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短短幾個字,霎時沖散了心裏那一絲甜,像昨夜的酒,甜味散盡後才覺出淡淡的澀。

溫柔是有條件的,哄寵也是有條件的,一切她沉溺過的東西都有交換條件。她不過是一只金絲雀,是個玩物。

程蘇然深呼吸,收下了這三萬塊,思索片刻,回過去一個可愛但不刻意賣萌的表情包。一如她現在的心情,平和接受,不抗拒,不谄媚。

錢是熨鬥,能燙平一切。

等了會兒,金主沒有回複,程蘇然放下手機,一擡頭,又瞧見領邊上零星分布的痕跡,不禁皺眉。

這要怎麽辦?

仔細看,顏色不深,大多分布在靠下一點的位置。只要衣領不是太大,就能全部遮住。

想起這些痕的由來,程蘇然又禁不住紅了臉。

聽說會很痛,但昨晚她只感受到了歡快,那種登高再盡情跌落的滋味,嘗過了就有些難忘。除了肢體,心亦是放松的,她記得自己在昏暗朦胧的空間裏浮沉,如同溺水。

啊。

她捂住臉,輕輕甩頭。

不能再想下去了。

收拾洗漱完,程蘇然換了件圓領短袖,床頭櫃上放着昨晚江虞送的禮物,銀色紙袋靜靜立在那,險些被忘記。

裏面的确是護膚品,這一整套下來兩萬多。

它就像伊甸園裏的禁果,引誘着她去觸碰,去嘗試,一旦嘗過,心底的欲望就會被放大,再難回到從前。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控制得住欲望,寧願從一開始就不碰。

人總是喜歡質優的東西,而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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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蘇然想了想,這麽貴的東西送人舍不得,拿回專櫃退貨有點難,一直放着又會過期,最好的辦法是轉手賣出去——反正金主不會關心她有沒有用上。

她立刻行動,把東西放在光線充足的窗邊地毯上,用手機拍了十幾張照片,然後打開某二手網站,編輯發布,再轉發到自己加了兩年的同城閑置交易群。

忽然有電話進來。

是姑姑。

程蘇然臉色微變,忽而有種不好的預感,手指懸在屏幕上遲遲沒動,等了一會兒,通話自動結束。

沒等她松口氣,幾秒的功夫,第二個電話又打了進來。

她不想接也得接。

“喂?姑姑……”她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

電話裏傳來中年女人疲憊的聲音:“開學沒?你姐下禮拜要去那邊找工作……你呆個兩年好歹熟,幫襯她點,多照顧下子,曉得不?”

程蘇然一怔。

表姐要來。

“人嘞?怎不說話了?”

“我……”程蘇然心裏不情願,“我要上課,還要準備考試,沒有那麽多時間。”

“能花你幾個時間,就自私,我還不曉得你,記恨死了吧?”

“我沒有……”

“行了就這樣,到時候你姐給你打電話。”

“……”

程蘇然抿了抿唇,正要挂掉電話,又聽見女人的聲音提高了些:“等下——”

“還有事嗎?”

“你……獎學金發了不?”姑姑沉默片刻問道。

程蘇然喉嚨一緊,幾乎是立刻堅定地回答:“沒有。”

“真沒得?”

“才剛開學,我都還沒申請……”她話說一半止住,突然意識到這麽回答不行,可是要改口已經晚了,果然,姑姑接上了她的話。

“那你快申請啊,這不然,呃,不然你吃飯怎個辦?”

耳邊話音生硬地拐了個彎。

程蘇然高高懸起的心跌落下去,砸在軟棉花上,有種悶悶的說不清的滋味。

原來她有沒有飯吃也是一件值得被惦記的事啊。

但是她明白,她都明白,那是一筆錢,除了吃飯還可以拿回家的錢。成年人說話做事不那麽直白,又或許是沒有被逼到極限,才會給彼此留臉面。

她必須有價值,別人才會愛她。

“然然?”

“這個學期我申請不到了,”程蘇然狠下心撒了個謊,低弱可憐的語氣,“成績不夠。所以只能周末打點零工,學校食堂吃飯便宜,兩個素菜配飯才五塊錢,勉強夠吧。”

“為什麽成績不夠?讀個書不好好讀的浪費時間,跑那麽遠……”姑姑突然情緒激動,罵了兩句,随後聲音又低下來,絮絮叨叨說什麽奶奶病情惡化,借遍了錢之類的話。

程蘇然不斷默念“別心軟”,嘴唇抿得發白。

電話被挂掉了。

太陽漸漸西斜,霞光把卷雲染成了橘紅色。

江虞坐在車裏閉目養神,一縷霞光透過簾子縫隙照進來,落在她線條冷硬的臉上,像跳動的螢火,交替掠過,帶走了眉目間顯露的疲态。

今天上午的專訪進行得很順利,下午的拍攝工作出了些岔子,折騰得她有點累。

但只有忙碌起來,才不會感覺到空虛。

十幾分鐘後,到了公司,江虞從側門進去,上樓,轉過拐角,一身形高瘦的年輕女孩等在她辦公室門口。

“虞姐——”女孩見着她揚起笑臉,迎了過來,“你可算回來了。”

一股濃烈的香水味随之撲面。

白露,公司的模特。

江虞看了她一眼,按下心頭淡淡的不悅,輸入指紋開了辦公室大門,徑直走進去。她随手把包放到桌上,卻沒坐,而是站在窗前——在車上坐得夠久了。

“你和客戶吵架是怎麽回事?”她單刀直入。

白露跟在她身後,不自覺往前邁了一步,與她并肩而立,聞言,轉過身,撇了撇嘴說:“誰讓他們給的錢少,事情反而多。”

她是公司首批簽進來的模特之一,屬于老天賞飯的姑娘,很有天賦,不到三個月就在衆多模特中脫穎而出。合作過的品牌方、設計師、攝影師和秀導都對她青睐有加,但她卻是個特別能鬧騰的主。

前兩天,白露與國內某小品牌女裝合作,參加一場中型時裝秀,不知什麽原因在後臺跟客戶吵了幾句,回來後一直待在公寓,不願再接其他工作,急壞了經紀人。

今天下午她突然給田琳打電話說想見江虞。

所有模特中,她和江虞關系最近。

目前也只有江虞治得了她。

“噢,怎麽個多法?”江虞平視她。

白露身高一米七七,比江虞矮兩厘米,但是站在一起視覺上兩人一樣高。她的長相和風格都跟江虞有點相似,只是眉眼間稍顯稚嫩,氣質更柔媚,公司裏人稱“小狐貍”。

“一個小牌子,我又不是主秀模特,還讓我試那麽多套衣服……”她低聲抱怨,視線似有若無掃過江虞的嘴唇。

江虞說:“你現在沒有資格挑選客戶。”

“可是我都積攢很多片兒了,獎也拿了兩個,在圈子裏怎麽都算小有名氣吧,接這種小牌子的活兒就是在浪費時間,錢還少。”

“虞姐,你不是最看好我嗎?從現在開始我得愛惜羽毛。”白露說完抿唇一笑。

江虞目光沉靜地望着她,淡淡道:“羽毛還沒長出來,就開始談愛惜了?”

“這說明我有上進心。”白露不以為意地挑了下眉,“将來我還要去巴黎走走,然後走遍四大,虞姐,你就是我的榜樣。”

她那雙狐貍似的桃花眼寫滿了野心。

工作上,江虞很喜歡白露這樣的人,積極,有能力,知道主動争取。她有心想培養她,故而可以忽略她身上的小毛病。

“先沉住氣。”江虞拍了拍她的肩膀,沒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轉而問道:“不是說有事嗎?”

“是的……”

白露順勢挽住了那只胳膊,微微傾斜,貼過去,“我想換經紀人。”

濃郁的香水味鑽進鼻間,有點嗆人,江虞忍不住皺眉,沒說話。白露以為她不同意,松開了胳膊,從側面整個抱住她,“求你了,虞姐,你最好了。”

目光凝在她濃豔豐潤的唇上,顏色略深的朱砂色口紅很适合她。

想親一口。

“我考慮一下。這兩天你正常工作,否則免談。”江虞被熏得不舒服,把她的手從自己肩上拿下來,拉開了點距離。

白露識趣不再靠近,笑着說:“好,我會的,那就先謝謝虞姐了。”

“去吧。”

随後,門開了又關。

人已經離開有一會兒,辦公室裏依然彌漫着那股濃郁到膩的香水味,越聞越辛辣刺鼻,讓人嗅覺都快失靈。江虞不得不打開窗戶透氣。

她不喜歡濃香。

閉上眼,深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她想念起小朋友身上清甜的牛奶味。

……

最後一縷霞光消失在天邊,夜幕落下來,街燈陸陸續續亮起冷白的光。

一輛黑色轎車穿行在城市燈火中,前方駛近雲錦麗華酒店的地下停車場,速度漸漸放慢。江虞坐在後排臨窗而望,眼看酒店近在眼前,想到美味可口的小金絲雀在等着她,不由得生出刺激感。

昨夜意猶未盡,不過瘾。

車拐彎,江虞正要拉上簾子,不經意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小朋友?

女孩從酒店大門出來,手裏拎着兩三個銀色紙袋,擡頭望了望,小跑到坡下花圃邊,與一個等在那裏的長卷發女人說了幾句話,把紙袋交給對方。

“停車。”江虞對司機說。

車子立刻停住。

那長卷發女人将紙袋裏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仔細看。

像是在檢查。

随後,她拿起手機點了幾下,對着程蘇然的手機做了個掃碼的動作,從另一個方向離開。

小朋友轉身進了酒店大門。

江虞望着她消失的背影,眸色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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