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太尉生辰

秋意正濃,周敬鴻卻裹了裏三層外三層,唇色發白,滿面病容,看上去就時日無多。

據宮裏人說,陛下這段日子病得更重,起個早都要緩大半時辰,每日早朝已是勉強,這會兒能來林家小聚,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

他一開口,底下亂遭遭的人便都不敢造次了。

許多雙眼睛,都牢牢地盯着這對皇家兄弟不放。

皇帝的眼中已有掩蓋不住的疲憊,他向着九弟道:“桓王,你可知錯?”

“周敬端”心裏一咯噔:我又哪裏得罪你了?

心裏話可不能講出來。

他當機立斷往地上一跪,嘴上服軟得極快:“微臣知罪。”

十分疏離。

皇帝拿袖口捂住嘴,咳了兩咳,緩了緩又向十分緊張的林太尉道:“桓王剛從廣德寺放出來不久,武功早就生疏了。再者,小林公子醉着,趁人之危總歸不大好。”

林太尉咽了咽口水。

皇帝:“今天就由朕做主,命他們兩個改日再比劃,朕有些乏了,該回宮了。”

說着站起身,由公公攙扶着,向今日的壽星林太尉道了個別,擺擺手離開了這場子。

他再沒看周敬端一眼。

桓王就這樣跪着,等皇帝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才有些支撐不住地坐在地上。

總算差不多糊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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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該醉得東倒西歪的林太尉,目送完皇帝後,眼底竟比桓王還清醒。

賓客走的走,散的散,餘下的,也就是他的那幫心腹,除此之外,就是還沒來得及告辭的桓王。

“周敬端”本能地察覺到了一絲危險。

果然,林太尉喝了一口茶水潤嗓,屏退下人後,一雙甚是精明的眼睛,死死盯着桓王不放,直看得後者渾身起雞皮疙瘩。

這兄妹兩個,一個賽一個的難纏。

林太尉笑眯眯地開口,姿态和那日禦書房中一模一樣:“殿下,恕微臣招待不周。”

周敬端道:“不敢,太尉這院子,修得好似皇宮一般,就連本王那府邸都比不上,誰敢說您招待的不好。”

都被這麽挑刺了,他面上依舊笑吟吟地,好像從生下來就錦衣玉食,沒一點煩心事。

“王爺,若嫌您的院子小,大可換個地方住呀。”

周敬端一挑眉:“太尉這話是什麽意思。”

林太尉搖搖頭,虛情假意地笑:“王爺是聰明人,不會聽不懂微臣的話。”

不是聽不懂,只是不敢懂。

“您瞧,陛下這番得魚忘筌,不知寒了多少人的心。王爺不是有膽無謀之輩,一個病秧子,如何能料理好江山大事?還是另擇一個身強體健的君王,才可以保我大齊萬萬年之盛況。”

周敬端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這種時候,多說無益,不如不說。

這些事,桓王知道嗎,皇帝知道嗎。

皇後知道嗎。

女眷席那邊,已散了大半。

皇後今日高興,喝了個爛醉,拽着桓王妃的手不放,醉醺醺地嘟囔着什麽。

“王明珠”掙紮不是,不掙紮也不是,幹脆就随她去。

“小九......明珠......”

林昭胡亂地叫嚷着。

王明珠應了一聲:“在呢。”

林昭眼眶通紅,她道:“我心裏好郁悶。”

看她的架勢,怕不是要長談。桓王妃看了看四周,發現并無閑雜人等,就把頭偏過去,做了個聽衆的姿勢。

林昭胡亂抹了一把臉,毫無母儀天下之姿态,仿佛只是個剛嫁了人的小姑娘:“我心裏,好郁悶。”

王明珠:“你已經說過了。”

林昭掙紮着坐起來,又倒在她的肩上,一只手攬着她的肩:“我知道。我心......心裏好郁悶。”

王明珠徹底挪不動,糟心地看着她的臉,誠懇道:“我心裏也郁悶。”

“為什麽,為什麽呢。”林昭說着胡話:“為什麽他們總是不滿足呢?”

這一番語焉不詳的話,任誰來了也聽不懂。

王明珠只好順着她的意思,往下說:“據我所知,人這一生的許多疑問,其實都不是問別人,而是問自己,而自己的心裏,一定早就有正确答案,只是不願意相信罷了。”

“是嗎。”林昭笑着流下一滴淚,被她迅速地遮住了:“原來我早就知道嗎。小九,你這些年,真的很有長進。”

王明珠勾了勾唇角,他的王妃,自然很有長進。

“那些時候,你被許和瑤欺負的時候,我沒有出面護你,有我的苦衷,我......對不住你,就算你不跟我好了,我也沒異議,對不起。”

皇後斷斷續續地将心裏話倒了出來,在王明珠心窩裏炸開一道道天雷。

她不禁問道:“......哪些時候?”

說出口之時,尾音略帶一絲顫抖。

林昭對此恍若未聞,有問必答:“你多年前剛嫁給桓王,他就奔赴戰場,你守了活寡,被許和瑤叫去宮裏,明是增進情誼,實則受她欺淩。”

王明珠臉上血色盡退。

“你是嫁出去的女兒,王家也不好管這些事,那個時候,我不能違抗哥哥的命令,連私下找和瑤都不行,那個毒婦。你......這些年,苦了你了。”

王明珠顫抖着看向她。

“你高嫁給他,卻落得如此下場,滿京城都在看你的笑話。我當時特想問你一句,你幹嘛要嫁給他?若是從進士榜上随意挑一個相貌好的,這時候也當琴瑟和鳴了,你那麽好,誰舍得晾你七年,誰又會樂意跟你和離呢。”

王明珠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半天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可我......可桓王在府上安插了親信,每個月都往邊關寄家書,從未提到過此事。”

“這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桓王那個木頭。”林昭在她的肩上找了個合适的位置,蹭了蹭:“我若是你,恨不得把許和瑤大卸八塊,她那麽侮辱你,你還只是把她軟禁在廣德寺,什麽意思,以德報怨嗎?你幹脆出家好了。”

若皇後娘娘這會兒清醒着,瞧見王妃蒼白如紙的臉色,定會十分驚訝。

兩人在這邊又靠又抱,桓王已走到女眷廳門口,他的臉色,同樣不好看。

皇後扯着她又絮叨了半天,才醉暈過去似地往桌上一趴,怎麽喊也不願醒,大約是心裏太郁悶,想長醉不複醒了。

桓王妃掙開一直被她制住的胳膊,說了句告退,便着急忙慌往門口走。

她與桓王,正好在門口對上目光。

兩人各自懷揣着重重心事,但礙于種種原因,不能立馬交流。

一時間,天地都靜默了。

還是“周敬端”先開了口:“王妃,與本王一道回府否?”

“王明珠”忍了忍,十分艱難道:“妾身還是與王爺分開走為好。”

隔牆的耳朵聽罷,收回了心思。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

桓王在馬車裏,急得咬自個兒的袖子,他滿肚子話要給人講,人卻不在他身邊。

王妃在馬車裏,目光放空,仔細看有些悲戚戚,仿佛超脫了凡塵俗世,被一個個打擊砸得心灰意冷。

回了府,王爺睡書房,王妃睡卧房。

“周敬端”洗漱完畢,換上一身舒适的中衣,往鋪好的褥子上一躺。

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

過了半個時辰,他實在忍不住,“唰”地打開窗戶,打算連夜翻去卧房找她說話。

沒成想,卻在窗戶口看見了踩着凳子、準備踹開窗子往裏邁的王妃,圓圓在旁邊貼心地為她扶着凳子,還小聲激動道:“小姐,慢點。”

四目相對,十分尴尬。

周敬端仗着自己人高馬大有勁兒,一把把人圈進懷裏,抱着她頭也不回。

圓圓在身後,更加貼心地把窗戶一關。

王明珠凝視着他的側臉,輕飄飄地問:“為什麽不告訴我。”

周敬端心想老娘可算能講了,道:“我正要和你說,林太尉......”

“不是這個。”王明珠目光裏摻着說不出的複雜:“明珠,你被華儀欺負,為什麽不說給我聽。”

周敬端欲言又止,張了好幾次嘴,都說不出什麽話來。

王明珠臉色也更複雜:“我來替你說。你不相信我,不覺得我會為你做主,覺得我會因為和瑗,偏心許家人,不跟他妹妹計較這些瑣事。”

周敬端把嘴一閉,話都讓她說完了,他還能講什麽。

“我這些年,不是沒有關心你。我在府上留了眼線,可他沒給我傳......歸根結底還是我的過錯,我識人不清,害你苦了這麽久。”

“我本以為,你嫁進桓王府,就不會再有人敢招惹你,是我過于自信,都是我的錯,明珠......”

王明珠的臉色實在難看:“等這件事一過,我就向皇帝請一道旨意,把整個王府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你,我出家做和尚,為你供一輩子的長生牌位。”

這一番話擲地有聲,就連桓王都被震了震。

周敬端無奈道:“你怎麽又要帶着我的身體出家。”

王明珠垂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桓王抱着她站了半天,胳膊實在有點酸軟:“金陵二十多家寺廟都供着我的長生牌位,不缺你一個。”

王明珠悶悶地回他:“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該如何還你。”

他被這人執拗的性格震撼到了,繼續無奈地說:“兩口子算那麽清楚,還過什麽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 桓王犟得像頭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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