輕佻的語氣,實在是讓他回想起來便覺得面孔發熱、後頸發麻。
更令他哭笑不得的是,這詭異的男人竟還是位神君,而且偏偏是他要尋的那司命官的主子,他也只好乖乖跟着那男人回了宮。
可說話就說話便是,卻偏偏要帶他入內閣,一邊說着一邊還越靠越近,臨到末了幾乎把他整個人都困在了胸膛和牆壁之間:“你留下陪我三日,我便幫你,如何?”
他差點當場一個大耳瓜子抽上去,但想到剪銀,還是咬着牙應了下來。
好在那男人雖然貌似輕浮,到底還有幾分|身為神君的自持。之後幾日內,雖然言語上百般調戲,倒也并未對他做什麽太過出格之事,反倒告訴了他不少關于霧年與剪銀的過往之事,還帶他去見了寫命的天織族後人女羅,也算是幫了不少忙。
可好不容易熬到今日,他終于得以脫身,那男人卻又借口怕他壞事,非要派這麽個看着喘氣都費勁兒的老頭兒跟着監視,實在是不知作何居心。
呵,搖光君,等過了此劫,總有一日他必要讓這個混賬神君哭着讨饒!
剪銀可不知面前兩人內心這豐富的戲碼,還沉浸在得知有神仙下凡助霧年渡劫的喜悅中,看向智庾的眼神中都多了幾分神采:“智庾大人你好呀!初次見面,我叫剪銀!”
智庾剛被這聲“大人”哄得有幾分喜上眉梢,便又聽剪銀興奮地問道:“我聽說天上司命的仙官也分好多位呢!您既然能助霧年渡情劫,莫非……您就是傳說中的月老嗎!”
智庾瞬間被梗得面紅耳赤。他向來最不喜別人叫他月老,自己一個年歲不小的正經仙官,只因幫那懶政的搖光君跑了幾次腿,便被當成了專管男女情愛的姻緣官,實在是不成體統,老臉都頗有幾分挂不住。
這小蛇妖當真是不知禮數,也不知那龍神大人到底看上他什麽了!
智庾不滿地瞅着剪銀,正欲出言呵斥,剪銀卻以為智庾是默認了,眼神晶亮滿是崇敬道:“我聽說您可厲害啦!牽一根紅線便能讓兩個人情定終身、長相厮守呢。”
“呃……”智庾滿腹的怨言被猛然打斷,不上不下,一時語塞。
“我以前可喜歡聽關于您的傳說啦,可惜話本裏都沒出現過您的名字,今日總算是得償所願。智庾大人……一聽便是位智慧無邊、心地善良的仙君呢!”剪銀又誇道。
“這……”智庾被捧得一時忘了北,舌頭都開始打結。
其實剪銀這一番吹捧倒也不能說毫無私心,總歸是為了幫霧年,他自然是希望能和這位仙君好好相處的。
而智庾也并非全然聽不出剪銀的小心思,不過許久未被人如此誇贊過了,倒也很是受用,老臉紅紅地心想,看來這小蛇也并非毫無可取之處嘛,至少眼光還是很獨到的。此時他面上雖然還端着架子,語氣卻放緩了不止十分:“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雕蟲小技罷了。”
剪銀立馬露出了一副更為崇拜的神情,智庾見了更是腰板筆直。
綿枝在一旁憋笑憋得肚子都快疼了,連忙打斷道:“好啦!阿銀,你先随我過去,我有事要與你說。”
剪銀點了點頭,立刻起身過去推開門,對着智庾乖巧道:“大仙,您先請!”
智庾頗有幾分受寵若驚,一邊樂呵呵地沖剪銀點頭,一邊捋着胡子走了出去。
“還是你這小馬屁精最會讨人喜歡。”綿枝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剪銀笑嘻嘻地吐了吐舌頭,兩人也跟在智庾身後走了出去。
綿枝對智庾可不似剪銀這般溫柔讨好,前腳剛踏進隔壁屋子,後腳便說有私事要與剪銀商議,把智庾給趕了出去,氣得他站在門口直吹胡子。
“阿綿,這幾日你都在天宮嗎,怎麽去了這麽久呀?”屋門一關,剪銀立刻忍不住開口問道。
綿枝對這三天的經歷實在有些難以啓齒,清了清嗓子含糊道:“這些都不重要啦……此次我去找了那神判官,倒是知曉了不少事情。”說到神判官三個字時,很是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剪銀立刻乖乖坐好洗耳恭聽。
綿枝望着剪銀正色道:“阿銀,我想先問問你,當初你到底為何要向霧年隐瞞你的身體狀況?”
先前綿枝一直以為,霧年是對剪銀被他的龍神真氣所傷之事有所察覺,才會給他吃下鎮海的蛟魂珠,想讓剪銀快些得道升仙。之後卻又沒發現剪銀未能煉化蛟魂珠,體內丹氣沖撞,才導致經脈紊亂,釀成重傷。因而他心下十分怨恨霧年的粗心和不察。
可這次上了天宮聽那搖光君一說才知,自己這發小竟從頭到尾都在霧年的面前裝堅強,未曾有一次提起過自己的傷痛!哪怕轉身就開始嘔血,在霧年面前也要強耗元神吊起精神來。
因而這龍神大人直到進了輪回入了劫,都不知剪銀當時受了多重的傷,也不知剪銀當時咬去他一滴心頭血是為了保命,滿心只以為是剪銀背棄了自己,繼而生了心魔。
關于這一點,他與搖光都一樣萬分不解。如若當初剪銀能早日和霧年坦白,後來的很多事其實根本不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