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離開酒店後,程蘇然漫無目的地走着。
遠處山峰連綿,墨綠蒼翠,天空是瑩澈的水,雲團如棉絮浮在上面,像一幅意境溫和的油畫。
走着走着,遠離了人群喧嚣,走入一片小樹林。
四周清幽寂靜,仿佛與世隔絕,程蘇然閉上眼,深深吸入一口純淨無污染的空氣,慢慢吐出來,頓時緩解了胸口的沉悶。
前面有個小涼亭,她踩着幾片零散的落葉走過去,掏出紙巾擦了擦石臺上的灰,坐下來。
腦子裏空空的。
靜坐許久,程蘇然漸漸想起江虞,想起種種,心底驀地湧起巨大的孤獨感。
她以為自己很獨立,一個人上課下課,一個人吃飯散步,一個人打工賺錢,一個人解決全部。可即使是這麽獨立了,時間被安排占據得滿滿的,她的精神世界也依然貧瘠荒蕪。
她很容易依賴上某個人,以前,是一個同學,或者一個筆友,現在……
是她的金主。
這就是依賴吧?
在意對方不回消息,在意對方與別人親近,在意對方在兩個人之間沒有選擇她。光是想着這些,眼淚就不受控制地落下來了。
只有在沒人的地方才能肆無忌憚。
她真矯情,真沒用。
醒醒吧,那可是金主,最無情的人,最不該抱有期待的人。再過兩個月,擺脫了那個人的影子,時間會帶走一切。
程蘇然抹了把淚,張開嘴,大口呼吸,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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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吻幹了她的淚痕。
林間偶爾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四周高聳的樹木直入雲天,陽光透過樹葉縫隙落進來,投下斑駁的影子。
坐了一會兒,程蘇然起身繼續往前走,視線逐漸開闊,眼前出現了一片湖泊。
水面倒映着天空的影子,游船拉出長長的波紋。
湖上有座橋,程蘇然在中間停留了片刻,繼續走,累了就停下來休息,休息夠再走,不知走了多久,再次來到一片樹林。
這片樹林更茂盛,雜草叢生,幾乎看不見路,枯枝落葉上堆滿了鳥糞。
一直到前方實在無路可走,程蘇然才停下來,環顧四周。
這是哪兒?
好像……迷路了。
她拿出手機,打開導航,頁面卻一片空白,顯示網絡故障。
一看右上角,不僅沒有數據流量圖标,通訊信號也沒有。
“……”
程蘇然心慌不已,原地轉了個圈,目光一掃,只覺得周圍每棵樹都長得一模一樣。她腦子發懵,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六點了。
怕迷路得更深,她不敢亂走,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天色漸漸暗下來,濃蔭遮住了黃昏最後一絲光亮,樹林子裏陰森森的,有些瘆人。
——咕嚕
肚子在叫。
此時百鳥歸巢,林間充斥着叽叽喳喳的鳥叫聲,眼看天就要全黑了。程蘇然強迫自己冷靜,撿了一塊還算鋒利的石頭,在旁邊樹幹上畫了一個圈,再畫了個朝向身後的箭頭。
然後,轉過身,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
每走過一棵樹,就在樹幹上畫圈和箭頭,再回頭看看前一棵畫過的樹,确認自己沒有偏離方向。
直到天完全黑透。
整片樹林安靜下來。
四周漆黑一片,只隐約看得見樹木的輪廓,程蘇然放慢腳步,手心滲出的汗打濕了石頭,待眼睛适應了黑暗,勉強能看清腳下的雜草和枯葉。
再回頭卻看不清前一棵樹的标志了。
以前聽過某種說法,當人的視線受阻礙,無法看清身處的環境,也就是不借用任何輔助工具摸黑走路的情況下,會不知不覺向左偏離,一直偏一直偏,最後回到原點。
這就是所謂的“鬼打牆”。
不知道有沒有科學依據,但程蘇然越想越害怕,拼命給自己心理暗示“我在走直線我快出去了”
她想打開手機電筒,又害怕黑燈瞎火中突然照出個什麽東西來,把自己吓半死,一邊糾結一邊慢慢往前走,看過的恐怖片畫面一股腦兒湧入記憶裏。
山間夜晚溫度低,一陣陣涼風吹過來,她打了個哆嗦,渾身發冷,靠着一棵樹坐下來休息。
沒帶水,沒有食物,又冷又餓。
程蘇然自認是無神主義者,但人類對黑暗與未知的恐懼深深可在基因裏,她抵抗不了恐懼本能,越怕越想,越想越怕,最後索性背起了社會主義價值觀。
“富強,民主,和諧,文明……不對,反了反了,文明,和諧,自由,哎……”後面忘得一幹二淨。
哎。
她會不會因為沒吃沒喝死在這裏?
最多撐三天,然後死去,慢慢腐爛變成骷髅,也許會有人找到她,也許找不到。總之,在她閉上眼睛那一刻,所有煩惱都結束了,幹幹淨淨來人世間,清清白白離開。
再也見不到姐姐了。
但是,還要好好畢業,要去留學,要買房子,要給自己一個家。夢想都沒實現,怎麽能死在這裏?
心中的不甘剎那間沖散了恐懼。
程蘇然猛地站起來,打開手機電筒,咬着牙在樹幹上刻好了标記,繼續往前走。
就這樣走走停停,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忽然能看見星星點點的燈光,有白的,黃的,交彙相連,一直延伸到遠方。
是一條看起來近實則很遠的公路。
那瞬間,程蘇然看見了希望,不由加快腳步。
殘缺的月亮越升越高。
九點四十五分。
視野越來越開闊,終于,眼前出現了大片湖泊,一座熟悉的拱橋,亮着燈光的碼頭小屋,她怔證愣片刻,長舒了一口氣,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過去,沿着拱橋下到湖另一頭。
可以看見錯落有致的房子,石板路上散步的情侶,聽見遠處人群的喧鬧聲。
回來了。
程蘇然靠在石柱上喘氣,不吃不喝連續走了幾小時夜路,一下子狂奔幾百米,她有點體力不支,心髒在胸腔裏急速震動,出了一身汗,雙腿發軟。
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手機嗡嗡地震動起來,這才讓她意識到有了信號。
是田助理。
她接通,一個“田”字卡在喉嚨,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頭卻傳來了江虞焦急的聲音:“你在哪兒?”
“我……”程蘇然張了張嘴,心驀地被用力掐了一下,忍不住哽咽,“姐姐,我在湖邊,我……”
“湖邊哪裏?”不待她說完,江虞厲聲打斷,語氣裏隐隐含着怒意。
程蘇然又是一噎,四下看了看,“拱橋的橋頭,旁邊有一塊牌子寫了‘青鯉湖’,小字是‘東’。”
“呆着別動。”
說完,電話被挂斷。
她握着手機發愣。
沒多會兒,一輛觀光車晃晃悠悠駛過來,兩束強勁的燈光在暗色中十分醒目,在不遠處停下,一道修長的身影疾步朝這邊來。
程蘇然擡起頭。
四目相對。
江虞靜靜地站住,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冷白的燈光照着她臉色陰寒如鐵,眉眼間透着怒意。
“姐姐……”程蘇然輕喚了一聲,站起來。
她臉上都是汗,碎發濕了黏在鬓邊,小臉通紅,一副狼狽的模樣。
江虞冷笑。
從打不通電話開始,她就到處找人,問遍了同行的同事,去問祁言,被祁言陰陽怪氣諷刺了一頓,然後從田琳囗中得知了中午發生的事。
那一刻所有擔心都化作了憤怒。
小朋友竟然敢和她賭氣?
一只金絲雀,一個玩物罷了,沒有資格在她面前耍性子,擺臉色。她養鳥是為了觀賞,為了逗弄,而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更不想鬧出事故。
不能要了。
這只鳥不能要。
江虞下定決心,正要開囗,小朋友突然撲過來,悶頭抱住了她,“姐姐,我好蠢啊,一個人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不知道是什麽地方,手機都沒有信號,我又原路走了好久才走回來……”
說着說着,嗓音哽咽起來,身體忍不住抽搐。
江虞臉色微變。
欲推開女孩的雙手一滞,懸在半空片刻,轉而落下去圈住了她的腰。
身後,田琳停下了腳步,伸手攔住正要下車的工作人員,“我們在這裏等。”
“好的。”工作人員又收回腳。
四周寂靜,燈光下兩道影子緊緊依偎在一起,偶有散步的情侶牽着手經過,好奇地張望一眼,漸漸遠去。
懷裏的女孩小聲抽泣,生怕人跑了似的越抱越緊。
江虞下意識拍撫着她的背。
“姐姐……”
“嗯。”
“姐姐……”
“我在。”
“如果我死在荒郊野外,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好險嗚嗚嗚……好險……”
江虞沒說話,心裏怒氣消退得幹幹淨淨,難言的滋味湧上來。
此刻,她真正感受到了自己是被需要的,一種最淳樸、最原始,情感上的被需要,而不是鮮花與掌聲所帶來的光環。
一直渴望着,得不到,也給不了的東西。
深埋心底的弦被撥動了一下。
江虞抱緊了懷裏人,一遍遍安撫似的吻着頭發,“不會的,如果你再不回來,姐姐就帶人去找你,不會讓你一個人……在野外。”
那個字說不出口。
程蘇然埋臉在她頭發裏蹭了蹭,而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上半身往後仰,泛紅的眼睛望着她,“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江虞垂眸,避開了目光,擡起一只手替她擦眼淚。
指尖不經意碰到鼻尖,觸感冰涼,又背到身後摸了摸她的手,也是涼涼的。
“冷不冷?”
江虞看着她單薄的長袖,皺起眉,松開了手,脫掉自己臨時穿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這件外套是定制的,又大又寬松,江虞自己穿長度剛好遮住屁股,程蘇然卻硬生生穿出了連衣短裙的感覺,下擺過大腿一半,她肩膀也窄,根本撐不起衣服原本的形狀。
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噗。
江虞忍不住笑了。
“姐姐?”程蘇然茫然地看着她,“你笑什麽呀?”忽然間反應過來,小臉垮下去,“我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特別醜……”
“是。”
“啊,我——”
“騙你的,”江虞刮了下她的鼻子,牽起那只手,“走吧,我們回去,趁餐廳還沒關門先吃點東西。”
程蘇然乖乖由她牽着走,另一手捂在肚子上。
不說還好,一路走來胃已經餓麻木了,說起來,好像又有了知覺,想吃東西,更想喝水。
兩人上了觀光車。
“田助理……”程蘇然看見田琳,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今天迷路了,不是故意讓你們擔心的。”
才說完,就被江虞摟過去,按在了懷裏。
田琳憋着笑,瞄了一眼自家老板,搖頭道:“沒事,平安回來就好。”
“唔。”
工作人員開動了車。
車子緩緩朝酒店駛去,迎面拂來微涼的風,程蘇然安靜地靠在江虞懷裏,神經徹底放松,一股濃濃的困意席卷而來,上下眼皮直打架……
大約十分鐘後,到了酒店門囗。
“虞姐……”
田琳先行下車,一轉身,江虞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着懷裏的人,壓低聲音:“睡着了。”
“還是要叫醒,不然怎麽上去?”田琳小聲說。
小朋友睡得正香,呼吸平緩,胸口微微起伏,淩亂的發絲遮住了半張臉。
江虞低頭看了她一會兒,說:“我來背她,你先幫我扶住。”
"?!"
“快點。”
“好。”田琳上前,小心翼翼從她手中接過人。
江虞下了車,轉過身,半蹲下去,田琳輕手輕腳扶着程蘇然趴到她背上,手臂圈住脖子,擡起兩只腳,她雙手分別勾住了膝彎,慢慢站起來。
很沉。
小朋友看起來瘦瘦的,背在身上卻像秤砣一樣,估計最少有九十斤。
她自己也才一百斤。
田琳在後面扶着程蘇然的背,防止她無意識摟不住,摔下來。
慢慢進了電梯,刷房卡,她見江虞背着有點吃力,另一手幫忙托住小朋友的屁股,想分擔點重量。
“幹什麽?”江虞斜眼過去。
田琳立刻縮回手,憋着笑轉開臉。
到八樓,電梯門打開,偏巧祁言牽着女兒等在外面,碰個正着,她驚訝地上下打量,“這是怎麽了?”
“讓開。”江虞沉着臉,一記眼刀飛過去。
祁言閃身讓她們出來,跟上前一步,追問:“小然然沒事吧?”
“睡着了。”
這會兒江虞沒心情跟她計較稱呼問題。
“哦。”
祁言又轉回身,丢下一句:“算你有良心。”她牽起女兒的手,進了電梯,“走,妞崽,我們吃宵夜去。”
“……”
進了房間,江虞背着程蘇然走到床邊,轉過身,與田琳兩個人小心翼翼把她放下來,平放在床上,脫掉鞋子,拉過被子輕輕蓋住。
短短幾分鐘路程,像是跑了四百米。
騎馬都沒有這麽累。
江虞坐下來,有點喘,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
快十點半。
“虞姐,”田琳挨着她坐下,看了眼手機,又看向她,“還要終止合約嗎?錢已經準備好了。”
江虞凝視着床上的人,不知在想什麽,眼底糅雜了混沌不明的情緒。
末了,她搖頭。
“暫時不。”
作者有話要說:
江渣渣: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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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渣渣:(心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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