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父子矛盾

從昨夜開始天就下起雨,雨勢一直不減保持到次日早晨仍沒有停息的意思,讓淪陷的上海人心中平添了一份噓唏之感,人們都不願意出門,外面的世界一夜之間仿佛再也容不下自己。

周曉天赤裸上身抱着張恩華兩人都已經醒來,張恩華擡頭向沒有拉嚴的窗簾外望去,問:“外面雨好大,今天你還出去嗎?”牆壁上有挂鐘,周曉天懶洋洋看了看才八點,道:“當然去,上海的幾個高校學生會下午才有會議,你就不要去了,在家把身體養好,以後事情多着呢。”張恩華說:“別大驚小怪的我身體好了,我一般感冒不會超過兩天就好,這次一天就痊愈了。”周曉天打了個噴嚏說:“那是你傳染給了我,所以就好了。”張恩華打了他一下撅起嘴說:“你自己打赤膊睡覺不感冒才怪。”周曉天嬉皮笑臉說:“這不貼着你舒坦嘛,你既然好了那我們親熱親熱,憋得真難受。”說着來了精神從被窩裏脫下自己內褲,又去脫她的背心,張恩華忸怩地罵道:“讨厭,害我啊,感冒剛剛好。”周曉天猴急地說:“這被窩裏又不冷,我們在北平時,你答應過我們有單獨的房間就給我,這都住了好幾天了,你就是推三阻四的說話不算數。”張恩華撲哧笑了,說:“不是脫光了跟你睡過啦,你還要怎麽樣啊?”周曉天将手伸向她下面懇求的表情說:“求求你給我吧,咱們都這樣了,你還那樣。”張恩華裝糊塗,問:“什麽這樣那樣的?”周曉天真急了,強行脫下她的背心和三角褲,張恩華緊張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說:“你想幹嗎,不行的,這個要等到我們結婚時才給你,要不就不新鮮了。”周曉天和張恩華在學校裏戀愛兩年,公園裏偷偷摟抱是有的,但沒有地方讓他們在床上親熱,來上海之前張恩華敷衍過他,說有一天我們有自己家時就能給他,這次來上海周曉天終于找到了機會,可是張恩華有自己的想法,睡在一起什麽都可以做,唯一要保住自己的處女,周曉天上床前一百個答應,上了床就控制不住欲火中燒。兩人正在被窩裏糾纏不清時,突然有人敲門時,緊接着是周教授在門外喊道:“兒子,你媽叫你們下去吃早飯,熱豆漿都燒好了,都什麽時間還不下來?”張恩華吓得魂也沒了,說:“你爸你爸,我們快起床吧。”周曉天無奈的只好罷手,兩人起床穿戴整齊開門出來,周教授在門口候着,等他們下樓去後便進屋給兒子房間疊被整理房間,周曉天和張恩華倆都不會做家務事,起床後被子就這麽攤着,周教授看不過去,第二天就替他們幹了。

周曉天三步兩步的奔下樓,無意中瞥見走廊牆壁上的告示,不滿的罵了聲,周太太跑出來将兒子拉了回去,叮囑道:“這是房東貼的,我們惹不起她。”周曉天不屑地罵道:“這種人正是亡國奴的料。”周太太随和道:“就是,人賤,不過我們在家裏罵罵,出這門可別嚷啊,還有你爸在也別羅嗦,他這個人怕事,對了,他人呢?”張恩華說:“伯母,伯父大概在整理我們房間,他每天這樣的。”周太太苦澀的笑笑說:“對對,他爸是個閑不住的人。”周曉天喝着熱豆漿突然想起什麽,跳起來說:“我上去一下。”說着就往外沖。

周教授疊被子時神情凝重的兩手慢慢伸了進去,然後陶醉似的合上眼睛,感受着被窩中的溫暖帶給他難以名狀的快感,昨天宇喜多井來這裏掀開兒子女朋友被子時,他也看見了那背心包裹着的肉鼓鼓身體,從外觀上看與關潔赤身裸體的身材非常的相似,前年唐辛亥強奸關潔後把她鎖在屋裏,結果門并沒有真正鎖上,他一推門整個身體沖到一絲不挂被綁在床上的關潔面前,近在咫尺的震撼始終沒能忘記,現在她退房離開了這棟大樓,自己這把病恹恹的年紀還不知能否再見到她,所以想到她時頗為傷感,胡亂的狂抓被單,不料在枕頭下摸到一本書,打斷了他的夢境,好奇的掏出一看封面上寫着《共産黨宣言》,他聽說過這本政府禁止的宣傳冊子,從來沒有見到過,捧起來忐忑不安的翻閱了幾行渾身便寒毛林立。

周曉天剛才上來時,房間的門關了一半可以清楚的看見裏面的床,發現父親行為舉止怪異,趴在床上被子蓋沒了雙臂,他沒有驚動,退到門外偷偷注視着,父親失态的抓狂鏡頭盡收眼底,似乎有些明白又不敢往這方面去想,他剛才匆忙上來就是為了這本從北平帶回來的宣傳冊子,那是一個老師在他臨行前送的,白天怕父母突然闖進屋看見,只能晚上睡覺時躺着學習,看完壓在枕頭底下,起床時取出藏到櫥櫃裏,剛才父親敲門叫得急忘記了,這時,見父親憤怒的将它一撕為二時,不顧一切的沖進去喊道:“阿爸,你為什麽撕我書?”一把奪過已成兩半的書心疼的捂在懷裏。周教授并不知道兒子這幾年在北平參加了學生抗日活動,還是北平大學學生會主席,這次他帶着女朋友回上海說是不走了,非常的高興,想兒子是國語系的大學生,找個機會托自己學校裏的同事為他在上海的報社找份體面的工作,兒子才十八周歲,周教授根本沒有往政治方面去想過,還偷偷在老伴面前調侃兒子,說他怪不得好幾年不回家看父母,原來有女朋友了,這叫樂不思蜀。他認為兒子滿十八周歲到了法定婚齡,女的也超過十六歲,完全可以結婚了,所以這次為他們新租了房間也有這方面的考慮,只是尚未對兒子認真提過這事,此時,發現兒子在讀政府禁書猶如晴天霹靂,趕緊關上門訓斥道:“你不要命啦,這書也敢看,從哪來的?”周曉天秉性倔強,看到書被撕壞暴跳如雷,喊道:“你為什麽要破壞我的書?”周教授生氣道:“我正想着燒了它,看這書不知道要坐牢房的?弄不好會殺頭。”周曉天不甘示弱道:“為了共産主義事業我們抛頭顱灑熱血在所不辭。”周教授氣得哆嗦起來,指着兒子話也結巴了,問:“你……你是不是……加入了……?”

王守財一清早奇跡般的醒了,他一般蘇醒的時間是中午以後,郝允雁特別高興,把它視作一個好征兆,服侍他喝完粥後,吩咐劉秋雲照顧一下,自己去送女兒上學,說順便去菜場,也幫她帶些菜回來,讓她別去了。郝允雁現在不缺錢,有時會多買點菜送給劉秋雲,劉秋雲也收下,她日子好過劉秋雲的經濟也減少了負擔,房租也交了,更不用她另外掏錢補貼,所以她對郝允雁跟白敬齋那種不正常的男女關系心情很複雜。郝允雁領着女兒下樓時聽見周教授兒子房間他們父子的吵架聲,正在納悶,樓下周太太和張恩華聞訊不知發生何事奔上來,撞見郝允雁尴尬地說:“瞧着父子倆,剛才還好好的,怎麽就……”

門被敲開,周曉天将書揣在懷裏徑直沖下樓,周教授雖然臉漲得通紅,看見郝允雁在立刻綻放緊繃的臉,窘迫地笑了笑說:“哦,王家小妹也在,一點小事拌了幾下嘴。”周太太也打圓場說:“這父子倆就這樣,都是倔牛,大清早就吃火藥了呵呵,沒事沒事,經常這樣,一會就好。”接着無意中往樓上瞄了眼,劉秋雲靜靜的瞧着沒有下去勸架,周太太不滿那張告示她是有感覺的。周太太拉了拉老伴話中帶刺地說:“你這老頭子,一點點小事情就嚷得滿樓不安寧,人家還以為你在談論政治呢。”

周教授被她拉扯着下了樓,回家不見兒子在,衛生間裏去找也沒有,周太太焦急地說:“兒子大概出去了吧?外面下那麽大大雨的。”她一看門背後兩把油紙傘還在,驚呼道;“呀,這孩子傘沒拿?”周太太抓起把雨傘要出去找,又停下問一直不知道發生什麽狀況不敢出聲的張恩華:“孩子,你知道天天會去哪?”張恩華說:“他今天要去幾個學校見同學,不過是下午,怕沒那麽早的。”周太太說:“那就是提前去了,你知道是哪所學校?”張恩華搖搖頭說:“是上海的幾所高校,至于哪家他沒有告訴我。”郝允雁下樓提醒道:“他才下樓十來分鐘,估計不會走遠。”周太太如夢初醒似的說:“對對,我去追。”張恩華見雨勢很猛,怕她年紀大不方便,忙說:“伯母還是讓我去追,我跑得快。”

周太太回屋後痛罵了老伴一頓:“你這老不死的,啥事非要跟兒子急眼?讓樓上的房東看了笑話。”

周教授這回一改往日的唯唯諾諾,理直氣壯地說:“你不問青紅皂白就知道罵我,你的寶貝兒子在看什麽書知道嗎?”他關上門壓低分貝說,“《共産黨宣言》,這是個苗子,現在不管以後會出大事的。”周太太也知道這本書,驚得目瞪口呆,周教授說:“我現在不知道他陷得有多深,我現在懷疑他這幾年在北平是不是跟赤色分子混在一起了?”

兩夫妻從幾天看到兒子回家的興奮,一下子墜入失望的深淵,他們只有一個孩子,而且是老年得子,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當個普通老百姓,現在兒子的舉動像是離家出走,一個本來就倔強的小夥子,是什麽極端事情都做得出來的,急得滿屋子轉悠,越怕出事越往壞處在想,實在放不下心,抓起雨傘說:“不行,我也去找。”

周曉天沒有帶傘,渾身濕淋淋的在雨中漫無目标的往前跑着,他無法忍受父親粗暴的幹涉與否定他的理想,甚至覺得整個大樓裏充斥着甘當亡國奴的氣息,尤其劉秋雲的那張告示深深的刺激了他。一輛車從他身邊疾速駛過,濺起地上大量的積水,他本能的往邊上躲閃,被車身刮了一下跌倒,車沒有停下,馬路上也沒有行人,他昏迷在路的中央,雨水像一把把利箭垂直的刺向他。

張恩華正趕到這條馬路,遠遠的望見有個人趴在地上很像男朋友,跑過去一看果然是周曉天,尖叫起來:“曉天,曉天你醒醒。”她想攙扶他起來,身體很沉搬不動,朝空曠的四周尋望,雨就像一道簾子擋在面前,她将雨傘撐住周曉天,站起來望看不清的方向扯開嗓子喊道:“救命,有誰能救救他?”

大雨很快将她淋透了全身,仍不停的呼喚着。

突然一輛黃包車停在她面前,車上坐的人正是沈默然,這些天他正忙着組建野鷹隊,上午偶爾抽出了點時間想去母親原來住過的大樓,向一起生活好幾年的鄰居報個母親去世的消息,母親病床上曾經告誡過他,同泰裏的那些鄰居對自己一直很照顧,以後不要忘了他們,所以沈默然猶豫了半天還是覺得去冒險通知一聲,正好聽到有人在喊救命,他跳下車将趴在地上的周曉天抱到車上,問張恩華:“這位小姑娘他怎麽了?”張恩華哭泣着說:“他跟父親吵架跑了出來,我追出來就看到他在地上了,求求你送他去醫院吧。”沈默然說:“好,你上車,我們去附近的醫院。”張恩華上得黃包車坐在周曉天的身邊,沈默然只能打着雨傘蹬着,車夫說:“你們三個人我怎麽拉得動?”沈默然毅然跳下車說:“那你拉,我跟着跑吧,附近醫院你認識嗎?”

這時,周曉天蘇醒過來,他只是輕微的跌了下,剛才一時緊張暈了過去的,張恩華興奮地說:“啊,曉天,你終于醒了,哪摔着啦?”周曉天争着要下車,大聲喊道;“我沒摔傷,我不去醫院,你們放我走,別管我。”沈默然确定這個年輕人似乎真的沒有傷着,看他的樣子是情緒問題,便問張恩華:“他跟父親吵架跑出來,這回他肯定很着急,你們住哪?我送你們回家。”周曉天又開始激動的喊道:“我不回家,我要跟他們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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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恩華是北平人,對上海的街道不熟悉,在雨中盲目的跑出來忘記回去的路了,她指着一個方向說:“我是他的女朋友,從北平剛來上海他家不久,不認識路啊,門牌號碼我也沒有記,只知道是往那過來的。”她又朝另外方向說,“也可能是這方向,我都鬧糊塗了,這怎麽辦啊,曉天,我求你了,告訴我你家幾號?”周曉天在車上越來越倔強,沈默然聽張恩華的口音是标準的京強國語,應該是不認識路,而被揪的那個年輕人又死活不肯回家,想了想,說:“要不你們先去我家暫時休息一下,你看這大冬天的你們的棉衣都濕淋淋要感冒的,等他情緒穩定些再勸勸他。”張恩華認真打量了番沈默然,見他面相一臉的正氣不像壞人,最主要的是她覺得周曉天需要一個地方安靜下來,便問:“你家遠嗎?”沈默然說:“不遠,在南市那邊。”

沈默然為了方便開展活動,離開聯絡站在南市的弄堂裏找了間單元,那人底層的居民多容易隐蔽,很快黃包車将他們拉到目的地,沈默然腹部的傷才愈合,禁不起跟在黃包車後面的一陣猛跑,到了自己住的地方也已經氣喘籲籲,靠在椅子上臉色蒼白。歇了片刻,他強打起精神拿出兩套厚襯衫和毛衣對張恩華說:“我在門口替你們守着,桌上熱水瓶裏有熱水,你們倆熱熱身把濕衣服換了吧,很抱歉我這只有男人衣服。”說着走出房間,怕張恩華姑娘家的不放心,指指門鎖位置微笑的提示道:“裏面可以插上。”

在同泰裏那頭,周太太到處找不到兒子,也沒看到追出去的張恩華,心想可能是自己找差方向了,也許他們已經回家,趕緊回來一看兒子和那女孩子不在,急得簡直要雙腳跳了,兩人一籌莫展,相互埋怨着對方,郝允雁送女兒上學回家,拎了兩大袋菜,見周家雞飛狗跳的問:“都有個把小時了,兒子還沒有追回來?”周太太立刻哭起來,郝允雁也想不出法子,只能好言安慰她,周太太哭着哭着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嚷嚷起來:“我怎麽那麽倒黴啊,先是老頭子被人砸成腦震蕩,現在兒子又失蹤了,這香燒了有什麽用啊,還不如不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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