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家都望着她們。

祁言表情微凝,好像知道她要說什麽,轉頭看了陸知喬一眼,然後對女孩點頭,“好。”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前面樓梯拐角處。

程蘇然轉過身來,與祁言面對面,望進那一雙清明銳氣的眼睛,她下意識躲閃了下,生出怯意,有些不自在。

這種不自在是她敏感的本能,與面對所有如祁言這般給她相似感覺的人一樣,就像在陰暗的角落裏生活太久了,突然失去遮蔽,直視陽光,根本無所适從。

見到祁言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與她是相反的人,如同第一次見到室友丁媛的感覺。

而如今她還得知了祁言與江虞的關系……

程蘇然懷着複雜的心思略微打量她,身材颀長,瓜子臉,微挑的眼尾像桃花瓣,好看卻不俗氣,最特別的是那種看起來懶散,實則從容不迫淡定安然的氣質。

顯然是幸福家庭長大的孩子。

再想到自己,她不禁心裏泛酸,僅有的一點小驕傲都不複存在了。

“言言姐,我……”

“是關于江虞的事嗎?”祁言開門見山道。

程蘇然一愣,垂下頭,心裏有點打鼓。

她似乎沒有立場和資格多管閑事。人家是正經的前女友,她只是個小情人,不過膽大包天借了“現女友”的身份,掩人耳目,這就開始不知天高地厚。

如果被姐姐知道,她就完蛋了。

“沒關系,你問吧,只要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訴你。”祁言看出小姑娘的猶豫,有點好笑,又有點憐惜,不自覺放柔了聲音。

那天晚上撞見的事,喬喬已經跟她說過了。

她無所謂。

程蘇然心神微震,擡起了頭,腦子裏某根神經突地跳了一下。她受不住這種誘惑,一點點都不行。

于是猶豫着開口:“姐姐她是不是怕鬼?”

“不怕啊,”祁言搖頭,“她敢一個人去墳地散步。”

“那她怕黑麽?”

“這個很難界定,說怕的話,她能獨自走夜路,說不怕的話,晚上睡覺又必須開小夜燈,我也不太明白。”

在酒店的夜晚,主卧總是亮着床頭燈,入睡前,姐姐會把它調得非常暗,再暗也不關。但有時候,姐姐會拉開窗簾,讓外面閃爍的霓虹燈照進來,鬧市中取一份寂靜。

程蘇然想了想,說:“有沒有可能是幽閉綜合征?”

“我覺得不像,她坐電梯、坐飛機……任何封閉空間都呆過,沒出過問題。”祁言也開始回憶,但時間太久了,只記得大概的印象。

“身體情況呢?”

“一直挺健康的,你知道模特要保持身材,去健身房就像吃飯一樣平常,雖然她看起來很瘦,但是力氣不小。我唯一記得出了狀況那次是她有個大秀要走,前一天中午開始不吃東西只喝水,晚上幹脆水也不喝,到了早上也是,她說怕水腫影響狀态。然後大秀結束她就低血糖去醫院了……”

祁言表情淡淡,仿佛在談論一件陌生人的八卦。

程蘇然卻聽得心揪了起來,忍不住喃喃:“這麽辛苦嗎……”

“是挺辛苦,”祁言點了點頭,無論她有多麽讨厭江虞曾經的渣滓行為,也無法否認對方在事業上付出的努力,“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在模特圈已經小有名氣了,事業上升期,特別忙,一年兩季時裝周,兩季高定秀,然後各種廣告、雜志的拍攝,國外放聖誕假,她就在國內工作,國內放春節假,她就在國外忙,休息時間加起來全年不到四十天。”

說着說着,原本圍繞今天這件事的話題,漸漸歪向江虞的個人愛好和生活習慣。

“她喜歡吃什麽呀?”

“好像是小籠包。”

“最讨厭呢?”

“大蒜?不太記得了。”

江虞喜歡聽老歌和純音樂,包括但不限于伴奏,有時候會去現場聽演奏會,喜歡的電影是《香水》

……大部分,祁言都記不清了,有些甚至根本不知道。

譬如,家庭。

她只大概曉得江虞跟家裏人關系不好,得空的時候從來沒回過家,也沒給家人打過電話。

問得越多,聽得越多,程蘇然就越羨慕祁言,心裏不知不覺冒出了許多小酸泡泡——她什麽都不知道。一面心虛、羞恥于自己假借現女友身份了解情況,一面又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

可是,她為什麽羨慕祁言……

意識到這點,程蘇然莫名有些不安,冥冥之中,她感覺這不是好事,卻又理不出個頭緒來。

“小然然,這些東西你一點都不知道?”祁言後知後覺出不對勁。

哪有談戀愛對彼此一無所知的?

程蘇然心一緊,慌了,支支吾吾道:“我們……認識才一個多月……所以……”

“哦,沒關系,在一起時間長了就知道了,她是什麽樣的人,與其從我嘴裏說出來,不如你自己親身體會。喜歡一個人呢,自然而然會想要了解她的全部,戀愛初期互相探索的過程也是很有意思的。”祁言像老師一樣,溫柔又耐心地教育她。

喜歡一個人……

就會想要了解她的全部。

程蘇然內心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整個人呆愣住。

難道她喜歡上了江虞?

這個念頭冒出來,立刻被否定了。不可能的,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女人,她和姐姐只是包養關系,多了解一點只是為了摸清楚姐姐的脾氣,這樣才不至于踩到更多的雷,才能懂得怎麽讨金主歡心,不是嗎?

想着,程蘇然安下心來,松了一口氣。

“小然然?”祁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程蘇然回過神,揚起不太自然的笑容,說:“言言姐,我知道了,謝謝你,但是今天的事不要說出去呀。”

“好,放心。”

觀察室裏,田琳正數落江虞。

“你幹嘛要這麽折騰自己?說不放心人家小朋友,結果把自己弄進醫院了,可笑嗎?一次是,兩次也是,幸好都沒事,真要出了嚴重問題怎麽辦?”

“平常教育我,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到了你自己身上怎麽就不聽呢?”

“我知道你想克服,但是總要慢慢來吧?你越莽撞着急越是做無用功,最後還傷害了自己,讓我們這些關心你的人急個半死。你真是……”

她一口氣說了許多,眼睛有點紅,再也說不出什麽,撇開了臉。

江虞垂着頭,神情低落,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半晌,她口中喃喃:“田琳……”

“別叫我。”

“我又失敗了。”

“……”

田琳又轉回來。

江虞擡起頭,迷離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頹然,而後沖她笑了笑,說:“沒關系,繼續努力。”

兒時記憶在她心上化作陰影,她與之鬥争了十幾年,屢戰屢敗,每次重新站起來都像脫了一層皮,那滋味不亞于回到十八歲的地獄。

她也可以不去管,任由它生長,但她偏偏不服,在與自己較勁這件事上十幾年如一日,到後來竟然漸漸上了瘾。

就好像找到了一個宣洩對象,讓她肆無忌憚地揮灑戾氣與恨意——她自己。

折磨自己可以帶來快感。

田琳看着她笑,頓時心酸又無奈,伸手抱住她,“努力可以,但是不要再用這種方式了。”

“嗯。”

“回去我給你找個心理醫生。”

“不用。”

“你看你這是想努力克服的樣子嗎?”田琳又皺起眉。

江虞垂眸不語。

“那去做個全身檢查總可以吧?”

“我身體很好。”

“江虞——”

“嗯?”

兩人擡眼對視。

沒兩秒,江虞挪開了目光,轉移話題:“小朋友呢?她剛才還沒說幾句話,你就來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別又變成小哭包了。“

說完看向緊閉的房門。

“虞姐……”田琳表情嚴肅地看着她,“你不覺得最近自己有點反常嗎?”

“怎麽反常?”

“該被哄的人是你。”

“我不喜歡被人哄。”

江虞淡淡一笑,拍了拍田琳的手,起身下床,“沒什麽問題我們就回去吧。”

她身上還穿着自己的衣服,仿佛只是來醫院參觀了一圈。也不等田琳說話,她自顧自打開門走了出去,一剎那,對上了幾道擔憂的目光。

“姐姐——”程蘇然迎上去抱住她。

反應慢了一步的白露:“……”

江虞把女孩摟在懷裏,鼻尖嗅到一絲清甜的奶香味,感覺到了安心,“乖,跟姐姐提前回江城好不好?”

“我也回去。”白露搶在程蘇然前面說。

程蘇然把臉埋在江虞頸窩裏,耳朵貼着滾熱的溫度,輕輕蹭了蹭,許是做了虧心事的緣故,她不敢直視江虞的眼睛,生怕被發現什麽,只悶悶地應聲:“好。”

下午兩點,江虞帶着小朋友、田琳和白露坐上了返程的車。

這次,程蘇然說什麽也不肯讓中間的位置,厚着臉皮跟江虞撒嬌,白露理虧,倒也沒說什麽,這一路默默坐在後面。

回去的時間過得比來時快。

夕陽把天空染成了金紅色,車子駛入市區,江虞睜開了閉着養神的眼睛,對司機說:“先去恒世公寓。”

白露住在那邊。

“虞姐,你去哪兒?”白露試探問。

江虞拉開窗簾,眯起眼,淡淡吐出兩個字:“回家。”

“那不用送我了,直接去你家。”

“不行。”

“你上次還說讓我過去吃飯呢。”

“改天。”江虞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說完,擡了擡手,示意她閉嘴。

白露看了程蘇然一眼,沒再說話。

到公寓樓,白露下了車,一步三回頭朝車裏揮手,坐在那一側的程蘇然“唰”地拉上了窗簾,隔絕她的身影。

女孩幼稚的舉動落在江虞眼裏,實在是可愛極了,她低笑一聲,伸手把人摟過來,想在懷裏,無所顧忌地吻住那片唇。

“唔——”

程蘇然閉上眼,主動摟住她的脖子,熟練得很。

坐在後面的田琳默默低下頭看手機。

綿長而熱烈的吻,足足持續了近一分鐘,程蘇然只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小臉漲得通紅,終于,江虞松開了她。

“姐姐……”她微張着嘴,沾了水漬的唇滢滢發亮,因充血而泛紅,像一顆誘人的果實。

江虞忍不住又低頭,輕輕啄了一下,手指拂開她頰邊的碎發,柔聲說:“先送你回酒店,今晚姐姐就不過去了,要早睡,知道嗎?”

“ 我……”

“嗯?”

“我想去你家。”程蘇然眨了眨清亮的黑眸,小聲說。

江虞笑容刮了下她的鼻子,“乖,要聽話。”

“不可以嗎?”

“……”

耳邊回蕩着白露那句話,程蘇然心裏悶悶的,冒着酸,見江虞不說話,她鼓起勇氣,放軟了聲音撒嬌:“姐姐……讓我去好不好?我也想在你家吃飯……”

說着親了親她的唇。

江虞眼中的笑容凝固了,凝視着女孩片刻,突然推開她,冷冷地說:“我是不是太給你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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