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兩個女人生病
淩晨,白敬齋醒來發現三姨太倒在地上,推醒二太太,道:“你快來看,別出人命啊。”二太太也慌了神,兩人穿衣跳下床一摸三姨太的身體冰涼,手腳微微的在抽筋,白敬齋似乎松了口氣說:“還活着,那是凍的,把她擡到床上被子捂着,我打電話請喬醫生出診來。”
他們将三姨太擡到床上裹緊被子,一會來了個年長的西醫,是同仁醫院主治醫生,白敬齋的病得由他負責,提了個醫用箱進屋,問明情況後,翻眼皮看病人的瞳孔,又摸了摸她額頭說:“好燙,應該發燒了,不知道是否會得肺炎,我要聽聽心肺。”說着取出聽診器挂耳朵上。白敬齋很為難,因為剛才匆忙将三姨太擡床上忘記給她穿衣服,這被褥要撩開來白花花的身體暴露在生人面前,好歹她是自己姨太太,身份放在這,昨天晚上在車裏讓司機配合看到過她的身體,那時候他的大腦處于亢奮狀态,顧不得面子和憐香惜玉,現在他清醒着一萬個不願意,正要讓喬醫生先回避等姨太太穿了衣服他再進來,旁邊的二太太不懷好意,怎麽讓她丢醜就怎麽做,一掀被子答道:“喬醫生快聽診吧,查出毛病支些藥給我那好妹妹吃吃。”
喬醫生眼見白老板姨太太沒穿衣服,兩只奶子像兩個墳頭豎立着,雖然他是醫生女病人光着身體看多了,也不免瞬間的恍惚,好在很快回過神,沉着的聽診器觸頭在三姨太胸部按來按去,又輕輕指壓幾下敲敲聽心肺有無雜音,手掌幾度劃過她的乳房弄癟了墳頭,白敬齋也毫無辦法,鐵着臉眼睜睜看三姨太被人吃豆腐似的。
喬醫生倒很平靜,診斷完微笑道:“很幸運,白老板,她并沒有患肺炎,只是高燒而已,我給她打針退燒針再配些藥,好生休養幾日就會沒事。”
送走喬醫生,白敬齋把這憋屈的撒在二太太身上,氣憤地道:“這下你滿意了,你們兩個人都是我的太太要彼此團結,整天鬥來鬥去總有一天會害到自己。”二太太氣過後也是個知好歹的女人,哥哥不在她已經底氣不足,能夠保住自己在個家的女主人地位是最重要的,于是态度柔和地道:“昨晚我也是為白家的清明使的家法,但确實重些,以後她只管尊重我這個二太太,我也不會再為難她。”白敬齋回道:“別跟我上綱上線,難道你當真以為是她教唆的我?你肚子裏打什麽算盤我都清楚,昨晚我是給你當二太太的面子,不是怕你,如果你非要把這事捅到外面去,我最多讓人背後指點,把你休掉我看你去哪裏容身,你這張臉當婊子怕也沒人要。”說着拂袖而去。
以後幾天裏,白敬齋晚上一直在三姨太房裏照顧她,悄悄地安慰她說:“你這次就吃點虧吧,最近別去惹她,早晚我會讓你出這口惡氣。”其實這不光是讓三姨太平息心中的委屈,也是他對二太太開始起厭心,他最恨被人威脅的主,另外還有一層深意,他看上了王守財的太太,如果有朝一日把她領回家當四姨太,憑二太太現在的秉性是很難過關的。三姨太啜泣着說:“我是為老爺背黑鍋,老爺知道我的好,賤妾就心安了,倒是她如果不依不饒時老爺再不幫我,賤妾就只能死了。”白敬齋是個吃軟的人,心裏被她這番有情有意的話,說得酸酸的滋味,親親她嘴唇道:“別說這等不吉利的話,你身體痊愈後,我帶你去老鳳祥買只金手镯氣她。”三姨太嘴上說,這樣怕二太太又要整我,心裏卻美滋滋的。
就在這天的淩晨,陰霾的天空驟起大風,沒多久雨就跟着下來撲打在玻璃窗上,一會工夫外面什麽也看不清楚了。郝允雁冷得再也支撐不住,又怕被丈夫醒來看見,重新躺進被子裏抱着丈夫渾身哆嗦不止。她暗中自問,你不是想為丈夫殉情嗎,怎麽還活着?
王守財嘴唇動了動,郝允雁看到凍成紫色的口貼過去,發現丈夫的嘴唇是幹枯的,便心疼的舐舔着。王守財其實醒了一會,在想昨天跟白敬齋他們喝酒怎麽回來的事情心裏很不安,本來帶妻子出去以為自己可以保護她,結果也讓老板保護着回家,這要是不管他們夫妻倆,遇到流氓後果不堪設想。他軟綿綿道:“口好渴,昨天酒喝太多了。”郝允雁說:“昨晚水沒有燒,我下去燒點吧。”王守財拉住她說:“別忙了,再捂一會就要去上班,心裏總覺得讓你也醉倒真對不起,以後不帶你出去會那種場面了,女人就應該在家默默的忙家務,還好……”他不想往下瞎想下去,這太可怕了。
郝允雁問:“還好什麽?”
王守財說:“我老板人真好,還把我們送回家,要不讓我們兩人如何回來?”
郝允雁心一顫,她正懷疑那三個老板是否在他們醉時起歹念,丈夫卻恍然不知在誇獎他們,有苦說不出,支吾着敷衍丈夫,說:“好在現在無事,我仍是你幹淨的女人。”她的潛意識強調着“幹淨”二字。王守財拿起勁來,開玩笑答道:“這倒是萬幸,要是你有了不測我便不要你了。”郝允雁雖然也聽出這是戲言,不禁也心寒得卷起身子,仿佛丈夫已經洞悉這一切,更讓她多心的是王守財并沒有往常那樣睡覺醒來就抱着她要纏綿一次。
她心裏在想,昨天的事不能責怪丈夫,一個有事業的丈夫為了更好的開展工作,偶爾帶太太出來應酬在社會上也是很普遍的,昨晚跪了一夜她也在反思下午宴會的經過,覺得是自己沒有做到一個本分女人該做的事,說是不喜歡喝酒,竟然跟素昧平生的亨達利老板公子幹杯這才醉倒,人家明明說我喝幹你随意,而自己像是怕欠了他的情也喝幹,分明是在那一瞬間精神先背叛了丈夫,才會讓自己不省人事,想必那時丈夫也被他們相繼灌倒,三人才髒了她的身子,越想身體卷縮得越厲害。
王守財翻過身将她打開全部貼上去,奇怪地問,“太太平日裏熱騰騰的讓我暖手,怎麽現在冰冰涼,難不成我睡相不好搶了你的被子?”郝允雁一時答不上來,照直說:“那你今兒個給我捂捂,我好冷。”王守財摸摸她額頭,吃驚地問:“你高燒了?家裏有體溫表量量。”說着跳下去找口腔表,量完一看是三十九度,害怕起來,郝允雁不常有高燒的時候,以前有過也是在三十七度幾,就全家大驚小怪了。看時間七點剛過,起來取毛巾浸上涼水擰幹附在妻子額頭,說:“你哪裏有不舒服?”郝允雁不大習慣讓丈夫伺候她,說:“倒沒有什麽不舒服,就頭暈,一會就好,你別管我再睡會只管去上班。”王守財着急地說:“那是重感冒了,八點鐘時我背你去醫院看看。”郝允雁說:“不用,我身體好着呢,你下班回來我便已好,別去浪費這錢,只怨我不能給先生熱泡飯了,要不你今天就委屈點到門口攤販買大餅油條吃,也給囡囡帶副。”
八點鐘的時候,劉秋雲給他們的女兒吃完早飯送上門,也想來觀察一下情況,昨天晚上她從牆壁的木板縫裏看見她跪在床上就知道裏面有事,又不方便問,進屋時得知郝允雁發高燒了,忙對王守財說:“你去陪她看醫生,囡囡我送他去幼稚園,她早飯也吃了,先扶我阿妹去醫院。”郝允雁硬是不肯舍不得這個錢,說:“醫院都是宰人的,我們怎麽看得起,要不我們弄堂口有個郎中把他請來,據樓下周圍教授說看病很靈的,讓他來看幾貼中藥又靈又便宜。”
劉秋雲僵不過她,拖着不是辦法,只能應允說她馬上去叫然後送囡囡去幼稚園。
她領着囡囡急急下樓時,二樓的唐辛亥正在房門口擡頭望着上面在等什麽似的,劉秋雲沒有工夫理他徑直繼續下樓。唐辛亥跟王守財約定今天上班一起去把錢給存了,所以他昨天半夜就把地板裏埋着的60萬法幣取出來裝皮箱裏,左等右等不見他下來上班去的意思,剛才看到他們的女兒被房東領出去,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便上樓去他家看看催王守財上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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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虛掩着,他小心翼翼的推門進去,一眼就望見王太太裸着身體在套內衣,郎中一會要來,準備穿衣服起床體面些,此時手臂舉得高高的內衣正卡着腦袋,兩只就像西洋畫裏女神的母乳飽滿的挺立着,手感十足,王守財背對着門在翻大櫥找保暖衣服,都沒有發現有人闖入。唐辛亥知趣的退出敲敲門,兩人吓一跳,心想劉秋雲剛走這郎中不會那麽快就到,郝允雁更是慌忙鑽被窩裏,王守財問:“誰,請進。”
唐辛亥進來,臉有些尴尬,笑着說:“王太太還在睡覺啊,不好意思,我找王兄有點事。”王守財恍然大悟這才想起來前幾天跟他約好去洋行存錢的事兒,略帶歉意說:“哎呀我差點忘記,你稍等會,我太太發高燒,房東去請郎中了,一會要看了沒事我就帶你走,不耽誤的。”唐辛亥倒不急,說:“你忙你忙,嫂子的健康要緊,我的事上午下午都一樣,怎麽,需要我幫忙嗎?”
郝允雁貓在被子裏勉強套完內衣想穿正裝起來,就這樣躺着郎中來了只能夠在床上看病多有不便,何況下身還光禿禿的,就說:“唐家爺叔客氣了,我沒事,要不你先回,我家先生忙完去上班時再叫你。”
唐辛亥未知其意,覺得人家幫忙替他解決60萬巨款的儲蓄,也總得替人家做點什麽,拎不清地說:“沒關系,我就在這等,說不定還可以搭把手。”郝允雁面皮薄,請人家回避自己要穿衣服這話說不出口,王守財也根本沒有意識到,與唐辛亥東拉西扯的等郎中來。時間一分鐘一分鐘的過去,郝允雁急中生智對丈夫說:“先生,要不你把樓下沈家阿婆叫來看着我,你只管去上班吧,別遲到了老板要怪罪,唐先生也好像等的急。”王守財遲疑了片刻,心裏也想着洋行的那攤子事情,老板跟阜昌參店老板朱伯鴻的意向性協議近日要簽署,他必須盡快從財務上支持這份協議,固定貸款利率,還有亨達利這筆存款業務需要把計劃形成文字,此外年底已到,本年度寶順洋行的盈虧報告要制作出來提交給老板,小事情還有很多,比如元旦給職員發獎金等等,所以他點點頭說:“也罷,見你似乎也就是感冒發高燒,房東去喚郎中應該馬上可以藥到病除,我去叫沈家阿婆吧。”他對唐辛亥說,“你坐會,我馬上來。”
沈家阿婆開着門在下圓子,王守財把事情告訴她,她滿答應:“好好,我盛了圓子就上來,小妹吃了嗎,我也端份給她,這還有多。”她拿了兩只碗,盛完同王守財一人一碗的端了上去。這時劉秋雲帶着郎中急匆匆趕到。
這郎中是弄堂口臨時搭建的一間小診所裏的鄉下醫生,叫崔大毛,大家都尊他為崔大夫,七十六歲高齡仍然神采奕奕,像個老神仙。辛亥革命那年他跟父親一起來上海行醫,主治男女性病,沒生意時也給人看看感冒咳嗽之類的,在這一帶小有名氣,當然他的病人主要是窮人。
沈家阿婆站着吃圓子一邊囑咐王守財:“圓子要冷了,先吃了看病吧。”郝允雁說:“阿婆,我現在沒胃口,看完熱着吃吧,您老別站着吃呀,那有長凳子你坐那慢慢吃啊。”
沈家阿婆笑着說:“大夫既然來了,有房東照顧你,我回家去,爐子還旺着我要去弄弄。”
崔大夫不耐煩地幹站着問:“還看不看了?”
“看的看的,大夫您坐這。”王守財指指床沿,又對劉秋雲說,“劉姐麻煩你了,我得上班去,洋行事太多了,有需要我回來的打電話到我行裏,電話號碼你是知道的。”說着攙扶着沈家阿婆回家,唐辛亥跟了出去。房間裏除了郝允雁只剩下劉秋雲和郎中,崔大夫床沿邊端坐,慈祥地望診了會,親切地問:“你哪不舒服?”劉秋雲插嘴道:“大夫她高燒三十九度呢,快給她降降啊,要燒壞就不得了了。”崔大夫嫌她煩,眉頭一皺道:“請安靜別插嘴,我問,病人自己答,你不知道她的真實情況,病人正确表達自己感受對醫治很重要。”
劉秋雲伸伸舌頭不響了,郝允雁有氣無力地回答:“我身體虛弱,頭暈……”崔大夫頻頻點頭細聽着,然後說:“我給你切脈,太太請你把手伸出被子。”
郝允雁小心的慢慢将一只雪白光亮的肉臂伸出,崔大夫兩指并攏輕輕搭在她的手腕上閉目寧神,稍頃,睜開眼睛,收回手若有所思淡定地道:“心動過速,我得聽聽心肺有無異常。”說着取出聽診器等病人掀開被子。
郝允雁裏面穿的是半透明的短內衣,勉強罩住胸部的那種,猶豫了幾秒,怯怯的撩開被子一角露出窿起的胸脯,猶如連綿的雙峰籠罩在一層稀薄的迷霧下,依稀可見山頂上兩座深褐色的廟宇相對而立,梵鐘長鳴。崔大夫握着的聽診器微微哆嗦了一下,他行醫幾十年,從達官貴人到民間百姓,名乳見過不少,卻從未有過今天的失态,郝允雁一聲:“大夫,您檢查吧。”把他拉回凡間,輕咳了下聽診器探頭輕輕的,又深深的埋入郝允雁羞怯的彈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