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處理産業
拖着疲憊的身體與昏昏沉沉的腦袋回到家,金鳳覺得這一天的 經歷幾乎可以抵上過去幾年所有經歷加起來。
打開大門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呼喚:“鳳娘,你回來了?”
金鳳回頭,一個熟悉的人影映入眼簾,來人滿頭銀絲,正是隔壁的阿婆。
在阿郎離家這些年裏,阿婆對她多有照顧。金鳳沒有生活來源,平日裏也就靠繡花賺取一些零錢。每當她繡好,阿婆便會替她拿出去賣,将賺到的錢給她。阿婆會從中抽取很少的一部分,金鳳對此沒有任何異議。相反,她很感激阿婆,若不是有人替她出面,還不知會惹出什麽事來。
金鳳家以前是平安縣裏的首富。可後來她的父親犯了事,被抄沒了家産,父親也因為遭逢變故一病不起。金鳳沒了依靠,只能搬去金家舊宅。那些曾經踏破門檻,想要娶她過門的富家子,一個也沒有出現過。而那些接頭混混,卻每日都在她家門口流連。
她是城裏最出色的繡娘,已故的母親是薛家傳人,薛家神針名動天下。薛家後人都是手不離針,她們的針既可以用來繡花,也是一等一的暗器。
金鳳幼年時曾得到二娘親傳,能熟練操縱神針。不過她不喜紛争,神針在她的手裏不過是平凡的繡花針而已。
托薛家神針的福,她繡的花,是最美的花。每當她坐在窗邊繡花,那些人便如惱人的蒼蠅一般,揮之不去。
甚至有人打趣:“娶了你如何。跟我回家享福吧?”
金鳳斜睨了他們一眼,沒有作答。
阿郎就是那時候出現的。他拿來一根竹竿,将那夥人趕走。一向斯斯文文的人,發起脾氣居然那麽可怕。
他站在她窗外,像是宣言般說道:“你是破落的財主家女兒,我是破落官家子弟,如今你我都是一個人,再也沒有親人了,不如就将就了一起過吧!”
她竟不知有人會将甜言蜜語說得這樣膽氣十足。那個看起來有些孱弱的書生,一瞬間變得高大起來。
她坐在窗邊,心跳漏了一拍,呆呆地看了他三秒鐘,才重重地點頭,幹脆地回答:“好!”
于是婚禮便定在了第二日。他身穿紅衣,拉來了一輛破車,将一身紅色的她拉過門。紅燭有淚,二人在燭火下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
婚後,金鳳便将舊宅鎖上,與阿郎搬到了一起。她怕經常抛頭露面會惹麻煩,便将繡好的東西都交給阿婆,讓她替自己賣出去。
那些年日子很苦,為了供養阿郎讀書的費用,金鳳只能沒日沒夜地坐在窗邊繡着花。得來的一點點微薄的收入,她全部都給阿郎。只留下一小部分用于家用。
阿郎心疼她,經常讓她不要太累。她總是一笑了之。他這樣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人,又如何了解生活的艱難。
因為經常熬夜,她漸漸有了流淚的毛病。
阿郎進京前,家中已經沒有餘錢,她連着好幾夜沒有睡好,。最後,她咬了咬牙,連着熬了一個月,接來比平時多一倍的活計,又跟阿婆借來銀子,湊足了他進京的盤纏,後來,她又緊趕慢趕地給他添置了幾件加涼的厚衣服,這才放下心來。千叮萬囑地将他送走。
自從阿郎走後,家中只剩下她一個。她依然作着繡娘,靠着繡花維持生活,只是日子反而比以前輕松。
見金鳳回來,阿婆便馬上跟上來,手裏還拿着一碟帕子。一看那東西,金鳳就明白了。自從她得了眼疾,視力便大不如前,坐在窗邊繡花久了,眼睛便會酸澀,還會莫名地流淚,看東西也常常會花了眼。
阿郎進京前的一年,她的眼疾突然加重,也曾去善仁堂看過,張大夫給她開了一張方子。站在櫃臺前,她摸了摸幹癟的錢袋子,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因為眼疾,她的繡品大不如前,從此便很難再賣出去。
“鳳娘,這些是沒賣掉的。”阿婆有些歉疚地說,掃了一眼手裏的帕子。
金鳳笑了笑,伸手接過,輕輕地撫了撫上面的花紋。“多謝您了,每次都給您添麻煩。看來,我做的活計越來越不行了。”
阿婆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錢袋,從裏面摸出一些碎銀子遞給金鳳,嘆氣道:“這些是今日賺的。你繡得已經很好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對了,你去了善仁堂,大夫怎麽說?”
“沒辦法,先吃些藥。”金鳳無所謂地回答。
“那就好,”阿婆似乎是放了心,接着道,“鳳娘,不是阿婆說你,阿郎如今也走了兩年了,還是什麽消息都沒有。你還要等着他嗎?”
金鳳心口一緊,藏在袖子裏的手緊緊地捏着碎銀子,不發一語。
“這男人啊,有時候是靠不住的,古往今來出了多少的陳世美啊。想那阿郎說不定已經變了心,否則怎麽連只言片語都沒有給你。你如今還年輕,若是想要改嫁還須得趁早。等你老了才醒悟過來就晚了。”
“我知道了,您說的我會考慮。”
金鳳啞聲道,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湧現。那會子,阿婆也給她這樣的忠告,可惜她被情感迷了眼睛,一點都聽不進去,還沖了阿婆好幾句。她沒想到,阿郎果真如阿婆說的那般,抛棄發妻,入了帝王家。而她,卻一直等了他五年,才決定進京尋他,誰料最後還是客死他鄉。
恐怕只有如阿婆那般飽經人世滄桑的人,才會将一切都看得透徹,才會善意地提醒她。
這輩子,再也不能這樣了。一定要替自己尋個公道,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阿婆,我想拜托您一件事。”金鳳認真地開口道。
“咦?什麽事?”阿婆顯然有些意外。
金鳳看着她的眼睛,鄭重地開口:“阿婆,我聽說大力哥這陣子正好在家,我家在那頭還有一處舊宅,在鄉下還有幾畝薄田,能不能托他幫我轉手賣了?”
“你要賣房子?”阿婆有些意外地問,“是不是缺錢了?”
她的兒子平日裏經常會替人處理産業,故此金鳳才委托他幫忙。金鳳嫁給阿郎後,以前住的舊宅就被她給鎖起來了,幾畝薄田依然是以前的佃戶在耕種。
“是,我想去京城一趟。”
“可是可以,這事你可要想清楚了。”
金鳳點頭:“我已經決定了!但求大力哥能先替我打聽打聽,等一陣子也無妨的。”
阿婆見她态度堅決,嘆了一口氣道:“好吧,我回頭跟他說說看。對了,有件事差點忘記說了,這次的帕子都是趙府的小姐買下的。她說過兩日是她祖母的生日,家中會有宴會。她想請你去府上一趟,向你請教繡花的技藝。”
金鳳苦笑:“既然是老太太的生日宴,我這樣的人何必要去,無非是丢人現眼罷了。”
阿婆忙勸慰道:“可別這麽說,我看趙小姐也是一片好心。她一定是想着等賓客來了,讓你能挑選一個改嫁。她平日裏與你最要好,這次特意托我跟你說,還囑咐你一定要去。”
趙家大娘芸娘與金鳳素來要好,以前金鳳家還沒有敗落的時候,她曾來金府做過客,便記住了金鳳的好。後來金家落難,她便記下金鳳的難處。每當金鳳實在過不下去的時候,她就會讓人請金鳳去趙府教她繡花。
她也知道金鳳近來眼睛不太好,還是央求着老太太遣人來叫金鳳到府上去。無非是想偷偷地接濟她一下。
“鳳娘,你就答應了人家吧。我聽說芸娘已經定下了人家,或許來年就要成親了,将來想見一面可就難了。”
金鳳突然想起來,芸娘就是在第二年春上嫁人的。只是夫君李家大郎是個貪花好色的,婆婆又是個厲害的,妯娌之間也是鬥得個你死我活。芸娘性子懦弱,嫁人後受到夫家不少氣,後來郁郁而終了。
金鳳忽然動了恻隐之心。要不然,就趁着這次機會,揭開那人的真面目好了。也算是報了大娘的恩情。也算是以德報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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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金鳳坐在油燈邊,從首飾盒裏拿出金釵,放在手裏把玩着。這支釵是阿郎送她的定情信物。在成親那晚,他親手替她戴上。
當時的誓言還在耳邊,可金鳳知道,現在的他已經尚了公主,成了另一個人的丈夫,或許也對那人說了同樣的誓言。
想到這裏,她捏緊了手裏的金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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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東西,”當鋪掌櫃的拿着金釵仔細打量,啧啧稱贊了幾句,問金鳳:“手藝确實是不錯,不知你想要多少?”
“這支金釵重二兩,加上工藝精巧,整只鳳凰的神态栩栩如生,看起來就像是即将翺翔的樣子,是鬼斧門的工匠的手藝。”
金鳳說着看了一眼掌櫃,見他臉色黑了一點,便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了。
當年金家也曾有萬貫家財,家裏的好東西也是随處可見。她自小在父親身邊見識了不少貴重的東西,對于鬼斧門的手藝一點都不陌生,故此可以非常肯定是他們的作品。
鬼斧門的東西市面上很難見到,“我想如果您收了它,很快就會有人上門來取,我說的沒錯吧?”
掌櫃的臉更黑了。
“所以,我想要這個數。”她說着伸出一根手指。
“十兩嗎?”掌櫃的像是松了口氣,臉上的肌肉也放松了不少,活脫脫就是陰轉晴。
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金鳳暗忖。
“不是,我說的是一百兩!”
“什麽?”掌櫃的一驚,立刻就拉長了臉。
“金子。”金鳳補充。
他還想說什麽,忽然身後的珠簾微動,一個熟悉的聲音被送到耳中,“給她。”金鳳覺得她一定是在某處聽過這個聲音的。
“好吧,我認了。”掌櫃的有些喪氣的回答。
金鳳詫異地看了看四周,她明明聽見了另一個人的聲音,可四周卻沒有人。
突然她想起了二娘跟她說過的話,江湖上有一種神奇的功夫叫傳音術,內力深厚的人可以用內功将聲音直接送到指定的人耳中,而不被別人聽見。只是,只有練成了傳音術的人才能聽見對方傳來的聲音。
難道這次就是傳音術搗的鬼?
密室裏。
“主人,看來她有些發覺了。”掌櫃的站在白衣男子身邊,探尋 着問,“咱們要不要收斂一點?”
“這沒什麽,反正她也沒發現什麽。不過,看來她的聽覺比一般人敏銳,今後在她附近,盡量還是不要使用傳音術。”
“屬下知道。”
“下去吧。”白衣男子的聲音有些慵懶。
掌櫃的戴上面具,很快地閃入了陰影裏。門上傳來敲門聲。
“篤——篤——篤。”
“進來。”
走進一個壯實的中年漢子,拿着手裏的地契與房契道:“這是她委托鄰居脫手的東西,屬下已經按照吩咐給買來了。”
白衣男子漫不經心地接過,随手翻了翻,嘴角浮上一抹淺笑:“好,這下總該離開了。”
“屬下不明白,她為何要處理這些産業?”
白衣男子解釋道:“錢,是為了錢,她想要尋找真相,那可是需要本錢的。”将不再留戀的東西脫手,那大概是上路的前奏了。
壯實的漢子又補充道:“屬下今日跟蹤了她,發現她去過成衣店,可惜叫屬下給跟丢了。我問過老板娘,她說她買了幾件男子的衣服。”
白衣男子牽了牽嘴角,笑道:“這就八九不離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