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端倪
大黃就此被剝奪了上床睡覺的權利,卻沒想隔天便出事了。
那日清晨,剪銀尚在夢中,床下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他吓得猛地坐了起來,一回頭便看到屋內的爐子倒了,大黃正躺在一旁嗚嗚哀鳴,尾巴上燙掉了好大一塊皮肉,血淋淋的觸目驚心。
“大黃!”剪銀鞋都顧不上穿,兩步跳過去把大黃抱了起來,心疼地直掉淚,一邊哭一邊喊霧年。
霧年聞聲回屋也是大驚,不敢擅作處理,便立刻給剪銀穿上衣裳,抱着大黃去鎮上的藥鋪。
剪銀自責得要命,一路上不停給懷裏恹恹的大貓道歉,就差給它跪下了。大黃雖疼得一直抖,卻還是不時用爪子拍拍剪銀的臉,像是在安慰他。
想來大貓定是在地上睡着冷了,便下意識地靠近爐子,結果把毛燒着了。霧年覺得把它趕下床的自己責任頗大,十分歉疚地低垂着眉目。
向來與霧年不對付的大黃卻難得地蹭了蹭他,似是在表達自己的寬宏大量,弄得兩人又是難過又是窩心。
事發突然,時候又太早,兩人匆匆趕到鎮上,連藥鋪都尚未開張。
霧年在屋外敲了許久,才聽裏面有人抱怨着來開了門。一抹粉色倩影旋出,竟正是那日偶遇七寶時,對剪銀面露不虞的貌美女子。
剪銀記着她,那女子自然也沒忘了剪銀。想到這是霧年的雪客,開門時流露出的那點欣喜神色霎時無影無蹤,一雙美目不耐煩地轉着,語氣幹巴巴地道:“何事?我們尚未開門。”
霧年施禮道:“在下的貓受傷了,望姑娘幫忙。”
剪銀生怕因自己連累大黃得不到醫治,連忙小心地把大黃抱起來一些,露出那條糊着血慘兮兮的尾巴。
女子本想拒絕,便只輕輕掃了一眼,在看到傷勢後卻也不禁秀眉微蹙,猶豫了片刻到底心軟:“……進來吧。”
剪銀感激地點點頭,立刻抱着大黃走了進去。
雖然答應替他們醫治,但那女子是藥鋪老板的獨女,只是個平日裏按方抓藥的挂名掌櫃,醫術并不精湛,更處理不來這樣見紅的傷。她爹又年事已高,近來身體微恙起不來早,思來想去只能去喚新來的學徒。
腳步聲逐漸靠近,來人卻是讓剪銀瞬間睜大了眼睛——
“倚星哥哥!”他失聲喊道。
俊逸的青年微微一笑,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頭,溫聲回應:“小銀,好久不見。”
剪銀簡直太驚喜了,顧不上身旁一臉莫名的霧年,急急問道:“你怎麽會在這兒呀?”
“這個一會兒再說,”倚星淡笑,對着大黃擡擡下巴,“我先看看它。”
差點忘了正事兒,剪銀連忙把懷裏的大貓遞了過去。
倚星倒是毫不避忌,當着二人的面便施了個仙法,細弱的金光閃過,大黃尾巴上的傷口立刻止住了血。
他擡手掩嘴,頗有些俏皮對剪銀眨了眨眼:“這樣好得快些,可別說出去啊。”随後,又端來溫水洗淨了大黃皮毛上有些凝固的血液,開始仔細塗抹燙傷藥。
剪銀側首輕聲對霧年解釋道:“倚星哥哥是位厲害的仙君。”
霧年颔首淡淡道:“幸會,在下霧年。”
倚星擡首,這才第一次正面看向霧年,眼眸中似閃着晦暗不明的光,十分複雜的神色。
剪銀想到之前倚星被霧年逐出宮的事,怕他心存芥蒂,剛想開口說些什麽,便聽倚星語氣輕松地回了一句幸會,霎時心下寬慰。
倚星醫術高明,手下的動作也麻利輕柔,大黃沒怎麽痛着,反倒舒服地睡了過去,鼻間滾着小小的呼嚕。
剪銀一邊順着它軟軟的毛,一邊小聲詢問倚星:“倚星哥哥……你的身體,已經康複了嗎?”他還在擔憂倚星離開牽星宮時生的病。
倚星微微一愣,搖了搖頭:“早已無大礙。”随後解釋了自己的來意,“聽聞舊人有難,特意前來相助。”
這話說得隐晦,剪銀卻是聽懂了,又是感懷又是感激地笑笑。
“這燙傷藥你帶回去,早晚塗抹兩次,不出三日便能痊愈。”倚星将一盒小小的膏藥遞給剪銀,又溫聲道,“我便在此處住着,若有需要,可随時來找我。”
剪銀點點頭,又道謝一番,邀他幾日後來家中做客,才拉着霧年離去。
回去時早市已經上了,霧年給剪銀買來剛出爐的桃卷,自己則抱過睡熟的大黃,好讓他邊走邊吃。
街邊不少攤販都在悄悄打量二人,大多是在看剪銀,這讓霧年微微不悅。不過今年的青澤也确實稀奇,厲害的妖不說,連神仙也是一位接着一位來。
還都與身旁這小傻子有關。
霧年垂眸望着剪銀東瞧西瞧、無憂無慮到有些沒心沒肺的天真模樣,心下輕嘆。
他并非介懷剪銀的身份,只是這諸多蹊跷和隐瞞讓他實在無法視而不見。既非小妖,為何裝作雪客來他身邊?綿枝曾與他說的話、自己的那些怪夢、這一位位仙君,到底是為誰又因何而來?
起初他視剪銀為消遣的玩物,一句不知真假的不會害他便能讓他心安理得;可如今他捧出自己的一顆真心,卻再也無法靠此安枕。
他既願意坦誠地面對自己的心意,便也希望對方同樣能對他毫無保留。
思酌片刻,霧年忍不住開口:“方才那位……”
“啊,倚星哥哥是我以前認識的朋友。”話音未畢,剪銀便有些倉促地應道。
含糊不清的解釋,像是給了答案,又好像什麽都沒說。明知霧年問的不是這個,剪銀卻開始顧左右而言他,還把吃了一半的桃卷湊過去堵他的嘴。
見剪銀不願多說,霧年心中微微低落,食不知味地嚼着口中的桃卷,不再多言。
那日倚星給的膏藥許是仙藥,十分管用。幾日後,大黃便恢複了生龍活虎的狀态,尾巴毛都蓬松了一圈,在家裏上蹿下跳地作威作福。
今天本是邀請倚星過來做客的日子,但這客人卻是到得比剪銀這個主人家起得都早。聽到屋外的交談聲,剪銀才着急忙慌地坐起來,可是腰好酸,便又十分沒骨氣地倒了回去。
說起來還要怪霧年,這幾日他懷着心事,晚上便借題發揮地欺負人。然而作為逼供者,他的意志卻又實在不夠堅定,輕易便被剪銀哭得黏黏糊糊的幾句愛語勾得方寸大亂,丢了心神只知貪歡。
剪銀的皮膚極白也極易留印,打從兩人初嘗情欲開始,除了頭幾天霧年憐惜他的身體,剪銀身上的印子就沒下去過。出門在外裹得嚴實還好,在家時衣着閑适,這些露出的印記時常弄得霧年心猿意馬。
于是倚星剛進門,看到的便是剪銀一身歡愉過後的痕跡,坐在床沿發呆的樣子。
霧年的面色瞬間有些難看,快步過來拉好剪銀松散的衣領,低聲兇道:“像什麽樣子。”
剪銀還在半夢半醒間,才不怕他呢,探出頭沖身後的倚星打招呼:“倚星哥哥你來啦!”
“嗯。”倚星神色尴尬,身側的手不自覺握起了拳,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道,“小銀你要是困就繼續休息吧,膳食我來準備便好。”
也許是過去在天宮受慣了倚星的照顧,剪銀對此習以為常安之若素,聞言立刻像得了大赦般地乖乖躺了回去,一秒都不跟人客氣。
霧年好笑地搖搖頭,給他掖了掖被角,轉身帶着倚星去了後廚。
二人不過點頭之交,并無交情,雖在一起準備食材卻也無話可說,氣氛頗為凝滞。
霧年對此毫不在意,倚星卻是有些尴尬,想來兩人能聊得上的話題也只有剪銀,便主動開口道:“小銀還是同過去一樣,天真可愛。”
霧年手下微頓,狀似漫不經心:“你與阿銀是如何相識的?”
“小銀原來與我侍奉的神君交好,這便認識了。”倚星點到為止。
霧年眉心微跳,點點頭:“他這小妖精倒是神通廣大。”
“小妖?”倚星輕笑着掃他一眼,突然話鋒一轉,“你過去從來沒招過雪客吧?”又在霧年望過來的眼神中繼續道,“那日我便想說,你身上的真氣太盛,尋常的小妖不敢輕易近身,對于小銀養傷倒是挺好。”
“剪銀受過傷?”霧年聞言皺起眉。
倚星滞了滞,道:“那時我因病出宮,具體的情況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後來他似乎得罪了神君,被貶下凡,受了挺重的傷。嗯……他眉間那粒朱砂原本也是沒有的,聽說便是神君下的詛咒。”
霧年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的那個夢,裏面那條與剪銀如出一轍,卻沒有眉心痣的小蛇。
他尚在思索,便聽倚星又道:“雖然別人都說是小銀為了早日得道,傷了神君還騙走了他的寶器,但我是不信的,小銀他……”
“既然不可信,”霧年突然打斷了他,眼神說不出的冰冷,“又何必拿出來說。”
他本不喜歡由別人來提起剪銀的事,只是從剪銀那裏得不到答案,才會願意借旁人的口。
但眼前這個人,想說的顯然太多了。
倚星啞然片刻,神色不明地低下頭,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