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趙府壽宴

四月初九是趙府老太太的六十壽辰。

這一天天氣暖和,是個好日子。前廳門口站着一個紫衣公子,滿臉笑容地門口迎接賓客,正是趙家少爺趙思賢。他是個文質彬彬的人,對誰都溫文有禮的樣子。

這天來賓很多,前廳裏人來人往,很是熱鬧。為了讨老太太的歡心,府上還請了戲班來,打算飯後唱上幾段,活躍一下氣氛。

門口突然來了一個一個二十來歲的白衣公子,身長八尺,腰系一條黃色腰帶,上面挂着一個白色的玉環,站在賓客裏如鶴立雞群,很是顯眼。此人目光深邃,高鼻薄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周身似乎被冷峻的氣勢所包圍,讓周圍的人不敢靠近。

“時生老弟,你終于來了。”一見來人,趙思賢親熱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招呼道:“曉得你不喜歡熱鬧,已經在那邊的亭子裏安排了一些果品,你去那裏看看花,我一會兒安排好了就去那裏找你。”

時生沒精打采地點了點頭。

趙思賢便讓貼身長随趙進帶人過去。小亭子在花園裏,離前廳有一段距離,倒是離通往後院的垂花門不遠。四周是一片紫藤花的花架。此時花園裏的花花草草已經開花,微風吹拂下倒是另有一番風味。

亭子有一張石桌和幾個石凳。考慮到坐在石凳上還有些涼意,趙進便在石凳上擺上了一個坐墊。時生走過去坐下,趙進便提起酒壺給他倒了一杯酒,恭敬地遞給他。時生單手接過,送到唇邊,但聞香氣撲鼻。

“是上好的狀元紅吧。”

時生仰起頭,一飲而盡。嘴裏還殘留着淡淡的酒香。虧這小子細心,居然還事先替他溫好酒。他牽了牽唇角,含笑瞥了一眼面前的果品,有他喜歡的青團與墨子酥。

還記得當年讀書的時候,趙思賢還取笑過他:“你這麽愛吃甜食,小心人到中年就牙齒掉光了。”

而他的反擊便是:“怎樣也比你缺了門牙好吧。”

每次一聽見他這句話,趙思賢總是會羨慕地瞟一眼他潔白的門牙。趙思賢的門牙只剩下一顆,缺的那顆是在一次不堪回首的意外中喪失的。時生問過他到底是怎麽回事,不過趙思賢總是三緘其口,對此只字不提。

缺了門牙是件大事,特別是在科考前。如果容貌有缺陷,很可能會被朝廷拒之門外。為了能讓趙思賢順利地參加科考,趙家人為此頗廢了不少心思,最後不知道從哪兒尋到了材料,終于替他補好了一顆牙。

趙進道:“這是少爺半個時辰前讓人替公子溫好的。”

“勞他費心了。”

他瞥了一眼喧鬧的人群,顯得無精打采。

“要是別人,我可就不會這樣。”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才一擡頭,趙思賢的身影已經躍至面前。

“坐。”

時生指了指對面的座位,趙思賢甩了一下衣服下擺,在他對面坐下。

“時生,是不是有些無聊啊?”

時生哼了一聲:“對了,你那邊處理好了?”

趙思賢點頭:“恩,賓客已經全部到了前廳了,我待會兒過去也不遲。你能來還真是讓寒舍蓬荜生輝啊。祖母還說好久沒見過你,想跟你聊聊天呢。”

時生忙打住:“算了吧,我可受不了。”

想起他上次被祖母逼婚的情景,趙思賢哈哈大笑,“唉,沒想到天下也有你怕的人那。”

時生撇了撇嘴,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嬉笑一陣,趙思賢突然換上嚴肅的表情,湊過去壓低了聲音道:“老兄,你這次來平安縣是有什麽事情吧?”

“恩,有點兒。”

“能不能說說看?說不定我能幫你呢?”

時生瞥了他一眼,搖頭道:“現在還不是說這事的時候。對了,那個女孩子是誰?”

他擡手指了指正通過垂花門往後院去的一個人影。是一個身材纖細的女子,身穿粉色羅裙,頭上一支木釵,走起路來天然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她啊,是早年一個同窗的妻子。與舍妹很要好。她家以前可了不得哦,是平安縣的首富,那會子舍妹經常去她家裏玩。後來便熟絡了。”

時生彎了彎嘴角:“你說以前,那現在不是了嗎?”

“恩,大約是元和四年的事情,她家裏不知得罪了哪個大人物,大部分的家産都被抄沒了。”

“哦,那麽說,她現在是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了。你不是說她的夫君與你是早年的同窗嗎,他是個怎樣的人呢?”

趙思賢嘆了一口氣道:“唉,我本不想說他的壞話,但是他自從去京城 後,已經兩年沒有回家了。我聽我叔說他已經中了狀元了。”

“哦,那麽說又出了一個陳世美了嗎?”

趙思賢點頭:“是啊,他攀了高枝。關于這事,可是京城的一大禁忌。這話我只跟你說了,你可別亂說。要是上面那位聽見了,小心小命不保。”

“我知道。”時生不耐煩地點頭,“我什麽時候是個大嘴巴了?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好了。”

“好了,不說她了,跟我說說你手頭的案子吧。”趙思賢湊上來,壓低了聲音道。

“那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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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鳳自小便耳力過人,能聽見常人聽不見的微弱聲音。距離對她來說,一點都不成問題。二娘說過,她這是天賦異禀。如她這般的人,萬中無一。

但金鳳卻寧願自己沒有這個天賦,這樣,她便不用為那些不想聽的話而煩惱了。尤其是亭子裏的兩人的對話,就如一把尖刀刺中心口。

“我聽我叔說他已經中了狀元了。”

“哦,那麽說又出了一個陳世美了嗎?”

“是啊,他攀了高枝……”

沒想到她的痛苦,居然會成了別人的談資。金鳳捂住耳朵,匆匆逃開,将身後的聲音甩在腦後。走到繡樓的時候,臉色依然慘白。

趙家大娘子芸娘見她來了,趕緊讓丫頭翠兒下樓來将她迎了上去。

“鳳娘,你可來了。快看看我繡的這些繡品。”

金鳳擠出一個笑,接過她手上的活計,只見一面紅綢上繡着一對鴛鴦,頭頂碧天白雲,腳踏水波,旁邊還有水草。寓意很好,而且針腳細密,是上乘之作。

“真不錯,我想等繡完了就更完美了。”金鳳笑着稱贊,畢竟是懷着對未來的憧憬在繡的,看的人也能感受到那份激動。

“真的嗎?那太好了。”芸娘忙高興地接過來,笑着摸了摸繡品,眼裏充滿了憧憬。

金鳳覺得心裏有些發堵。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只是,似乎生活比這繡品要殘酷得多。一年以後,芸娘香消玉殒,而她的夫君卻迫不及待地娶了另一個女人。

為什麽男人總是那麽容易變心呢?

“鳳娘,我們出去走走吧,總待在這裏都要悶壞了。”

芸娘挽起她的袖子,兩人順着花園的小徑走着,路過水榭的時候,遠遠傳來尖銳的聲音:

“喲。這不是堂堂的金家大小姐嗎?怎麽會來我們這種人家來。”

金鳳聽出那是芸娘的堂姐慶娘的聲音。慶娘以前曾傾心于常生,可惜常生卻與金鳳走到了一起。自此,慶娘便視金鳳如眼中釘肉中刺。每次見面都恨不得要将她踩在腳底。

金鳳壓下心裏的不适,遙遙地對她福了福身。慶娘鼻子裏“哼”了一聲,遙遙地對芸娘道:“妹子,你去哪裏?”

芸娘笑道:“我要與鳳娘一起逛逛。說不定能給她選一個如意郎君呢。”說着笑着瞥了一眼金鳳,“阿姐要不要一起來啊?”

“你們去吧,我可不想與她一起呢,搞得不好別人還以為我跟她一樣是個棄婦。”

金鳳強壓住怒火,對着水面道:“那麽,我們便不打擾姑娘的雅興了。”那邊的慶娘低聲嘀咕了句什麽,金鳳清楚地聽見,一瞬間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二人辭別了慶娘,順着小徑走,慢慢便來到了紫藤花架子下面。亭子裏有兩人正在對飲,正是趙思賢與時生。

見有人靠近,趙思賢站起來對芸娘道:“怎麽到了這裏了?”

芸娘笑:“我聽說哥哥會帶來一個探花郎,便拉着鳳娘一起來見識一下。”

“哦,人家就坐在那裏呢,你看怎樣?”趙思賢伸手一指亭子。

一個白衣男子端坐其中。此人高鼻薄唇,棱角分明,正自顧自地自斟自飲,很是自得其樂。威風吹來,額前一绺頭發微動,正好遮住了俊美的側臉。

這張臉……金鳳一怔,好眼熟,仿佛在哪兒見過。

時生略一點頭,淡淡地說了句:“在下時生。”說完便接着端起酒杯,旁若無人地喝起來。

不過是一瞬間,金鳳心裏早已千回百轉,那個古怪的道長突然出現在腦海裏。此人與那日所見的靈芝道長,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額頭上沒有疤痕。

這世上,果真有那麽相像的人嗎?金鳳暗忖,還是說,他們是同一個人。要不然,怎麽會前面剛好見過了道長,後面便遇見了這個人。論起來,也太過巧合了吧。

不對,金鳳想着,還有一個人也很像他。

在自己前世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出現在面前的一抹白色的剪影。記得那時,那人一身白衣,身上散發出的冷峻氣息,與此人極是相似。

他是最後一個替她合上雙眼的人,只是,她直到最後都沒有機會去弄清楚他的名字。

他會是那個人嗎?

“姑娘,你可看夠了?”時生的聲音有些冷淡。

被他發現了,金鳳趕緊收回視線。臉上突然發起燒來,

芸娘笑:“這位時生公子真真兒是一表人才,不知道可有婚配?”

趙思賢嗔道:“女孩子家家,說話怎麽這麽不注意。這也是你能問的嗎。”芸娘吐了吐舌頭,趙思賢只得開口問:“時生,我記得你還沒有婚配吧?”

“沒有,怎麽,你要給我介紹一個嗎?”時生戲谑地看了他一眼。

芸娘插言道:“我這裏可有一個蕙質蘭心的好姑娘呢。”時生冷淡地瞥了一眼金鳳,“哦”了一聲,便繼續喝酒。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趙思賢忙打圓場道:“你們這些姑娘家家,怎麽一個個都心比天高。怎麽,這麽快看不上未來夫婿是個舉人了嗎?”

芸娘紅着臉反駁:“呵呵,哥哥真是會取笑人。他哪能跟你們比呢。還差的遠了。”

時生瞥了一眼二人,淡淡地指了指空座道:“坐吧。”

雖然只是簡單的陳述句,語氣裏卻有股不容置疑的氣勢。芸娘乖乖地答應了一聲,便拉着金鳳在空下來的兩個座位上坐下。

“鳳娘,在這裏不用拘束,嘗一嘗果品吧。”

金鳳瞧了一眼當中的一個綠瓷盞,當中整整齊齊地放着十二個淺綠色糕點,淺綠中透着晶瑩,軟乎乎地十分可愛,似乎還散發着若有若無的清香。

“這是綠豆酥,嘗一嘗吧。”芸娘笑。

金鳳拿起小厮遞過來的筷子,夾起一個。一口咬住,咀嚼了幾下便咽下去,口中還殘留着綠豆的清香,喉頭一陣清涼。她順手拿起身旁的小杯子,輕輕啜了一口,一股辛辣的感覺傳來,讓金鳳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啊!這是……”

趙思賢大驚失色。時生瞪了他一眼,讓他将後面的話都一下子咽下去了。

金鳳有些疑惑地說:“怎麽是酒?”

趙思賢無奈地撇了撇嘴,姑奶奶,這可是時生的酒杯,不是酒是什麽。你剛剛一口氣就喝了一大口我家珍藏了好多年的狀元紅呢。

芸娘立刻反應了過來,看着金鳳下手的時生一眼,意味深長。

金鳳沒有注意這件事,在她心裏還惦記着另外的事情。一雙鳳眼緊緊地盯着水榭,果然看見一個人影正急急地朝水榭走去。

就是他!

金鳳伸出手指,指了指水榭,疑惑道:“那個人是誰?我記得慶娘好像就在水榭裏的啊。”

趙思賢看了一眼來人,瞬間就垮下臉來。

“怎麽了?”

見他臉色不好,時生關切地問了一句。

趙思賢勉強擠出一個笑來,對着其他人拱了拱手:“對不住各位了,我還有些事情,先失陪一下。”說完便站起身,擡腳欲走。袖子卻被一個人拉住了。

“對不住,我也想去看一看。”

時生說完兀自起身,腳尖點地,發動了輕功,身影掠過水面,如水鳥一樣輕盈地朝水榭而去。趙思賢忙跟上,緊随其後。

餘下的兩人面面相觑。芸娘有些擔憂地看了金鳳:“我怎麽覺得有些不太好呢?”

金鳳笑着安慰道:“沒事的,今天人多,令兄或許是要見什麽人吧。對了,這裏風有點大,我們還是換個地方看看吧。”

芸娘勉強擠出一個笑來:“好,那我們就去祖母的佛堂看看吧。那裏有一尊佛像很特別,你看了也會吃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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