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補婚
沈默然與莫依萍這對革命假夫妻,終于在新舊交替之年的爆竹聲中“修成正果”,早晨他們醒來時,莫依萍半真半假地說:“嫁給你真怨,別說婚戒,連頓喜酒也沒有。”沈默然傻傻的笑道:“這不還沒有正式結婚嘛,這件事情要先去請示組織。”莫依萍急了,說:“怎麽你想賴啊?”沈默然解釋說:“我們的身份與老百姓不一樣,婚姻應該到陝北根據地去登記,這是組織規定,我們搞情報工作的,在一個新的地方要盡量讓人忽略我們的存在,再說我們對外已經是夫妻,如果向上海地方民政局登記的話容易暴露。”莫依然嚴肅地問:“那我們準備未婚先孕嗎?是否會影響我們的工作?”沈默然笑道:“你昨天跟媽說明年保證讓她抱孫子,看來是有企圖的,呵呵,一切等彙報了組織再決定吧。”
沈家阿婆年初一很早就起床燒了寧波芝麻湯圓,盛了兩碗放在托盤上端着,在兒子門前喊門,沈默然從床上跳起來,說:“媽來了,我這就去開門。”莫依萍忙說:“等一下讓我先起來。”沈默然笑道:“不用不用,以前我打地鋪,現在怕什麽,不是正好讓她老人家看看我們睡一張床,前些天她還問我,你媳婦怎麽肚子還不大,你們到底睡不睡在一起啊?所以今天讓她看看。”
沈家阿婆一直在喊道:“默然,起來吃湯圓,默然……”
沈默然下床光屁股套上棉衣棉褲去開門,沈家阿婆小心翼翼的端着托盤進屋,眼睛往床上瞄去,莫依萍故意探出光禿禿肉鼓鼓的肩膀喊道:“媽,您起那麽早啊,還端來,我們起來吃不就成啦。”沈家阿婆眼尖,見兒媳婦光着膀子樂得滿臉的褶子就像開了花似的,連說:“好好,我這就走,你們床上吃,床上吃,嘿嘿。”說着小腳輕盈的飄出房間。
沈默然每個禮拜天下午是跟組織的上線聯絡的時間,地點是一家位于上海公共租界戈登路的私人鑲牙診所,一般情況下是他去那裏,只有在突發事情發生時,其他聯絡員才會直接去同泰裏找他,這條網絡不僅是構建在上海地區,沈默然家已經是整個華東地區的情報中轉站,這個區域電臺信號混雜容易隐蔽,而聯絡站的選址也有講究,戈登路是個集住宅與工廠相混合的分布地區,人員衆多而複雜,更方便人來人往。沈默然通過這個聯絡站将自己準備與莫依萍結為伉俪之事向組織進行了彙報,很快延安派轉人帶來了祝賀信與登記表格。就這樣,在鑲牙診所內的一間密室裏,他們在幾名地下黨的同志見證下舉行了簡陋卻意義非凡的婚禮。這天沈默然破例喝了酒,臉頰紅彤彤的,話特別多,莫依萍看了撲哧笑出來,說:“今天我跟你喝得差不多,我好好的跟沒喝似的,你一個大男人倒不禁喝,不會喝就別撐着了,杯子裏的給我。”沈默然被她的激将反倒越喝越勇起來,晚上走的時候還揮灑自如,說:“我就是平時不愛喝,真要喝起來還是可以的。”可是跑到外面馬路上寒風一吹便頓覺暈忽忽的,叫了黃包車回家,莫依萍攙扶着沉重的他樓梯踩得砰砰響。
劉秋雲從衛生間出來聽到聲音連忙下樓幫忙,見沈默然酒氣沖天,問:“沈先生這是怎麽了喝成這樣?”莫依萍編了瞎話笑道;“晚上與幾個北方的朋友一起聚會被灌的。”說着去掏鑰匙開門,腋下夾着張折疊的報紙落在地上,裏面掉出一張用毛筆字寫的類似契約的薄紙,落款處有印章和手印,劉秋雲眼快一瞄上寫“結婚證書”,也沒有過多的聯想笑嘻嘻揀起交給莫依萍,一起跟進屋看看這對神秘的夫妻房間裏有什麽蛛絲馬跡,兩個人來的時候已經結婚一年,到這裏也有大半年,好像沒有要個孩子的意思,更讓人不解的是,他們晚上從不出來,即便是酷暑之夜鄰居都出來乘涼,他們仍然是窗戶緊閉,窗簾拉得密不見光,總覺得裏面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她迅速掃遍房間的四周,床上兩條薄被疊着沒有什麽不同,落地窗戶半開,陽臺的架子上男人的褲衩和女人的肚兜夾在一起挂着,典型的溫馨小家庭樣式,仿佛沒有任何疑點。莫依萍扶沈默然到床上後,突然叫道:“哎呀,都那麽晚了衣服還曬在陽臺上吃露水。”匆匆過去收下摸了摸,說:“還算幹燥,嘿嘿。”
劉秋雲見她在疊肚兜,心裏覺得好笑,他是個直率之人,也不管人家隐私不隐私,大大咧咧地說:“沈太太你還在穿那種內衣啊?你上海不熟,趕明兒有空我陪你去逛逛婦女用品商店,有幾款西洋胸罩很摩登呢,穿了又舒服,我現在就穿着這個,你看挺吧?”她熱情的原地轉了圈,莫依萍被她逗樂了,倒也不覺得她的魯莽,笑着回答道:“這些新派的玩意都很貴,再說你看我的身胚,哪有那麽大啊。”劉秋雲忙說:“有的,我有個小姐妹和你差不多胖,她也穿西洋胸罩,線條馬上就出來了。”莫依萍沮喪地感嘆道:“啊,我很胖嗎?看來是得去鼓搗鼓搗。”她說着過去照鏡子。
沈默然靠在被子上大腦是清醒的,覺得莫依萍跟房東說得太多了,連忙支撐着坐起,懶洋洋說:“依萍,我想睡覺,幫我鋪床啊。”
劉秋雲頓時覺得那麽晚還留在人家房間裏很失禮,尴尬的打了聲招呼逃出去,太匆忙一頭撞上正進來的沈家阿婆。
“啊吆,阿婆啊,撞疼您了沒?我沒看到呢。”劉秋雲慌忙抱住她問。
“沒事,身體結實着呢,我來看看默然,怎麽才回家,飯吃過嗎?”沈家阿婆徑直走進屋內,鼻子嗅了嗅,問,“酒壇子打翻啦?你不是不喝酒的嘛。”她望着兒子問,“你喝酒了?”沈默然道:“喝了一點點。”莫依萍幫腔道:“好久未見的朋友聚會,他不喝非要灌他。”沈家阿婆也不管這事,見他們回來了也就放心了,說:“你們既然吃過,那我去把菜給收菜櫃裏了,早點睡吧。”她轉身要出去,看到桌上很随意放着份契約單模樣的紙,好奇的拿起看着,她識得幾個字,小時候念過幾年私塾,看是兒子的結婚證書,落款是民國二十五年農歷初八,一驚,那不是今天的日子嗎?她問:“默然啊,你們不是去年就結婚了,怎麽結婚證書上是今天的日子?吆,還是陝北革命……”
沈默然吓得酒也醒了,沖過去捂住母親的嘴巴輕聲說:“別念。”把門關叮囑道,“這裏的事你不懂的,別到外面去瞎說啊。”
劉秋雲并沒有回家在門口偷聽,沈家阿婆念的字她全聽清楚了,心想“陝北革命”是陝北革命根據地嗎?她毛骨悚然,自己的房子居然住進了帶紅的人,這要讓當局知道自己不就成窩藏赤匪的同案犯了?
沈家阿婆回自己屋後,沈默然對莫依萍大發雷霆,壓低嗓門道:“結婚證書這麽重要的東西你随便放在桌上不收好,卻匆匆忙忙的去收到陽臺上的衣服,還有進門的時候把它丢地上了是吧?別以為我不說話就什麽也不知道,房東看清見什麽了沒有?不管怎麽樣,我媽是知道了,說是不到外面去亂講,她這張嘴能放心嗎?我們的工作特點是安全保密,身份一旦暴露後患無窮。”
莫依萍不服氣地道;“有必要大驚小怪的嘛,要是擔心我們幹脆換地方。”沈默然道:“換地方?說得輕巧,你認為我們的關系網就上海這幾個人說換地方就随便換嗎?再說電臺的位置也有技術考慮,虧你還是個密碼行家,什麽都不懂,跟你做搭檔真吃力。”莫依萍雖然是密碼行家,但是敵後工作的經驗很不足,細節上常常出現纰漏,比如他們晚上在處理情報資料,她上衛生間時,房間的門虛掩着沒有關上,一直被沈默然批評,認為這樣極不安全,萬一中途有人闖進屋立刻暴露,以前他批評莫依萍時很溫和,現在她的身份多了一層妻子,也就更加的直截了當。莫依萍聽了臉上挂不住,發起了孩子脾氣,道;“你要覺得吃力可以不搭檔,結婚也可以離婚。”
晚上睡覺的時候兩人睹氣背靠着背,誰也沒有碰誰,直到第二天沈默然去上班,吩咐了句:“今天你要把晚上發到延安去的情報整理出來,注意,進出房間要鎖門,東西也要收好,別再有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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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然來到東亞商事會社,今天是春節過後的第一個工作日,社長宇喜多井按照慣例站在門口迎接職員,見到每一位職員,鞠躬說聲:“辛苦了。”職員同樣需要鞠躬還禮,說:“請多關照。”這既是日本傳統的基本禮節,宇喜多井把它引進到中國,也是想讓會社裏的職員潛移默化的接受日本文化。
他身邊站着一男一女兩個和服打扮的人,男的腰間挎着短刀,叫加藤秀二,去年在寧波救下吳濤的那位日本武士,他現在是宇喜多井的保镖,女的便是吳濤,不過她現在的名字叫加藤英子,去年随他去滿洲結的婚随了加藤的姓,連名字也改了,還通過加藤在民國民政廳的朋友篡改了她的檔案,以未婚的身份鳳凰涅磬,在滿洲嫁給了加藤秀二,目前正在申請加入日本國籍,但她早就以大日本帝國國民自居了,這次随丈夫加藤來上海,一時任務所在,加藤是宇喜多井的保镖,她自然跟随而來,二是“前夫”唐辛亥未死心有不甘,她要成為真正的日本人需要把過去自己的歷史統統抹去。
宇喜多井替他們相互介紹了番,沈默然鞠躬行禮,露出獻媚的笑容,開了句“早上好”的日語:“熬哈腰無,溝紮依麻思。”加藤出于禮貌還了句生硬的中文:“上午好。”相比之下吳濤是中國人國語吐字當然标準,沈默然驚詫地問:“加藤夫人漢語居然那麽好,佩服佩服。”加藤開玩笑道:“她從小在滿洲的新京市長大。”沈默然一時反應不過來,問:“新京市是?”加藤嘲笑的口吻說:“哦,很抱歉,你們中國人叫長春,哈哈哈。”
沈默然頓時發現自己失言,通過這件事情,他深知以後說話一定要謹慎,反應要快,不能輕易暴露出自己的政治價值觀,只有這樣才不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在東亞商事會社裏大多數都是中國職員,包括各領域的專家學者,其中不乏有民粹主義者,也有洋奴主義者,是個世界觀混雜的地方,沈默然平時話不多,別人讓他發表對時局的見解,他只會打哈哈,表現得漠不關心的樣子。沈默然在延安時期念過幾年書,結識了一個經濟教授從他這裏學到了這方面的知識,他從前是做生意的,所以很感興趣,在回在東亞商事會社派上用場,常有質量較高的經濟分析報告出來,深得社長宇喜多井的賞識,也正因為如此,社長也向他提供了許多日本國內的經濟信息讓他結合當前形勢進行研究,因此沈默然能夠從他這裏獲取很多重要的情報和日本在華的戰略動态。
東亞商事會社除了社長有辦公室,其他的人都在一的大房間裏各自為政。加藤随社長出去辦事去了,吳濤到會社來找丈夫沒找到,到處轉悠着來到沈默然的辦公桌,她今天一身日本軍隊制服打扮,看上去英姿飒爽,帶着挑逗敲敲桌子,沈默然正埋頭看報紙,忙起身招呼道:“加藤夫人您好,有什麽指教嗎?”吳濤笑着往桌上一坐,俏皮地說:“哎喲,沈先生別叫那麽正規好吧,我的名字叫加藤英子,你就叫英子吧,大家随和些。”吳濤是來打聽唐辛亥消息的,不光是問他,這裏其他職員都問及過,沒有目标針對性,她認為唐辛亥可能仍然混跡在上海灘這個冒險家的樂園,貪了那麽多錢總得去享受,她轉彎抹角的問:“聽沈先生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沈默然答道:“我的祖籍是福建,不過我一個生意人全國到處跑的,呵呵。”吳濤問:“哦,南方人,看你人高馬大的以為是北方人,那你來上海多少年了?”沈默然按照之前介紹他來這裏的社會背景,回答說:“在上海有十來年了。”吳濤追問:“單身?”沈默然道:“我和母親還有太太,怎麽了?”吳濤笑道:“沒什麽,我曾經也在上海住過一段時間,随便問問,我當時住在霞飛路的同泰裏。”沈默然一聽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