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春風
三九一過,天氣逐漸回暖。
在家裏悶了許多天,霧年終于是受不住剪銀那可憐兮兮的眼神了,把人包得嚴嚴實實帶了出去。
剪銀被裹得像個長腳的小粽子,牽着霧年的手,一邊走一雙大眼睛沽溜沽溜地到處看。
再有小半月便是除夕,鎮上不少人家已開始挂桃符貼窗花,一目銀白中綴着幾點紅,煞是好看。
霧年對這些節日向來是不太在意的。總歸是一個人,再怎麽折騰也添不了多少過年的氣氛。
剪銀倒是對此異常熱情。只要一想到霧年這二十年都是孤苦伶仃一個人過來的,他的心都酸成一團了。何況這很可能是他陪霧年過的最後一個年,更要好好籌備。
雖未過過凡間的節,但有樣學樣也是沒問題的,鞭炮燈籠紅春聯,一圈逛下來樣樣沒落下。
霧年只當然他是小孩心性圖新鮮,也樂得慣着他。
自從二人情意相通,霧年雖嘴上不說什麽,對剪銀看得是愈發緊了。平日裏喝口水怕他嗆着,吹陣風怕他跑了。就連剪銀剪個窗花,也要神情肅穆地站一旁盯着,生怕那尖尖的刀頭傷了他。
可以說剪銀在家,除了每天夜裏被翻來覆去折騰的那陣兒,什麽力氣都不用出。天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抱着個暖烘烘的小手爐,翹着小腳吃糖糕看話本,日子過得別提有多惬意。
雖說惬意吧,剪銀心裏卻還是有些忐忑的。
明明是他來幫霧年的,怎麽反倒變成霧年伺候他了呀?
越想越心虛,剪銀便愈發粘霧年了,一張小嘴像抹了蜜,剝個橘子捶個肩,水潤含情的桃花眼看得霧年萬般窩心,更是要把人寵得沒邊兒了。
宛若一對新婚燕爾的小夫妻。
綿枝最近很少來找剪銀。一來天冷實在不想動彈,二來也不願打攪這正是濃情蜜意的兩人。
好不容易今日起了興致過來轉一趟,一進屋,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剪銀像個老佛爺似地躺在霧年懷裏,一只手抓着糖餅吃,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什麽。霧年偶爾低聲應他幾句,握着他的另一只手給他剪指甲。
綿枝話都說不順溜了:“你這也太……”他突然能理解以前剪銀上了天宮後樂不思蜀的心态了。
“阿綿你來啦!”老佛爺總算是有了點坐相。
“小心點。”懷裏的人突然坐了起來,霧年皺了皺眉,立刻把剪子挪遠了些。
綿枝被這膩歪的二人臊得慌,無語道:“我們去挖筍,你要不要去?”
剪銀本就是活絡心性,一聽有好玩的立刻開心了:“去的去的!”
不管霧年到底情不情願,但看着剪銀神采奕奕的樣子還是點了點頭,修完指甲又叮囑了幾句,便放他出門了。
綿枝算是看出來了,這倆人中被吃得死死的人,分明是這龍神嘛。
當然,讓綿枝驚訝的可不止這點。
等到了山上,剪銀把小籃子往腳邊一放,拿着小鋤頭認真地開始挖筍,身後的智庾便忍不住湊了過來。
“你覺不覺得,剪銀最近……變化頗大。”他小聲道。
綿枝望着剪銀蹲在地上的背影,笑着點了點頭。
朝夕相伴也許一時難以覺察,但他與智庾數日未見剪銀,今日一照面便發覺了——剪銀這幾日長大了不少。
并非心性,而是樣貌。
身姿稍稍拔高了,圓潤的臉龐也微微削尖了些,略變狹長的眼角眉梢添了一絲風情,稚嫩的少年氣裏多了幾分成年蛇妖的妩媚。雖沒有天翻地覆的變化,卻是讓人一眼便能品出不同。
當然,還有眉心那粒逐漸變得淺淡的朱砂痣。
搖光說得沒錯,霧年的心頭血把剪銀護得很好。即使有了誤會心生魔魇,在霧年內心的最深處,他的每一滴血液裏,都流淌着對剪銀深深的愛惜與護佑。
那日他解了蓮回印,推了兩人一把。随着他們的羁絆加深,心意交融,蛟魂珠逐漸平和,心頭血對丹元的封印也開始慢慢消散,剪銀被壓抑已久的身體便開始極快地生長。
照這般,或許剪銀很快便能恢複到原本的樣子,順利煉化蛟魂珠,霧年也能度過此劫,也就是搖光說的“愛得心無芥蒂”的時候了。
綿枝呼出一口氣,多日來煩雜沉重的心緒總算變得輕盈。
那邊,剪銀蹲着身子挖得賣力,一會兒工夫小籃子裏已堆滿了胖胖的冬筍。
數了數也夠吃好些天了,他便拍拍衣服站起身,剛走了幾步一擡頭,卻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一只黃色的大貓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棵古樹的枝杈間睡大覺。
那樹生得險峻,堪堪立在了崖邊,遒勁的樹枝向四面八方伸展。這大貓身下便是萬丈深淵,卻還睡得呼嚕不斷,似是對危險渾然不覺。
剪銀看着便覺得心驚肉跳,生怕驚醒了它,壓低聲音喊道:“阿綿!快過來……”
綿枝聞聲湊近一看,也吓了一跳:“大冬天的這兒怎麽會有貓呀?”腳下一個不留神,踩斷了一節枯枝。
“咔嚓”一聲響,那大貓立馬警覺地醒了,尾巴一擺翻過身,圓圓的黃瞳直勾勾地盯着兩人。
剪銀要急死了,生怕它一個不小心摔下去,趕緊伸出雙臂,學着貓叫示意它下來。
綿枝也連忙勾勾手引它。
“喵嗚……”剪銀叫得聲情并茂,栩栩如生。
“喵。”綿枝不擅長這個,語調平平,毫無誠意。
那大貓冷冷的視線在兩人間左右徘徊了許久,才緩緩邁開貓步靠了過來,姿态頗為高貴,最後十分優雅地縱身一躍——撲進了綿枝的懷裏。
此類黃貓通常體格偏大,這只更是不知為何這般豐滿,猛地撲下來,饒是綿枝都差點兜不住它,一連趔趄了好幾步才站穩。
“哎喲我的小祖宗。”綿枝吓得大叫,揉了揉那貓的頭。
一旁的剪銀只能可憐巴巴地看着他們,眼神裏頗有幾分辛酸。
唉,誰讓他是蛇,其實不少像他這類的冷血動物都喜歡親近那些溫熱的生靈,只可惜很少有小動物願意主動靠近他……
綿枝看出剪銀喜歡,正好自己也沒那麽多功夫伺候,便把大貓往剪銀懷裏一塞,道:“我可沒耐心養它,喏,你帶回去吧。”
剪銀瞬間眼睛都笑沒了,不顧大貓的掙紮抱着它蹭了幾下,開心道:“就叫你大黃好啦!”
大黃一邊用爪子推開剪銀的臉,一邊兇惡地“喵”了一聲。
霧年萬萬沒想到,這兩小妖精挖筍還能挖回來一只貓。
他倒不是讨厭貓,真要說起來霧年的脾氣還與這貓有幾分相似,傲得很,最起碼也能井水不犯河水。
只是剪銀這回來後,天天抱着貓不撒手,左一個“大黃”右一個“大黃”軟聲叫喚的樣子實在礙眼。明明這小東西天天追在自己身後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霧年自然不好明着去和一只貓置氣,但只要剪銀一不在,便冷冷地盯着那貓,大黃自然也毫不示弱地瞪回來。一人一貓,大眼瞪小眼,劍拔弩張。
有一回被剪銀撞見了,過了會兒便聽他小聲道:“大黃就是只還未開靈識的普通貓……”
霧年被戳穿心思,又羞又惱,當晚便狠狠教訓了這不懂事的小妖精。
“你不是很喜歡貓麽?”他一邊用力地在剪銀柔軟的身體內磨着,一邊惡劣地要求,“叫一聲來聽聽。”
剪銀被霧年掐着腰頂弄得滿臉是淚,求饒無用又無處可躲,只能顫顫巍巍地“喵嗚”了一聲。
霧年眸色一暗,立刻把人弄得越哭越厲害。
不過幸好這胖貓看起來并不喜歡剪銀。也許是出自動物的直覺和天性,甚至有些懼怕,總是蹲在一米開外,冷淡又警惕地盯着他。剪銀若是貿然過去抱,還要被兇一兇。
霧年便耐心地等待剪銀碰得滿鼻子灰,灰心放棄。沒成想剪銀為了讨它喜歡也是真豁出去了,甚至化回原形躺地上翻着肚皮,任那胖貓把他搓扁揉圓一通玩,一邊還咯吱咯吱笑得開心。氣得霧年咬牙切齒,差點沒給它拎着頸子扔出去。
這一回後更是好,那胖貓徹底不怕剪銀了,反倒粘上了他。白天窩在懷裏撒嬌打滾不夠,連晚上都要跑床上來睡了。
“地上太冷了吧,快過來。”霧年眼見剪銀愛憐地摸摸貓頭,讓它窩在自己腳後,只得咬牙忍了。
但他顯然低估了這胖貓的心機,當他第二次起床時發現剪銀不在懷裏,而是背對着他抱着大黃睡得香時,終于忍無可忍了。
“剪銀,以後不準讓這貓上床來睡。”他黑着臉道。
“啊……為什麽呀。”剪銀癟癟嘴,懷裏的大黃也适時地喵嗚了一聲,很是委屈的樣子。
霧年咬了咬牙:“髒。”又在剪銀開口前打斷道,“別說你每天給他洗,你自己的臉和腳都是我給你洗的。”
剪銀一噎,嘟着嘴把話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