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都是誤會惹的禍

關潔跟在周教授身後從病房裏出來,淚人般哽咽道:“王先生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向我伸出援手,而我如今卻幫不了他,心裏好難過,允雁妹,要不今晚我來陪夜吧,看你身體那麽虛弱,連續陪夜吃不消的。”郝允雁忙說:“這使不得,讓你陪不像話,再說……”她想說關潔夜裏要去接客,不好意思說,關潔接過話道:“沒關系,現在這家還算講點道理的,昨天我去晚了,把事情告訴他們後,他們并沒有為難我。”郝允雁想了想,說:“我今天身體吃得消,明天看情況好嗎?”

關潔和周教授告別回家,周教授說:“我們反正無事,坐電車回去吧。”剛才黃包車的錢是關潔付的,他覺得回去應該輪到他付了,可他心疼錢,關潔本來就一夜沒怎麽睡,剛才哭得又像是傷了元氣,哪有力氣慢慢的坐電車逛馬路,說:“不,還是叫黃包車吧,我得馬上睡覺,困死了。”

他們坐黃包車到同泰裏弄堂內,關潔跟周教授搶着付錢,手觸手推來推去,結果還是周教授付給了車夫,笑嘻嘻将找零揣在懷裏。十幾步遠的地方是他們樓棟的大門,周太太雙手叉腰,像廟裏的金剛一般瞪眼站着,周教授和關潔同時看到,這情景都知道有狀況,周教授剛想解釋,周太太手指着老伴罵道:“你這個老不死的,豔福到不淺,哪去開房啦?不是都有家嘛,還浪費什麽錢。”關潔受不了侮辱,頂撞道:“周太太,我平時念你是老師尊敬着你,請你說話文明點。”周太太顯然是失去理智,在她看來,老伴肯定跟這個婊子去開了房,要不他們坐黃包車上哪去?說話更難聽了:“吆,婊子也講文明?七十多歲的老頭也不放過,哈哈哈,我看你這賤人,下身一空就難受怎麽的?斜對面人家養了條公狗你抱回家吧。”周教室擋在她們兩人中間勸老伴:“你好歹是個老師,別罵那麽難聽好吧,注意素質,這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們是去……”周太太還沒聽他講完,使勁推開他道:“我罵她?我還要揍這個不要臉的婊子了。”關潔被她的無禮徹底激怒,針鋒相對的氣她道:“你這老太婆別跟我耍狠,有本身管好你男人,對,我們剛才是去開房間了怎麽樣?你男人好威武喔。”周太太氣得臉鐵青,猛的抓住關潔的頭發,關潔毫不示弱也抓她頭發,一用力竟然那是假頭套,周太太頓時便成瘌痢頭,羞得無地自容揀起假發按腦袋上。周太太的頭中年時患了一種奇怪的病,幾個禮拜頭發稀疏直至掉光,去過幾家醫院也無法根治,後來幹脆戴上了假發,那時他們住在上海的其它地段,怕鄰居瞧不起,幾年前搬到這裏,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關潔哈哈大笑。譏諷道:“怪不得你家男人不要你,原來你這副醜态,跟被拔光了毛的老母雞。”

下午四、五點,對門大樓底層有幾家在燒飯炒菜,聽到弄堂裏吵架越來越洶便出來圍觀,正好看見周太太抱着光頭在揀假發,有幾個平時也看不慣周太太目空一切看不起沒文化人的眼神,嬉笑起來,周太太不堪受辱揀過假發逃回家中,周教授也覺得丢人,但也不敢得罪關潔,再說也是老伴先動的手,尴尬的對她說:“你看這事鬧得,去看趟病人卻惹得自己家雞飛狗跳,真晦氣。”關潔得意地望了望四周看熱鬧的街坊鄰居,說:“我今天和周教授去看病人,她老婆竟然吃醋,罵我不算還要動手,活該。”說完理理蓬亂的頭發走進大樓。

周教授膽怯的回到家裏,傳出一陣子的鍋碗瓢盆摔地上的聲響,關潔鎖門睡覺,九點鐘起床打扮完準備去歐陽家時,門口并沒有看見周教授,這是很反常的現象,他一年四季除了生病這個時間段一定在鍛煉身體,然後跟自己聊上幾句,心想,是不是兩人吵架吵出事情來了?走過去貼着他家的門往裏細聽,沒有動靜,正要離開,周太太攙扶着跳着走路的周教授從門外進來,關潔一看他腳彎夾着木板驚訝地問:“周教授,你這是怎麽了?”

原來就在關潔睡熟的時候,周太太氣惱的對老伴大打出手,順手操起什麽就扔過去,周教授左躲右避不小心扭崴了腳整個身體蹲下去疼得哇哇叫,周太太收手過去看,周教授的腳腕一點也不能碰,碰了就鑽心的疼,周教授這只腳年輕時骨折過,當時他還是個窮學生,家裏父母掙得少也沒錢上大醫院救治,結果讓郎中敷了幾個療程的中藥,自己夾了幾周的木板躺床上,居然痊愈了,不過自那以後每到陰雨氣候患處就酸酸的。下午周太太扶他去附近醫院看骨科,查出是舊病複發,再次上了夾板,他痛得血壓也跟着飚升,周太太扶他到床上,關潔跟了進來,她幾乎從來沒有去過周家,這個這家人家看不起她,也知趣,周太太顯然為下午自己的丢醜餘怒未消,老伴跟關潔坐黃包車是怎麽回事已經清楚,她現在恨的是自己禿頭的秘密被洩露,以後無法在人面前擡起頭,看見關潔進來,态度生硬地問:“你怎麽在這?誰允許你到我家的?”關潔也感覺到周教授腿傷跟下午周太太與自己的誤會有關,平靜地道;“周太太,下午的事真對不起,不過你誤會了我和周教授了,其實我們是去醫院看望樓上的王先生的……”周教授擺擺手說:“她都知道了,不怪你了,應該道歉的是我們,你別放心裏去。”關潔問:“你的腳是……?”周教授笑道:“這跟你沒有關系,你去辦事吧,時間不早了。”

關潔離開他家在過道上聽到周太太在發飙:“怎麽跟她沒有關系?要不是她揪掉我的頭套讓我丢醜,我會氣成這樣跟你打鬧嗎?我看你就是被這婊子迷惑住了,號稱去看病人,回來時為什麽你要和她坐一輛黃包車?你是名教師,有文化的人,跟她湊近不怕髒了你?”周太太一連串的質問把周教授惹惱了,大嚎道:“你還有完沒完?我都被你弄斷腳還不解恨?血壓也高的吓人,我看你不把我逼死是不甘心的。”

次日周太太菜場買來豬骨熬湯給老伴吃啥補啥,好在兩人的學校都快要放寒假,周圍教授是大學的課,有助理教授代教幾天不礙事,周太太學校一個蘿蔔一個坑只得去,周教授說:“你只管燒好了飯菜去教書,我一個腳跳着生活能夠自理。”關潔從歐陽家回來,路上買了籃水果送周教授以表心意,雖然她覺得自己并沒有錯,可人家那麽大年紀腳骨折多少是因為自己跟他太太打架引起,在走廊的爐竈邊喊了聲:“周太太,在煮湯啊,好香,這個送給周教授吃。”說着提起水果籃,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周太太本來第一反應要趕她走,見人家有水果送上門,不要意思地笑道:“哎呀,那麽客氣幹什麽,我老伴不怎麽吃水果之類的。”

周教授昨天吃過兩噸降血壓的藥片,自我感覺頭不眩暈了,靠在床上等湯喝,關潔随周太太進屋,水果往桌上一放彼此客氣幾句後,她就出來了,心裏琢磨着從此不想再跟這家人多羅嗦,周太太在弄堂裏當着衆人對她的辱罵,讓外面的街坊也了解了她卑賤的身份,這種痛是刻骨銘心的。

門口一聲汽車發動機的剎車,白敬齋送郝允雁回家,剛才她半路提出先下去買些菜回家,在今後的幾天裏,她仍然将在下午就去醫院守着丈夫醒來,她想用自己愛的力量去喚醒他,這樣的話,非但接送女兒的任務全部交給了劉秋雲,她晚飯也托在了人家家裏吃,覺得太過意不去了,要順路去趟菜場帶些回來,白敬齋已經開始進入角色,硬是要随她一起去,然後再送她回家,郝允雁筋疲力盡的也沒有力氣與他争,反正欠人家的情已經太多了,坦然的答應了。在小菜場裏,買什麽一切都有白敬齋在作主掏錢買下,有雞肉、豬肉、魚和幾樣蔬菜放在車的後備箱裏,完了又硬是塞給她300多塊錢,郝允雁現在太需要錢了,家裏的存款都墊在了醫療費裏,沒有經濟收入,今後的日子還不知道如何維持,所以她稍微推托了幾下也就厚着臉皮收下,內心羞愧不已。

白敬齋幫她拎着幾件分量重的菜跟在後面進大門,郝允雁正好看見關潔從周教授家出來,以為是自己最近陪夜昏了眼睛,因為關潔從來與這家不和,據她觀察平時在走廊上燒飯炒菜,他們兩家也是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直到關潔叫她:“允雁妹,王先生醒了嗎?”郝允雁在才看清楚她似的,回答道:“還是老樣子,哎。”關潔安慰道:“也許明天會醒來,你別太着急啊。”郝允雁沮喪地說:“我看今天醫生倒來過不少,除了繼續吊藥水,也沒見他們有什麽措施,本來說要開第二刀,有位醫生卻說沒有必要,我不知道算是好還是不好。”關潔接過她手裏的菜說:“我送你上樓吧。”郝允雁在樓梯上輕聲問:“關姐今兒個怎麽從周教授家出來?你好像從來都不去的。”

關潔把昨天下午在大門口與周太太打架的聲音說了遍,郝允雁聽了心裏很不安,道:“都是我家的事連累了周教授。”送走了白敬齋,她将菜拿到劉秋雲家,切了半只雞送到周教授家慰問,周太太剛要去上班,怎麽也不肯收,說:“不要不要,你家現在那麽困難,留着給女兒吃吧,我今天有骨頭湯。”兩人推來推去最後還是讓郝允雁重新拿回去了,周太太說;“按理應該是我們支援支援你們才對,怎麽可以收你的東西,趕明兒王先生康複回家,我煲湯給他喝,我的手藝很不錯的。”

白敬齋從郝允雁那出來,車子緩緩開出弄堂時,無意中朝車外一瞥斜對面的老虎竈,一個喝茶的人猛然将頭靠在桌上隐藏起來,他認出來好像是以前打過交道的一名青幫小喽羅,本來這些人到處流竄也不希奇,為什麽看到自己的車開過要把頭低下呢?他忙讓司機停車去老虎竈看看,等趕過去那裏已是一只空位子,這就更值得懷疑了,在他的印象中自己沒有仇敵,平時做生意講究的是買賣不成情誼在,難道剛才看到的是最近幹了缺德事心虛造成的?

他心猿意馬的坐車去吳淞區警察署拜會了喬署長,向他了解那天游行砸傷王守財的案子,喬署長說:“這個案子我們雖然進行了立案,坦率說兇手根本找不到,因為這不是某個個人的行為,而是集體所至,當時差不多十幾個暴民往受害者扔磚頭,我們一過去這幫烏合之衆都他媽的鳥獸散了,警察找誰去?”白敬齋要的就是這個官方結論,笑着說;“那好,有新情況請及時通知鄙人,過幾天我将因受害者家屬的訴求,帶她來貴署要求懲處兇犯,到時你們就這樣實事求是的回答她吧,這是鄙人名片,有空到鄙行白某請閣下吃頓便飯。”署長聽罷接過名片連說:“謝謝,一定一定。”白敬齋這下放心了,黃昏,夕陽黃澄澄的挂在西邊的天空上非常的豔麗,他覺得屬于自己的豔麗即将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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