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植物人

白敬齋第二天仍然起得很早,臉刷刷白卻勁頭很足的樣子,三姨太也只好跟着起床紛紛廚房趕緊上早點,其實她心裏早就明白老爺每天起早所為之事不是要趕去吳淞區檢查分行工地,而是廣慈醫院接一個住在霞飛路同泰裏的女人回家,這個情報正是三姨太托白府的一個當差的辦的,給了他200塊讓他去外面找個不相幹的人跟蹤,那當差的把這任務交給一個青幫小喽羅,沒想到這個小喽羅以前給白敬齋辦過事,被認了出來,所幸的是白敬齋還不曾想到這層關系上。白敬齋的新動向讓三姨太聯想到老爺曾提起讨個新太太的玩笑,這前後一結合頗感失落,自己在白府的地位将受到積壓,但她吸取了二太太的教訓,不敢直接與老爺對抗,二太太屬于明媒正娶尚且如此命運,自己只是姨太太不受民國法律保護,随時随地就可以休她,所以她裝不知道,陪着老爺到客廳吃早點,還吩咐女傭通知廚房晚上給老爺增加營養,老爺這些天工作忙太辛苦了。

六點半的時候白敬齋離開家,坐車直接去醫院,與前兩一樣半路讓司機下車買早點,七點左右趕到王守財的高危病房,裏面擠滿了醫生護士,在跟病人進行檢查。白敬齋一怔,難道王守財死了?他有點興奮擠過去看,正在檢查的是腦外科醫師阿爾瓦博士,他直起身托了托金絲邊眼鏡神情嚴肅地對身邊的護士說:“一會把這位病人轉到普通病房,他已脫離生命危險期,但遺憾的是他恐怕這生将持續性的處于植物狀态了,我們再觀察一周,然後征求病人家屬意見是否出院回家治療。”護士長應了聲出高危病房去普通病房騰床位去了,郝允雁抓住阿爾瓦博士衣袖急切地問:“醫生,我丈夫怎麽了?他不是已經蘇醒,你們怎麽不治了,換普通病房什麽意思?”

阿爾瓦博士十分理解她的心情,耐心地向她解釋道:“這位病人太太,你着急也沒有用,我們已經盡力了,你丈夫的大腦皮層功能嚴重損害,處于不可逆的深昏迷狀态,喪失了意識活動,不過皮質下中樞區仍可維持自主呼吸運動和心跳,除保留一些本能性的神經反射和進行物質及能量的代謝能力外,他的認知能力,也就是包括對自己存在的認知力已完全喪失,無任何主動活動……”郝允雁直搖頭,完全不懂醫生那些文绉绉的措辭,問:“醫生,什麽意思啊?”旁邊有位年輕醫生解釋說:“就是您丈夫成植物人了,他将長期處于昏迷狀态,偶爾有蘇醒眼球會轉動,他有微弱的消化系統,可以吃些細軟的飯菜,但是他其實是沒有意識的,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活着,更別提與您交流了……”

郝允雁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病,直覺告訴她,醫生說的植物人就是活死人,頓時暈厥過去。

昨天她陪夜到淩晨五點左右,擰了把熱毛巾給丈夫擦臉,突然王守財眼睛睜開,眼球無神的轉動起來,郝允雁興奮地大喊道:“他醒了醒了。”可惜這是單人病房,沒有人幫她去喚值班護士,她見丈夫沒有其他的反應,仿佛對太太的存在毫無意識,連忙捧着他的臉叫他:“先生、先生,我是你太太允雁哪,你看得到我嗎?”王守財身體一動不動,眼睫毛眨了眨,眼球轉轉停停就像個夢游的人。郝允雁喊了幾聲後,沖出病房就呼救道:“護士、護士,他醒了……”當護士趕過去看的時候,王守財的眼睛又閉上了,護士剛才在打瞌睡被吵醒有些抱怨,說:“沒有啊,跟原來一樣,是你的幻覺吧?”郝允雁忙說:“不是幻覺,她眼球還在轉啊。”護士沒有辦法趕緊打發她,道:“那好吧,現在是淩晨五點沒有腦外科的值班醫生,我給你記錄在值班手冊上,今天阿爾瓦博士早班時候會來,你放心吧。”

郝允雁很無助,繼續用熱毛巾幫丈夫擦臉、擦蔫呼呼的手,眼睛盯着他看,期待他再一次的醒來,可以和他說說話,兩天來一直未醒的丈夫終于有了轉機,郝允雁心裏充滿了希望。此時,當她聽醫生說丈夫成植物人了時,大腦瞬間就像被抽空似的身體癱軟下來,護士擡來擔架車送急症室搶救,她的症狀是突發性缺氧,馬上給她進行輸氧,慢慢蘇醒過來,她第一句話就說:“為什麽要救我?”

白敬齋顯得很激動,怕她會自殺,勸道:“你可不要有這種想法啊,你走了,你的寶貝女兒誰來養活?再說王先生還活着,剛才醫生說,通過藥物治療和長期的精心護理,或許他會痊愈,真的。”郝允雁半信半疑的轉臉望着醫生,阿爾瓦博士以燦爛的微笑說:“是的,太太,要想讓你丈夫康複,首先你自己要有信心才是,我們決定留病人住院一周進行全面觀察,一周後,将給你一個建議。”郝允雁緊張地問:“什麽建議?”阿爾瓦博士說:“你可以把病人帶回家進行護理,我們會定時向你提供藥物治療,當然,如果你覺得……我們醫院可以收留。”

郝允雁忙問:“自己可以治療嗎?”

“是的,我們會教你,很簡單,就是給病人吊針。”

“那,那我把丈夫接回家,他有家不住醫院。”

王守財被轉移到普通病房,廣慈醫院的高危病房是個單間,全院只有五間非常的緊張,只提供給生命垂危患者,如今王守財的生命危險期已過,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這種特殊的病房。白敬齋扶着郝允雁慢慢的跟在護士後面去新安排的普通病房,半道,郝允雁突然甩掉白敬齋沖向走廊盡頭的窗戶,那是三樓,白敬齋以為她要跳樓,吓得緊追過去抱住她,郝允雁頭伸出窗外嚎啕大哭,将憋住的那口氣火山般噴發出來,凄怆之聲劃破了寂靜的天空,遠處,一輪紅日正冉冉升起,而周圍暗紅色的雲彩就像被尖銳的鐵絲撕裂成了一絲絲,密密麻麻的,自四周籠罩過來,越來越近,收縮、張揚着……

護士在原處默默看着沒有過去,在等他們回來領到病房去,她完全理解病人家屬的心情,也看多了這些痛不欲生的場面。郝允雁哭到喉嚨嘶啞,對着天空吶喊:“為什麽會是這樣?!”她想不通,就在兩天前,他們還在計劃買新房,轉眼從天上墜到地下,還背了一身的債務,今後還要繼續治療,錢從哪裏來?她想了一系列問題。白敬齋将她攔腰抱得很緊,拼命勸道:“王太太,你別這樣,別這樣,想想你女兒,想想你女兒,醫生說王先生還有救的,有救的。”郝允雁猛然轉身哭道:“我現在是不想活,又不能死啊,白老板,我今後的日子怎麽過呀,欠了你錢不算,以後還得繼續治療先生,還要撫養我的女兒……”白敬齋知道機會來了,斬釘截鐵地說:“王太太,錢你不用擔心,有我在,不會看着你走投無路的。”郝允雁聽罷頓起産生一絲希望,忙跪下謝他,道:“白老板,您真是我家的大恩人啊。”白敬齋将她攙起,說:“使不得,使不得,這是我應該做的,為了王先生,也為了……你。”說完他拍着郝允雁的背,又安慰道,“別哭,別哭,哭壞了身子誰來服侍你丈夫啊。”說話間暗中用力,慢慢的将郝允雁攬在懷裏。

郝允雁好像并沒有意識到胸部正貼着白敬齋,仍不停的在抽泣,白敬齋嘴裏說着安慰話心裏卻熱血沸騰,合上眼睛享受着。

護士遠處看着覺得不是味道,又不方便去打擾,一名醫生拿着王守財的病理過來問她:“那位病人家屬呢,我找她簽字呢。”護士朝兩人抱着的方向撅撅嘴,醫生冒失地喊道:“王太太,請您過來一下好嗎?”這一聲喊把郝允雁仿佛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怎麽抱着白老板,慌忙觸電般閃開一個勁的道歉:“對不起,白老板,我太激動了,對不起。”

郝允雁簽完丈夫病理診斷書上的字後來到新的普通病房,其實這間所謂的普通病房并不普通,後來她才知道通常該醫院對沒有繼續留院治療的病人先轉到這病房過度,大約一周後要麽家屬把病人帶回家護理,要麽送到這家醫院所屬的康複中心去盡量維持這些病人的生命,郝允雁無論從感情上還是去康複中心的費用角度看都選擇了出院。這一禮拜裏王守財毫無新的進展,但醒來過,醫生每天給他吊一瓶營養液維持生存所需,兩瓶藥水提供腦部中樞肌能恢複正常,因為理論上還是可以治愈的,王守財蘇醒的時候,就取消營養液,由醫護人員喂他吃些細軟的飯,郝允雁邊看邊學習,把女兒托付給了劉秋雲自己整天日日夜夜的守在醫院裏,關潔與劉秋雲商量了下,決定分擔郝允雁幾天,關潔夜裏在歐陽家,上午回來睡覺到下午去接陪夜的劉秋雲,這樣郝允雁可以回家休息和照顧女兒,可她是個遇事不願麻煩左鄰右舍的人,忙說:“關姐白天要睡覺,而劉姐一直在照顧囡囡,我已經感激不盡怎還能麻煩你?我身體撐得住。”劉秋雲說:“妹啊,囡囡我照看好幾天了,她總在問姆媽晚上什麽時候回家睡覺,所以你也得自己去安慰安慰她呢,再說照顧王先生是長久的事,你可別累壞了身子。”關潔說:“是啊,允雁妹你可別把我們當外人了。”最後他們商量定三人輪流看護,白敬齋不知道她們的這個安排,每天早晨還是老規七點多送早點來,看到是鄰居也照樣客客氣氣的遞上吃的,試圖跟他們搞好關系。

那天早晨白敬齋來送點心,是郝允雁陪夜到下午,他說:“王太太,一會有人來接替你時,要是不覺得很累就随我去吳淞區警察署,責成他們抓拿兇手如何?”郝允雁疲倦地問:“能抓到嗎?不是說很多人都扔了磚頭?”白敬齋非常需要這次警察署之行,一方面可以徹底撇清自己的失職原因,甚至他心虛地認為自己做的局是不是有破綻,需要通過官方的某種認定,之前他已經跟那裏的警察署長進行了溝通,另一方面在這件事情上積極主動的替王太太考慮,是取得她進一步好感的有效途徑,他鼓勵道:“事發當時有警察在場,并在我的強烈要求下進行了立案調查,一個多禮拜過去了,不知他們有何結論,兇手抓到沒,我認為,無論其中有幾名肇事者,涉及到誰,抓一個是一個,總不能夠讓像王先生那樣的好人平白無辜的遭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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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是關潔接替郝允雁一直到晚上九點她直接去歐陽家,準備出門時,周教授拄着拐棍在過道熱湯,當然也是故意在等候關潔,老伴去學校開總結大會,飯菜都提前燒好只要熱熱就可以吃,關潔和劉秋雲輪流替郝允雁照看王守財的事情轉到周太太耳朵裏,周太太又告訴了他,所以他掐指一算關潔下午一點會出門去醫院,看見她時招呼道:“關小姐去醫院?哎,我要不是腳骨折也會去王家小妹出份力的。”關潔望望他家屋內,沒好氣地說:“得得,您的心意我替允雁妹謝謝你了。”周教授聽出這是在記恨老伴曾經對她的侮辱,忙解釋道:“關小姐,別這麽說嘛,上回我家老太婆因為誤會,出言傷了你,別介意啊,她這個人刀子罪豆腐心,在家可一直說你好的。”關潔忙說:“別,我不需要她老人家的誇獎,以後你也別跟我打什麽招呼的,特別是她在的時候,我怕她還不行嗎?”周教授吃力的拐過去道:“她不在家,學校開會去了,呵呵。”正當他對關潔嬉皮笑臉的時候,周太太門口進來看到這一幕,與此同時,老伴背後的爐子上發出吱吱的聲音,一鍋好湯溢得滿地都是,頓時火冒三丈,邊端掉爐子上的鍋,邊罵道:“你這老不死的,熱個湯魂都丢了,傷沒好就忘了疼啦?”

關潔沒時間跟周太太糾纏,在她尚未指名道姓之前落荒而逃,嘴巴裏卻不饒人,喃喃地扔下一句話:“碰到赤佬了。”他們這一切被正在二樓勸沈家阿婆出來聽個正着,老太兒子媳婦外出近半個月沒有回來,馬上要過元旦本想熱熱鬧鬧的過個兒子在身旁的新年,想到傷心處在過道上邊燒午飯,邊怨氣十足的像老尼姑念經一樣在罵人:“生孩子有什麽用?有了老婆忘了娘。”鍋鏟敲得當當響,劉秋雲聽到後下樓去安撫她幾句,說:“您兒子兒媳婦這次是出去做生意,您老別太着急,元旦他們一定會回來,說不定會帶給您喜歡吃的東西。”沈家阿婆激動地說:“我不稀罕他們送東西給我,只要他們能夠陪在我身邊別老出去,在的時候也不要老關在房間裏不出來,晚上睡覺有的是時間,白天粘什麽?你到生個小孩讓我抱抱也行啊,幾個月啦,連個屁也沒放一個。”劉秋雲聽了這話想笑,卻似乎也覺得挺奇怪的,他們在的時候确實不常見出屋,說是做絲綢生意,也不見他們在哪裏開店鋪或者有人上門來選購,聯想到前一個房客唐先生,劉秋雲覺得這不是閑事,一定要找機會親自去試探這對神秘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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