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入夜,窗外萬家燈火。
桌上菜品豐盛,今晚江虞不忌口,吃喝随心。
她和裴初瞳面對面坐,阮暮想坐裴初瞳身邊,屁股還沒挨着椅子,大小姐一記眼刀劈過來,她默默繞到江虞身邊坐下。
江虞:“……”
“可可,吃完飯我們去‘NOTTE’嗎?今晚有活動。”裴初瞳收回眼神,給江虞夾了一塊排骨。
“正好我也很久沒去視察了。”
她就是“NOTTE”的幕後老板。
江虞忍住把排骨放進水裏洗洗的沖動,饒有興趣地問:“什麽活動?”說完咬了一口。
一剎那,舌尖上香氣四溢,味蕾仿佛被吸住,那大概是人類刻在基因裏對脂肪的迷戀,而她,有太久沒有吃到這種口味的食物。
自我約束一旦松懈就容易放縱。
“我工作室的新人妹妹今天滿二十歲,給她辦一個生日會,她會叫幾個同學,都是二十出頭學表演的女孩子,顏值絕對不差。”裴初瞳朝江虞眨眨眼,暗示意味分明。
江虞聽到二十歲,眼前不自覺浮現程蘇然的臉,唇角彎了起來,搖頭道:“不用,我有小朋友了。"
“噢?”裴初瞳一怔,“什麽時候的事?”
“上個月底。”
“所以交往一個月了你才分享給我。”
江虞臉上笑容淡了幾分,說;“不是交往,是……飼養,小鳥。”停頓片刻,又補充:“在你店裏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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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我的粉絲?”裴初瞳恍然大悟,“帶出來見見。”
“不是,她不追星。”
說起小朋友這一點,江虞感到了欣慰,她喜歡的女孩子就應該是這樣的,不追星,不崇拜偶像。
她認為追星的人幼稚淺薄,愛談娛樂圈八卦的人更是內心空虛,往往最容易沉迷于“奶t樂”。
“我怎麽沒想到包養呢……”裴初瞳喃喃自語。
“對情人,我不用費心付出和維護感情,她會主動讨好我,順着我,滿足我的需求,再不濟,至少不會氣我。你說,多好?”
說完,她冷笑一聲,餘光瞥向阮暮。
阮暮低着頭,安靜吃飯。
速度不知不覺慢下來。
裴初瞳不動聲色地繼續說:“今晚就可以挑一個,金主前輩和情人後輩在圈子裏不算什麽,我可以給她資源,捧她,只要她……”
“我去上廁所。”阮暮突然站起來,轉身離開。
話音夏然而止。
江虞看着阮暮離開的背影,轉頭看向裴初瞳,目光帶了深意,終于,忍不住問:“你們……怎麽回事?”
裴初瞳停下筷子,“我跟她攤牌了。”
“然後呢?
“她說不能對不起我爺爺。”
“……”
江虞皺起眉,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她是清楚這兩個人之間淵源的,作為旁觀者,沒有立場發表任何想法。
“她就是個死木頭!”裴初瞳忽然激動,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
江虞握住那只手,輕聲安撫:“小阮也許不懂怎麽處理感情上的事,你多給她一點時間,好飯不怕晚。”
最後一句把裴初瞳逗笑了。
她是她碗裏的飯。
片刻,阮暮回來了,坐下安靜吃飯,與方才離開時沒有兩樣。
吃完飯,裴初瞳打消了去“NOTTE”視察的念頭,跟江虞聊了會兒綜藝的事情,說到新生代小花争搶封面資源,各家粉撕得火熱。兩人有說有笑,阮暮就坐在一旁,低着臉,不說話也不看手機,透明似空氣。
明天各自都有工作,到九點半,裴初瞳不得不走了。
她不等阮暮就進了電梯。
阮暮反應極快,在門将要關上的前一秒追了進去。
到了停車場,裴初瞳走得飛快,似要甩掉身後的人,然而,阮暮人高,腿長,一步可以跨出她的兩步,輕而易舉就與她并肩。
“別跟着我!”裴初瞳怒而停下來。
阮暮面無表情地說:“這是我的職責。”
“我可以解雇你。”
此話一落,阮暮平靜的眼眸裏有了絲裂痕,沉默片刻,聲音低了幾分:“只要老首長同意。”
“你……”裴初瞳皺眉,“少拿爺爺壓我!”
“沒有。”阮暮又恢複了面無表情。
裴初瞳定定地望着她,這張臉,永遠不會為自己哪怕笑一下,永遠不會有除了皺眉之外的表情,從小到大,從未改變。
她懷疑她沒有心。
眼睛漸漸泛紅,她別開臉,一頭鑽進了保姆車。
阮暮跟進去。
帖子風波在李美玲發出道歉視頻并被群嘲後終于平息下來。大家看了許多天的熱鬧,吃瓜吃得心滿意足,只有個別以前認識李美玲的人在讨論,說她人品不行,沒幾天也過去了。
宿舍氛圍比從前更多了一絲僵硬,程蘇然和李美玲一句話都沒有,好在她只是中午回宿舍放書、拿書,坐着休息一會兒,其餘時間教室、圖書館、酒店三點一線。
丁媛也不跟李美玲說話了。
“我真的沒想到她是那種人,現在想起來她每天在我面前那麽熱情,不知道背地裏有沒有跟別人說過我壞話,惡心死了。”看完道歉視頻那天,丁媛私下裏找到程蘇然,憤憤地吐槽。
兩人坐在操場看臺上,傍晚的風有一絲涼。
程蘇然猶豫要不要把大一大二宿舍發生的事告訴她。
這是心裏的疙瘩,說出來,意味着直面自己的愚蠢,自己的陰暗,是利刃剖血肉,會痛,會潰爛……
她好像還沒有那麽信任丁媛。
“然然,其實我覺得你一點都不高冷,就算是,高冷也不是個貶義詞,她們只是看不慣你獨來獨往。雖然我喜歡熱鬧,在她們眼中是‘合群的人’,但是我不喜歡別人用這種标準衡量我,我就是我,你就是你,我們都有自己的性格習慣和生活方式,為什麽要用統一的标簽貼上去?”
“你不要理會有些人的言論,也許她們沒有惡意,只是八婆了一點,反正不認識,同班同學畢業後都不一定有來往,何況其他人呢?”
“過濾掉跟你不合拍的人,剩下的就是能理解你的、和你一樣的人,這樣反而是好事啊。”丁媛眯着眼笑,拍了拍程蘇然的肩膀。
程蘇然輕嗯一聲,也笑了:“謝謝。”
雖然她羨慕丁媛有溫暖的避風港保護,總是率先看到事物美好的一面,但是這兩年她能自己養活自己,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盡管這份驕傲帶着看不見的傷痕。
那一剎,程蘇然差點忍不住說出宿舍裏的事。
吃過的教訓告訴她,不能因為別人對你丁點好,就一股腦兒栽進去,不管不顧,掏心掏肺。
她終究是沒說,都爛在肚子裏。
國慶前,江城終于降溫了,秋天的氣息來得稍晚一點,步伐匆匆,一場雨讓路上的人又拾起長袖。
程蘇然接到了表姐的電話。
表姐說,已經找到了工作,大公司,財務部門,也租好了房子。
“我們公司寫字樓在CBD呢,一整棟都是,可氣派了,房子是Loft小公寓,門口就是地鐵站,到公司只要二十分鐘,怎麽樣,沒有你我照樣可以。”趙意含在電話裏語氣得意地說。
程蘇然淡淡吐出兩個字:“恭喜。”
她真的恭喜她。
在她看來,每個能獨自解決生存問題的人,都很了不起。
電話裏愣了下,突然漫不經心地問:“你怎麽樣啊?考試考了沒?”
“十一月份考。”程蘇然一邊說一邊往教學樓走,經過綜合樓時,不經意看見大顯示屏上播放的畫面。
是學校往年舉辦服裝表演大賽的視頻。
哎?
這不就是模特大賽嗎?
高個子,大長腿,走T臺……只是換了一個叫法。
“可憐見哦,還要在學校裏考試,等我發了工資請你吃飯,小孩子就要聽話,知道麽?”趙意含那喜歡教訓人的毛病又犯了。
程蘇然眼睛盯着畫面,含糊地嗯了聲,挂掉電話。
她想姐姐了。
這幾天姐姐好像很忙,一直沒去酒店,回複消息的間隔也很長,最快幾小時回一條,最慢隔天才回,語氣公事公辦如機器。
譬如昨晚發的消息,孤零零躺在聊天框裏,姐姐到現在都沒理她。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迫切渴望着姐姐的回複,渴望着見到姐姐,而見一次總是要分開的,就又不舍。
心裏像貓爪輕輕撓似的癢,她鼓起勇氣給田助理打了一次電話,對方倒是柔和不少,卻也只說老板最近很忙。
一點點行程都不肯透露……
程蘇然收回目光,懷着失落的心情繼續往前走,等到了教室,還有幾分鐘上課,她慣例一個人找靠窗位置坐。
手機忽然震了下。
她飛快低頭,滿心歡喜地解鎖屏幕,一看,是微博推送了特別關心消息——江虞。
"!"
新微博是一組照片。
江虞身穿香槟色長裙站在海邊,烏黑柔長的發絲飛揚淩亂,後背镂空的設計露出性感的蝴蝶骨,她背對鏡頭回眸一笑,紅唇濃豔,狹長冷魅的眼睛裏流露出萬種風情。
總共九張大片,舉手投足間魅惑又勾人,彷如神祇。
程蘇然看得挪不開眼,滑動指尖一張一張保存下來。
前幾天她下載微博,注冊了賬號,第一個關注用戶就是江虞,并且設為了特關——只要姐姐有動态她就能第一時間收到。
起初給自己取名“姐姐的小朋友”,後來又覺得這個名字太顯眼,萬一被姐姐發現就暴露了,她便改成“你的小朋友”。
微博上有超話,有粉絲群,有好多好多姐姐的美圖、視頻。
還有姐姐發的日常照。
程蘇然後悔自己沒有早點注冊,連續幾天“視奸”下來,她覺得每張都好看,每張都想保存,于是相冊裏已經有七百多張江虞的照片。
作為超模,江虞穿什麽都好看,再詭異的設計,再花哨的顏色,她都能輕輕松松駕馭住,會凹造型,鏡頭感強,表現力十足……這些光鮮亮麗的時刻,是程蘇然平常私下見不到的。
——“你的小朋友”給“江虞V”點了個贊。
上課鈴響,教授講來了。
程蘇然最後再看了一眼,不舍地退出微博,正要鎖屏,一條微信消息彈了出來。
姐姐:[在公司。]
終于回複了昨晚那條。
她一驚,抓緊時間打字過去:[我四點二十下課,能去找你嗎?]
姐姐:[可以。]
程蘇然嘴角彎起甜蜜的弧度,安心收起了手機。
公司是除酒店之外,第二個充滿江虞氣息的地方。程蘇然來過幾次了,保安和前臺已經認得她,不會攔,也不用登記,內部消息都傳她是江總的妹妹。
程蘇然站在辦公室門口,臉頰因興奮而微紅,心跳如擂鼓,她擡手輕輕敲了敲門,慢慢推開。
屋裏靜悄悄的,光線有些暗,窗戶只開了條縫。
一絲涼風徐徐灌了進來。
江虞坐在沙發上,閉着眼,長腿交疊,雕塑般一動不動。
“姐姐……”程蘇然小聲喊她。
咦?
睡着了嗎?
她反手關好門,步調輕慢走過去。
江虞頭微仰,兩手抱臂,灰色西裝的領口微微敞開,頸線秀白,兩根平直的骨因呼吸而起伏。她臉上化着淡妝,眉峰描得柔和,嘴唇亦是淡淡的裸色,褪去了高高在上的淩厲,顯得平易近人。
一點也不像微博大片上風情萬種的妖孽。
可是卻更勾人了……
程蘇然望着她,漆黑的眸子微微發亮,忍不住彎下腰,湊近了些,閉上眼,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她的臉。
唔。
好刺激!
她迅速退開,睜眼,緊張兮兮地盯着江虞,見人沒有要醒來的跡象,便又湊了過去。
腰上突然一緊,程蘇然猝不及防被摟住轉了個圈,跌進了溫暖的懷抱。
“唔——”
唇被一股強勢的氣息裹挾住,一只手牢牢摁住後腦,迫使她逃不脫。她猛地睜開眼,就看見江虞放大的臉。
小金絲雀被劇毒蛇捕獲。
吃得骨頭都不剩。
很快,江虞放開了她。
“姐姐……”她終于吸入一點新鮮空氣,張開了嘴。
“你沒睡着呀。”
江虞俯視着女孩,深眸裏浮起一絲寵溺笑意,指尖滑過她的臉,低聲說:“小朋友學會偷襲了。"
“才沒有。”程蘇然小臉漲得通紅。
“哦?”江虞挑了下眉,“如果我睡着了,你打算做什麽?”
低沉的嗓音帶着欲,越來越貼近耳朵,說完便銜住那片小耳垂。
程蘇然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大着膽子說:“親你。”
“還有呢?”
“沒了。”
“難道你不想——”江虞抓起她的手搭在西裝前襟上。
程蘇然眼睛一亮:“可以嗎?”
空氣陷入沉默。
“不可以。”
“……”
那還問。
程蘇然噘了噘嘴。
江虞卻輕快地笑起來,她發現逗小朋友能給自己帶來很大樂趣,于是箍緊了女孩柳條似的腰,“想我嗎?”
“想。”
“姐姐也想你。”
“騙人吧……”程蘇然輕哼一聲,“最近你都沒回去,我給你發消息,你很久才回,還只回一個字兩個字,這也叫想我嗎?”
女孩低着臉,兩只手委屈地絞在一起,像是戀人般控訴。
江虞靜靜地看着她,眼裏笑意淡了下去。
心頭湧起一絲狐疑。
小朋友?
程蘇然嘟囔了會兒,擡起頭,正撞上她冷淡的目光,愣了一下,剎那間醍醐灌頂。
“姐姐……我、我不是責怪你的意思,我……”
“噓——”江虞忽然又笑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知道,小朋友最乖了。”
程蘇然點點頭,不敢再說話。
額前碎發被一只手勾起來,掖在耳後,掌心溫柔地撫摸着發頂,江虞笑眯眯地望着她,“今天有點累,但是抱着你就不累了。”
“姐姐喜歡你。”
說完,眨了眨眼,微挑的眼尾會勾人。
那是一種看寵物的眼神,逗貓逗狗逗小鳥般的憐愛。
程蘇然緊繃的神經又放松了,小梨渦淺淺地陷下去,什麽都忘了,兩手摟住江虞的脖子,撒嬌似的說:“姐姐,你把電話號碼給我好不好?”
“為什麽?”江虞眸色微變,笑容卻依舊。
“我想給你打電話。”
“有微信就夠了。”
“可是……”程蘇然有點失落,不死心,光滟滟的眸子裏含着委屈,“你那麽忙,總是收不到微信消息,就算收到了也沒有時間回複吧?我只是覺得電話更方便一點,你放心,我不會經常騷擾你的,也不會把你的號碼告訴別人。”
江虞沉默不語。
“好不好呀,姐姐?”程蘇然厚着臉皮撒嬌。
唉。
她還是第一次跟人撒嬌呢。
“小朋友,你知道姐姐最喜歡你哪一點嗎?”江虞不答反問。
女孩愣了愣,滿臉茫然地問:“什麽?”
“喜歡你聽話。”
江虞眼中透着濃重的警告意味,語氣驟然冷下來,修長的手指撫過她臉龐,像無數條吐着紅信子的蛇。
程蘇然僵住,小臉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