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程蘇然睡得不踏實,做了噩夢。

夢見自己被一條又粗又黑的巨蟒追趕,在叢林裏狂奔,跑着跑着體力跟不上了,一回頭,就見巨蟒張開血盆大口——

然後她吓醒了。

睜開眼,腦子有短暫幾秒的空白,她動了動手腳,後背傳來一陣一陣的酸脹感,禁不住輕呼出聲。

“咝咳咳——”

喉嚨發幹,聲音有點啞。

她撐着胳膊爬出被窩,環顧四周,這是姐姐住的房間,依舊只有她一人,而她自己,又是什麽都沒有。

低頭複擡頭,程蘇然呆坐在那,大腦逐漸清醒,昨夜的記憶洶湧而至……

那個人真的是姐姐嗎?一個人變臉真的可以那麽快嗎?

冷漠,兇狠,毫不留情。

但是,又為什麽不可以呢?那只是金主罷了,心情不好,随意拿她撒氣,她也不能有任何怨言,過後依然要讨好,攀附,笑臉相迎。這是金絲雀的宿命。

她安慰自己這是工作,在外打工哪有不看領導臉色、不被生活欺負的,道理她很早就懂。

程蘇然自嘲一笑,爬下了床。

八點半,窗外晨光熹微,桌上的東西維持着原樣,電腦卻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

她沒忘記今天十點鐘有課,不能遲到,匆忙收拾好東西,喝了點水,回自己房間的浴室洗漱。

一邊刷牙一邊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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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微腫,沒精神,雖然不見新添的痕跡,但舊痕未消,頭發也亂糟糟的,有剛洗過的炸毛般的蓬松,且昨晚出了汗,不舒服。就像一個報廢的玩具。

她忽然停下動作,眼淚毫無征兆地流出來……

上課鈴響那一秒,程蘇然踩點進了教室。

專業課,前排幾乎坐滿,她一個人迎着衆多同學的目光走到後排,找了個靠窗位置坐,低下頭翻書。

她在班上沒有關系特別好的朋友,與任何人都保持着客氣禮貌的社交距離,平時忙于兼職和學習,幾乎不參加團體活動,一個人獨來獨往習慣了。長久下去,大家都認為她高冷自傲,不好相處,把她當做“熟悉的陌生人”看待。

至于室友……

程蘇然擡頭看了看坐在第三排的丁媛和李美玲。

普普通通,只是室友。

畢業即如從未見過。

一整節課,程蘇然上得心不在焉的。大概是昨晚沒休息好,早上又哭了很久,眼睛酸脹幹澀,看投影久了很難受,也聽不進老師在講什麽。

就這樣渾渾噩噩熬到中午下課。

走出教室,程蘇然加快了步伐,只想快點回宿舍補個覺。

“然然……”丁媛從後面追了上來,“你怎麽了?感覺你沒精打采的,不舒服嗎?”

程蘇然不得不慢下來,強打起精神擠出一個笑容:“沒有,是昨天睡的太晚了,有點困。”

下到樓梯拐角處,大片陽光從窗外投進來,照着她素淨的小臉沒有絲毫血色,眼睛裏卻布滿紅血絲,毫不誇張地說,像從棺材裏爬出來的吸血鬼。

丁媛點點頭,忽然間想起什麽,說:“對了,美玲說你這兩天晚上都沒回宿舍……”

“嗯,我忘記和你們說了,我在外面租了間小房子,以後偶爾才回宿舍。”程蘇然反應迅速,一邊說謊一邊打了個呵欠,讓人不疑有他。

可是這麽重要的事情确實被她忘記了。

總是徹夜不歸,又沒有個說法,難免引起人懷疑。雖然大三了,學校管得不嚴,但若是有人私下說三道四,會給她帶來麻煩。

宿舍關系尴尬,她不知道怎麽主動提起,室友來問,倒是給了她一個臺階。

“噢,那以後豈不是只有美玲一個人在宿舍了?哈哈哈——”丁媛笑着轉過頭。

她是本地人,家離學校不遠,又有錢,車接車送的,從大一開始就不經常在宿舍,鋪位只是個放東西的地方。加之她朋友多,平常除上課之外就是出去玩,很多發生在宿舍的事,她并不知情。

李美玲跟在後面,沒說話,狐疑地看了程蘇然一眼。

“……”

三人走出大樓,丁媛朝花圃邊望了一眼,語氣突然興奮:“我男朋友來了,先走咯~”她朝那個高高瘦瘦的男生小跑過去。

程蘇然也快步走開。

江虞再度從程蘇然的世界裏消失了。

像上次一樣,幾天不回消息,不去酒店,單方面蒸發。這一次,程蘇然不敢再頻繁發消息打擾,也沒有再問田助理,每天按部就班上課,做自己的事。

她為自己制定了計劃。

這學期專心準備DALF-C1考試,上法語翻譯課,她有翻譯方面的兼職經驗,實踐起來會輕松許多。

到了下學期,大部分同學會去交換,她則打算留在國內考CATTI英語“二筆”和“二口”,大四再去法國交換一年,然後考那邊的學校繼續讀研。

如果拿不到獎學金,就要自己負擔學費和生活費,那是一筆不菲的開支。

未來雖然充滿希望,壓力卻也不小。想起這些,她就更加有動力學習了,投入進去,将亂七八糟的思緒抛在腦後……

一場秋雨落下來,風吹散了暑熱,氣溫略略轉涼。

校園裏栽種的金桂樹開花了。

下午沒課,程蘇然坐在圖書館刷題,正專注,手機屏幕突然一亮,收到微信消息。她解鎖點進去,猝不及防瞥見熟悉的灰黑色頭像。

是金主。

一條定位消息,接着又一條:急事,過來。

她愣住。

眼底映出備注“姐姐”兩個字,不禁想起那個狂風暴雨般的夜晚,某個地方好像隐隐作痛起來。

一股難言的複雜滋味湧上心頭。

她眨眨眼,深吸一口氣,看了看自己沒刷完的題,不敢耽誤,立刻合上書本收拾好東西,背着包離開。

定位是一家叫SIENA MODEL的公司,程蘇然來不及打電話讓司機趕過來,在校門口打了輛車走。一路上,她心裏沒底,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急事,連帶着也有些急,又想起那晚痛苦的情形,愈發惴惴不安。

大約半小時後,到了公司。

一下車,程蘇然就看到見了等在門口的田助理,後者見着她,迎上來,“程小姐,老板等你很久了。”

“請問是什麽事情?”程蘇然謹慎地問。

田助理公式化地淡笑:“上去就知道。”

她在前面引路,程蘇然乖乖跟在後面,好奇地打量。

這家公司的設計風格非常簡單,大面積白、灰、駝純色搭配簡潔利落的線條,沒有過多裝飾,光線充足,視野開闊,整體看上去明亮通透。

大廳右側是模卡牆,貼滿了模特們的照片,造型百變,風格多樣。

乘電梯上到三樓,穿過長長的走廊,盡頭有一扇白色的門。田助理推門而入,對着裏面說了一句:“虞姐,人到了。”

程蘇然忐忑地踏進去。

房間大而微暗,灰白的幕布從天花板垂落下來,幾臺方的圓的巨型大燈高高立起,柔白的光打在幕布上,正前方的三腳架上有一臺相機,斜側面擺放着沙發、桌椅和電腦。

十幾道目光齊刷刷掃過來。

程蘇然一眼看見了站在電腦旁的江虞。

她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西裝,同色闊腿西褲,單手插在褲口袋裏,披着濃黑半卷的長發,身形高挑,氣勢挺拔,唇上是濃郁的鐵鏽紅,別有一番冷魅風情。

那深邃的眼眸像是無邊黑洞。

程蘇然迎上她的目光,呼吸一滞,心髒驀地急促跳動起來,仿佛有股巨大的引力在撕扯。

“小朋友,來——”那人淡笑着招手。

女孩聽話地上前。

江虞牽起她的手腕,轉身走到另一個女人面前,“祁言,你看她怎麽樣?合适嗎?”

對方正在擺弄攝影機,聞聲,擡起頭,上上下下打量着程蘇然,再繞着她轉了一圈,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一拍巴掌道:“太符合了!快,換衣服,造型上!”

“姐姐……”程蘇然不明白她們在說什麽,疑惑地看向身邊人。

江虞牽着她往旁邊角落裏走,直到停下腳步,低眸凝視她,輕聲說:“今天姐姐想拜托你做一次模特。”

拜托——

她竟然也會對她說出“拜托”這個詞。

“可是我身高不夠……”

“平面模特,不用上T臺。讓攝影師給你拍幾張照片,放在雜志上,然後支付你薪水,好嗎?”江虞擡手撫了撫女孩細軟的發絲,冷淡的眉眼染了笑意。

與從前一樣溫柔,仿佛冷漠無情不曾存在。

程蘇然睫毛顫了顫,望進那雙深潭似的眼睛,不由得又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心頭一刺,酸意湧上來,滿滿都是委屈。

腰好像又酸了,喉嚨好像又澀了,那裏好像又疼了。

她在指望什麽?

難道讓金主給她道歉嗎?

“嗯?”

“好……”

“等一下就去那裏換衣服,”江虞側過身,指了指對面的小房間,又轉回來,“然後化妝師和造型師會幫你化妝、做造型,按照他們說的擺姿勢就好了,很簡單。”

“姐姐會在旁邊陪你。”

她雖然笑着,但卻只是流于表面,笑意并未入眼底,神色亦不見了從前那種逗弄小動物般的寵溺,反倒像習慣性而為,戴着面具。

女孩乖順地點頭,心尖卻陣陣發顫,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變了。

……

程蘇然第一次在攝影棚內拍照片,被幾臺奇怪的大燈照着,十幾個人盯着,難免有點緊張,擺什麽姿勢都僵硬,放不開。她以為自己搞砸了,卻沒想到攝影師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青嫩,生澀,略帶局促,隐隐透着純欲的味道。

拍攝過程很順利。

一直到太陽快落山才結束。

程蘇然還沒來得及卸妝、換衣服,就被江虞先行帶去了辦公室。

“姐姐……”她坐在沙發上,忍不住環顧四周,“這是你的公司嗎?”

辦公室風格依然簡潔,以米色和淺咖色為主,線條點綴,大面水晶玻璃幕牆,視覺上橫平豎直,冷與暖完美交融。

“嗯。”

江虞淡淡地應了聲,拎起辦公桌上橙紅色的紙盒,輕輕放到她面前,“今天辛苦了,給小朋友的獎勵。”

盒子上印着某奢侈品牌的LOGO。

程蘇然愣住。

“薪水……就按公司新人平模的标準翻兩倍算。”江虞坐到旁邊的單人沙發上,長腿懶懶地搭着,手指飛快地在手機屏幕上跳動,随後,微信轉了三千塊。

“姐姐,我能不要這個獎勵嗎?”

“為什麽?”

程蘇然抿了抿唇,視線從紙盒上移開,小聲說:“太貴重了,我用不上。”

此話一落,空氣凝固了。

室內陡然沉寂。

“用得上。”

“我……”

江虞目光冰冷地望着她,漫不經心道:“你不是可以拿去賣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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