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雷莎将手浸在河水裏,恍惚中她仿佛看到自己的手上有鮮血滲出來,随着目光擡起,她看到整條河都泛着讓她觸目驚心的血紅光芒,火焰在燃燒,殘缺的屍體在波濤中起伏,她站起來,兀然發現,自己手上的鮮血已經和河水融在了一起。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一刀揮下去的時候,面前的人會慘叫會紅眼,會捂着流出的內髒徒勞的想把它塞回去,從來沒有想過,真正的戰場,就是這樣一個地方,不是抱着所謂的信仰而戰的地方,而是不停的機械的重複着劈砍,劈砍,劈砍,殺!殺!!殺!!!

我是誰?在我面前的又是誰?我不知道。

“你想死嗎?在戰場上發呆?”她聽見那個黃金暴君對自己吼道,然後幹脆利落的砍下面前敵人的腦袋,瞪大眼睛飛起的頭顱和濺在臉上的血是那樣的難以忘記,那雙眼睛裏什麽也沒有,只有火焰和來自地獄的嘲笑。

冠在吉爾伽美什名字之前的“盧伽爾”三個字,原本就是軍事領袖才會被授予的,他是沖殺在戰場上的常勝之王。

曾經攬着她的脖子總是想将她往酒館裏拉的小兵的腦袋被劈成兩半,白花花的腦漿和紅色的血混在一起,将他還沒有長出胡子的臉糊的血肉模糊,這就是戰場。

不是你殺了別人就是別人殺了你,殺一個和殺幾百個是沒有什麽區別的。

這世間沒有一個地方,比戰場更加能夠向人展示生命到底有多脆弱。

暴怒的心情和對鮮血本能的渴望是會傳染的,尤其是在這樣的修羅場上。

殺!殺!!殺!!!摒棄掉一切觀念一切是非一切道德觀,舉起刀然後劈下去!雷莎是在軍隊勝利的歡呼中清醒過來的,她擡起頭看着覆蓋着血之土地的湛藍天空,然後看到恩奇都的臉上身上到處是戰鬥中飛濺到他身上的血——還有他自己的血。

她木然的擡起眼,看向吉爾伽美什,她在他那血紅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樣子,渾身浴血,披頭散發,刀刃被鮮血染得通紅,血塊将手和刀柄黏在一起,一片暗紅,分不清是被她砍殺的敵人的血,還是她自己的。

然後一陣天旋地轉,不管是那湛藍的天空還是被鮮血浸透的土地都看不見了。

“!”猛地睜開眼睛,入目的是白色的天花板,上面雕飾着精美的圖案,她擡起手,陽光透過手指她仿佛能夠看到一片血之鮮紅在指間湧動。

“你醒了?”侍女端着金色的盆子走到她的床邊,哦,對了,這裏是……是吉爾伽美什的王宮吧?她迷茫的看着面前美麗的侍女,“你……”

“您在戰場上暈倒了。”侍女恭敬的低下頭,“王将您帶回來的時候……”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麽,閉上嘴将原本想要說的話吞了下去,手上麻利的處理起雷莎的傷口,“您好好休息。”她将雷莎身上的傷口處理好之後恭敬的退了出去。

沒法閉上眼睛,因為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那個血肉橫飛的戰場。她看着自己的手,一直盯着,盯着,然後她仿佛看見夢境中的手和自己的手重疊在一起,鮮血從手掌合在一起的地方流淌出來。

一身冷汗,她用一只手捂着臉,最終沒有聲音的啜泣起來。

也許我不該上戰場的,也許就像吉爾伽美什所說的那樣,我不适合那種地方,我只是個懦弱的,躲在別人身後祈求庇護的普通人。雷莎沮喪的這樣想到,當初是自己要上戰場,結果卻是……

親手砍下別人的腦袋,直視着被她殺死的人的眼睛,接受那憎恨憤怒的目光的洗禮,現在光是想起來就毛骨悚然。刀鋒劈砍進骨頭時候的滞留感,撕碎別人肌肉,皮膚,任由那鮮血濺灑出來,順着刀鋒染紅大地,染紅視野,染紅自己的雙手。

雷莎捂着嘴幹嘔起來。

“所以本王說,你根本不應該去戰場。”那個人的聲音在門口傳來,雷莎不用想也知道,這個家夥的臉上一定帶着那種讓她覺得不爽的嘲笑,“小姑娘就要像小姑娘一樣,躲在後面接受庇護就好了。”

雷莎第一次沒有像個小姑娘一樣反駁吉爾伽美什的話,她只是默默地坐在那裏,然後,她用從來沒有過的冷靜語調說道:“閉嘴吧,吉爾伽美什。”

至高無上的黃金暴君噎了一下,雷莎擡起眼直視着他的紅眸,“是我要上戰場,最後被你救了,我很感謝你的搭救,我知道我自己也許并不适合戰場那樣的地方,呆在那種地方,讓雙手沾滿血腥對我來說很難受也很難适應,但是,如果我不去,我會更加難受。”她強忍着一種覺得自己愚蠢而虛僞的感情說出這段讓她對自己無比唾棄的話。

如果不去,她會更加難受。

一輩子無法直視自己最懦弱的地方,這樣的人,這樣的自己,是永遠都無法變強的。是的,變強不一定要上戰場,但是……她要的不是單純的變強而已,她想要的東西,很大,大到需要……讓雙手染滿鮮血。

作為走上得到自己想要東西的道路的代價,她舍棄了一些東西。

也許一輩子也找不回來了。

“殺第一個人的時候,你會覺得惡心,就像是殺死了自己一樣,但是當你殺到第十個,第一百個的時候,你說不定會愛上這種将生命挑在刀尖的感覺。”吉爾伽美什的話語依舊帶着一種輕佻的笑意,雷莎沒有理睬他。

良久女孩道:“你還記得自己第一個殺的人是誰嗎?”

“誰知道呢?本王從來不去記死在自己手上的雜碎的名字。”吉爾伽美什無所謂的雙手抱胸偏了偏頭。

“呵。”雷莎将垂到額前的頭發夾回耳朵後面,抱着膝蓋将額頭抵在膝蓋上努力縮小自己的身體,在戰場的時候她感受不到自己殺的是人,但是當劈砍的動作停下來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你知道你殺了多少人嗎?”金發紅眸的王者突然坐到雷莎的床邊上,伸手像恩奇都做的那樣把手放在雷莎的頭上,掰着她的腦袋讓她擡起頭來看着自己,女孩的本能的垂下眼簾不想看他,“其實很好找,那些沒有被砍下頭的就是你殺的。”王這樣說,用殘酷的話語撕開女孩最後自欺欺人的防線,“你殺了三十七個人。作為第一次上戰場,這是個很不錯的數字。”

雷莎捂住了臉,身體微微顫抖,胃裏翻騰着胃酸,但是她既哭不出來也吐不出來。

她居然會被這個暴君誇贊,原因是……她殺了人。

原因是她在戰場上奪取了三十七條鮮活的生命。

“沒什麽大不了的。”吉爾伽美什無所謂的笑笑,手下用力的揉了揉雷莎的腦袋,“就當是殺死一只蟲子或者老鼠。”

“人和老鼠……怎麽能一樣呢。”雷莎喃喃的說道。

“在戰場上別無二致。”

雷莎本能的想要辯駁,卻發現自己找不出什麽有力的反駁語句。她只好垂頭喪氣的低下頭,然後整個人都騰空了,“喂!放開我!我自己能走!”吉爾伽美什完全無視了雷莎個人意願,就這樣毫不在意的抱着這個女孩出現在烏魯克的廣場——號角聲回蕩在廣場之上,長老和祭祀們穿着禮服祭祀神明。

戰士在廣場下面歡呼着勝利,是的,他們在歡呼勝利,在戰場上被風塵和鮮血洗刷出來的殺氣蕩然無存,他們歡笑着,讴歌着勝利,高唱着他們跟随王者取得的功績,一口口的品嘗着美酒和佳肴,至于那些死去的生命,他們不想去想也沒有必要去想。

也許當他們想起自己死在戰場上的戰友的時候,他們會悲傷會哀嘆會惋惜,但是,他們不會為這種結局感到後悔——這是他們引以為榮耀的東西,殺敵,然後取得無上的戰功——在他們的王,他們至高無上的盧伽爾—吉爾伽美什的帶領之下,獲得的勝利。

“你無需去想那些多餘的事情,現在,在本王的宴會上,和其他人一樣為了勝利而狂歡吧!”吉爾伽美什将她扔到宴會中去,少女立刻被狂歡的人群圍住了,她甚至能夠看到其中有幾個認識的士兵帶着傷還大口大口的飲用着啤酒,吃着蛋糕和烤肉,水果。

吉爾伽美什站在最高的地方,驕傲的舉起自己手中雕刻裝飾着金獅頭的金杯,“勝利!至高無上!”

“至高無上!至高無上!”士兵的吶喊穿透了雲霄。

雷莎被淹沒在高舉的手臂中,遠遠的擡頭仰視着那個身影默默地捏緊了拳頭——站在那個位置上的感覺……會是什麽樣的?

她和所有人一樣,仰起頭将杯子中的酒一飲而盡,第一次喝酒她很容易就被嗆到了,咳嗽的眼淚都快掉下來,換來身邊士兵善意的哄笑。

雷莎也笑了——雖然那是一個近似苦笑的微笑——靈魂深處,火苗在攢動。

既然已經做出決定,那麽再怎麽樣都要走下去,多餘的事情就沒有必要去想了。

她默默捏緊了手裏的杯子。

作者有話要說: 看着幼苗茁壯成長的感覺真是愉♂悅……

咳咳,留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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