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游戲還在繼續。
雖然沒有解密鑰匙,但可以在等待的時間裏研究機關設置。長桌上有幾個餐盤和裝水的瓶子,瓶子底部各有幾顆帶血的人眼珠,對面的櫃子上還立着幾顆沾血的人頭,一眼掃過去像真的死人腦袋。
“等會兒應該是用鑰匙開這個櫃子,裏面肯定有道具或者提示。”
“這邊還有一把密碼鎖,不知道幹什麽用的……”
“有點難啊。”
大家讨論了幾句。剛才被NPC吓得吱哇亂叫到處跑,消耗了許多體力,這會兒都有些累了,一邊說話一邊站着休息。
程蘇然一動不動站在門口,望着黑漆漆的走廊,微弱的光線只能照清楚兩三步內的範圍,再遠一些便是如深淵般無盡的黑暗,只隐約能瞧見星星點點的熒光。
她眼睜睜看着江虞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沒多會兒連腳步聲也聽不見了。
不知道這條走廊有多長,走完再回來要多久,她想起剛才江虞恐懼呆滞的模樣,心裏愈發不安、焦躁,像是從手中放出去一只風筝,斷了線,再也回不來。
她咬緊了唇,擰着眉,指甲不知不覺嵌入掌心。
陸知喬從剛才就一直在看她,情緒大概是會傳染,也不禁擔憂起來,“我感覺江虞的狀态不太好,要不要去接應一下?”
“我去!”程蘇然和白露同時說。
祁言聞聲轉過來,擺擺手道:“她都說了遵守規則,自己肯定也有準備的,畢竟那麽大的成年人了。沒事,應該快要回來了吧。”
此話一落,走廊突然亮了起來,天花板電燈全開。
整個屋子內部結構赫然暴露在視線中,看得清清楚楚,牆邊打開一扇門,兩個沒戴面具的工作人員從裏面出來,步履匆匆直奔棺材去。
“怎麽回事?出故障了?”大家面面相觑。
程蘇然直勾勾地盯着走廊,一瞬間有種強烈的不祥感,拔腿沖過去。
“哎,小程——”陸知喬喊她。
與此同時,屋子裏另一扇門也開了,一個紮馬尾的工作人員走出來,神情緊張地掃視一圈,說:“請問你們認識剛才去做單人任務的玩家嗎?”
“認識啊,我們是一起的。”白露說。
工作人員指了指走廊,“監控看到她突然暈倒了,不清楚什麽情況,我們這邊同事剛剛過去……”
不等她說完,白露轉身跑了出去,其餘人後知後覺變了臉色,連忙跟上。
整條走廊光線明亮,牆壁塗滿了恐怖詭異的塗鴉,盡頭處紅色的暗光裏橫着一口大黑棺材,江虞倒在地上,線索紙掉了,手裏沾血的假人頭滾到了一邊。
她閉着眼,唇色泛白,散亂的長發遮住臉龐。
兩個工作人員圍在她身旁,程蘇然疾步沖過去,看到這一幕,腦子裏霎時嗡嗡作響,空白一片。
“姐姐……”
江虞做了個夢。
夢裏有無盡的争吵聲,男人在吼,女人在哭,小小的她躲在沙發後面瑟瑟發抖。夢裏還有零碎的畫面,女人拿刀片割手腕,在地上打滾,滿地都是碎玻璃渣和血。
有時候是晴天,有時候是大雨天,争吵聲永無止境。後來男人不見了,家裏只有她和女人。
“死賠錢貨。”
“你要是個男孩兒,建因能跟狐貍精跑了?”
女人用仇恨的眼神看着她。
她吓哭了。
巴掌、木棍、皮帶毫不留情地落下來,她哭得越來越大聲,撕心裂肺,她痛,哪裏都痛,最後被關進了小房間。
天黑了,房間也變黑了,什麽都看不見,黑暗中好像到處都是怪獸。她哭着喊媽媽,哭着拍門、拍牆,得不到任何回應,哭着哭着累了,睡着了……
夢很模糊。
天空下着毛毛雨,鄉間的小路泥濘坑窪,一輛老式自行車搖搖晃晃地行駛着,六歲小女孩坐在車後座,兩只小手緊緊揪着媽媽的衣服。
雨絲落在她頭發上,睫毛上,臉蛋上,冰冰涼涼的。早春還冷,她只穿了單薄的長袖和一條燈芯絨褲子,背着小書包,冷得發抖。
自行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一直響,一直響,響了好久才停在一間平房前。
這是外婆家。
記得那天媽媽特別溫柔,外婆也破天荒地拿出好多糕點和零食,她坐在小板凳上吃,吃着吃着,媽媽和外婆出去說話,再後來,媽媽就走了。
外婆拉着臉對她說:“以後就跟我住!”
她害怕,背着小書包去追媽媽,被外婆抓了回去,不肯吃飯,餓着肚子睡覺。夜裏又被大暴雨和雷電驚醒,尿了床,哭個不停,氣得外婆破口大罵,越罵她哭得越厲害。
“小鼈崽子我欠你咯!”外婆一邊罵一邊拽着她出了門,撐着傘往山上拖。
雨很大,閃電将天空照得亮如白晝,驚雷一陣響過一陣,山林間樹影搖曳,猶如鬼魅。
她又冷又怕,身上濕了大半,哆嗦不止,被拖着濺了滿身泥,然後就到了一間陰森森的小木屋前。外婆把她丢進去,鎖上了門……
夢很清晰。
放了學的校園,空空蕩蕩的,她被一群男男女女堵在廢棄的雜物間裏,他們罵她,嘲諷她,揪亂了她的頭發,朝她吐口水,揚泥巴灰。
“你們看她像不像土狗哈哈哈哈……”
十二歲的她身高一米七,在一群不到一米六的同學面前軟弱得像綿羊,大家給她取了許多外號,比如傻大個,比如大狗熊。
那天她被關在雜物間直到天黑,才被一個晚回家的老師發現。
夢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黑暗是沉睡在她心中的猛獸,是吞噬她靈魂的魔鬼,她被囚禁在黑暗的深淵裏,于是努力掙紮,逃跑……
她猛地睜開眼睛。
雪白的天花板,燈光刺目,她眯起了眼,大腦有幾秒鐘短暫的空白,而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夢。
“醒了醒了!”
“虞姐……”
“我去叫小程。”
身邊圍着一群人,江虞定定地看了她們一會兒,又看了看天花板,皺起眉,“這是哪裏?不是在玩游戲嗎?”說完就要起來。
“在醫院,”白露連忙上前,扶着她靠坐在床頭,“本來是玩游戲,你做任務暈倒了,吓我們一跳,然後就把你送到醫院來了。”
江虞回憶起密室場景,閉了閉眼,手指輕輕揉着太陽穴,“醫生有說什麽嗎?”
“說你的身體沒毛病,可能是心理原因。”白露緊張地看着她。
空氣陷入了寂靜。
江虞神情有些恍惚,良久,輕嘆一聲:“抱歉,讓大家掃興了。”
她終究又一次失敗。
“不,江總,游戲什麽時候都能玩,你的身體更重要……”幾個同事面露惶恐之色,連連搖頭。
她們只是公司的職員,不是江虞身邊跟随多年的個人團隊,并不了解她的脾氣性格。在她們眼中,江虞首先是老板,然後才是超模。
江虞只是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姐姐……”
女孩清瘦纖弱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雙目微紅,神情陰郁地看着她,輕喊了一聲,似乎想進去,卻又沒動。
江虞目光轉過去,神情微動,拍了拍身邊人的手說:“白露,你們先出去一下。”
“為什麽啊?”白露攬着她肩膀不松手。
“我跟我妹妹說幾句話。”
其餘人倒是很自覺,主動退出去,白露在這呆着也不是,瞥了程蘇然一眼,不情不願地松開手,跟着出去。
只剩下她們兩個。
程蘇然依舊站在門口不動,眼神怯怯的,江虞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過來,小朋友。”
她慢慢走過去。
“姐姐……”
“嗯?”江虞伸手把人摟進懷裏,“眼睛怎麽紅紅的?是不是又變成小哭包了?”
程蘇然看着她,嗓音有幾分哽咽:“對不起,如果不是我纏着你來,就不會……”
“噓——”江虞輕聲打斷,吻了吻她的額頭,“是姐姐自己想來,跟你沒有沒關,不許這麽想。”
“可是你明明不想來,是我……”話沒說完,程蘇然腦門上挨了一個爆栗,乖乖閉了嘴,歪頭靠在江虞肩上。
每次将要發生不好的事,她便會心生不安,焦慮煩躁,這種直覺往往特別準。當她沖過去,看見暈倒在地的江虞,那一刻心都涼了半截。
她覺得她不會原諒自己了。
即使姐姐沒事。
都是她的錯。
“乖。”
一個安撫的吻落在被敲過的地方。
那片唇很軟,溫溫熱熱,停留了片刻才離開。
“我不想做的事,任何人纏着都沒用,你再這麽想,姐姐就要生氣了。”江虞柔聲哄道,指尖拂開她鬓邊淩亂的碎發,沿着耳朵滑下來,輕輕捏住了她下巴。
程蘇然抿了抿唇,正想說什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到門口。
“虞姐——”
田琳神情焦急地沖了進來。
兩人同時擡眼。
“你吓死了我……沒事吧?醫生怎麽講?我都跟你說了不要玩那個,上次的教訓你忘了嗎?這種事情怎麽……”她見江虞精神尚可,臉色沒什麽異常,這才松了口氣,一邊走過來一邊數落。
江虞皺起眉,輕咳了一聲:“咳,小朋友,你先出去。”
“啊,哦好……”程蘇然有些不舍,卻還是乖乖聽話地退出去,給她們帶上了門。
大家都等在外面,見她出來,擡起頭看了一眼。
她目光落在祁言身上。
“言言姐……”
"?"
程蘇然走到祁言身邊,猶豫片刻,小聲說:“你能過來一下嗎?我……有點事想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