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床底鋪着厚厚的毛毯,江虞趴在地上,腦門猝不及防磕到了床頭櫃邊角,她發出一聲哀呼,捂住了小腹。
“嘶……”
她一時動彈不得。
房間內伸手不見五指,程蘇然驚魂未定地爬起來,一個翻滾下床,抄起手邊又大又厚的專業書砸了過去,而後就聽見了女人痛苦的低吟。
這聲音——
姐姐?
她愣了下,腦子霎時清醒過來,摸到牆邊,打開燈,卧室亮了起來。
女人側趴在地上,寬松的紫紅色絲質睡袍裹着微蜷的身體,頭發遮住了臉,很是狼狽。
“……姐姐?”程蘇然睜大了眼睛,慌忙上前去扶她。
“對不起對不起……姐姐,我不知道是你,我以為你今天晚上不會來的……”
江虞被扶着坐起來,肚子陣陣鈍痛,額頭亦傳來尖銳的刺痛,她一只手捂住肚子,另一只手去摸額頭,原本光滑的皮膚有些不平,火辣辣地疼。
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姐姐……你沒事吧?我、我踢到你哪裏了?肚子嗎……”程蘇然按住她捂在肚子上的手,一時慌亂無措。
大半夜,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腦子半夢半醒,房間裏又黑漆漆看不清,方才那一瞬間還以為是什麽歹徒闖了進來,情急之下壓根沒想那麽多,只憑着本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一腳踹過去。
誰知道就把人踹下去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那麽大力氣,可想而知,姐姐肯定傷得不輕。也許就……傷到了內髒呢?比如什麽破裂什麽的,大出血?
程蘇然越想越害怕,聲音微微發抖:“姐姐,我們去醫院……”她兩手托在江虞腋下,試圖把人抱起來,可這會兒又沒了力氣,只覺得這人像秤砣一樣沉甸甸。
江虞卻借力自己站了起來,推開她,顫顫巍巍進了浴室,急迫地打開燈,湊到鏡子前。
一條拇指寬的血痕赫然出現在額頭上。
床頭櫃包邊的花紋較為尖銳,大概是剛才掉下床時磕到頭劃破了皮,冒出星星點點血絲。
雖然是小傷,不嚴重,但後天她有個廣告要拍,這副樣子根本無法出鏡,打亂了原本的工作計劃,如此耽誤下來,付出的時間成本高昂。
“姐姐……”程蘇然站在門口,想進又不敢進,心裏直打鼓。
江虞轉過身。
程蘇然瞥見她額頭傷痕,倒抽一口氣,“你頭上……”伸出去的手指收回來,抵住唇,“我去買藥!”
女孩轉身往外跑。
“回來。”
江虞緩步走過去,抓住女孩的手,“這麽晚,去哪裏買?”
廁所門口狹窄,兩人面對面站着,她近一米八的身高碾壓程蘇然半個頭,擋住了大片光線,帶來一股強烈的壓迫感。
程蘇然往後退一步,背抵着門,不得不仰起臉看她,像只被老鷹追趕着躲進角落的小雞仔。
“應該有藥店開門的……”
“如果沒有呢?”
“……”
女孩咬了下嘴唇,擔憂地看着她的額頭,眼神無措又自責。
江虞背着光,表情晦暗不明,她靜靜地望了女孩一會兒,觸到那眼中的擔憂,心猝然一躍。
嗯?
小朋友是在擔心她責怪她嗎?
還是……
模糊的念頭一閃而逝,微弱得難以察覺,來不及捕捉。
江虞收起思緒,松開手,轉身走到客廳,拿起座機撥通了客房服務電話。程蘇然跟着她出去,恍然大悟,暗道自己好蠢。
随後,有人送來了藥。
“去洗手。”江虞看了眼傻站着的女孩,回到床邊坐下。
程蘇然回過神,乖乖去浴室洗了手,接過江虞遞來的藥膏,拆掉包裝,大致讀了一遍說明書。
她單腿跪在沙發上,另一條腿站着,低頭擠出一點白色膏體在指尖,小心翼翼地擡起手,輕輕塗抹在江虞額頭那條血痕上。
離得近,粉色的皮肉滲出暗紅血絲,觸目驚心。
程蘇然不自覺擰起眉,心揪了一下,好像被刮傷的人是自己,額頭也隐隐作痛起來。
她害得姐姐破相了。
要是剛才更冷靜一點,不那麽慌亂沖動,就不會弄傷姐姐了。她怎麽能這麽不小心……什麽賭氣,什麽委屈,早已被她丢在了腦後,只剩下滿滿的心疼和自責。
夜深寂靜,光影稀疏,卧室裏充斥着彼此的呼吸聲。
藥膏緩解了些傷處的刺痛,江虞視線向上,看着女孩敞開的睡袍領,鎖骨若隐若現,頸線秀白。
再往上,是尖巧的小下巴,粉薄的唇,秀挺的鼻子,最後落入那雙清透潋滟的水眸。
江虞眼神微暗,雙手圈住了她的腰,稍一用力,将人摁坐在自己懷裏。
“姐姐——”程蘇然驚呼一聲,停住手,目光觸及她眸裏毫不掩飾的欲念,不禁紅了臉。“藥還沒抹好呢。”
“還要多久?”
“快了。”
江虞嗯了聲,示意繼續,程蘇然又擠了點藥膏在手指上,又抹了一遍,才小聲說:“好了,姐姐,我去洗手。”
她洗完手回來,主動坐到江虞膝上,一只手被攥住,牽引着捂在這人小腹處。
“很疼,”江虞閉上眼,嘴唇擦過她的耳朵,嗓音低啞,“你幫姐姐揉一下。”
掌心隔着絲質料子感受到溫度,烈火般灼人,程蘇然霎時臉紅到了耳朵根,想往回縮,卻又因江虞這番話心疼不已,笨拙地揉了起來。
“還是去醫院看看吧,我、我怕……”
“怕什麽?”
“萬一有內傷就不好了。”
江虞低笑一聲,說:“如果有內傷,我還能站得起來嗎?小傻瓜。”
“可是你頭上……”程蘇然內疚地看着那傷痕。
話還沒說完,身體突然朝後仰,猝不及防陷落進柔軟的被褥,頭頂壓下大片陰影,擋住了光線。
江虞吻住她的唇。
“唔——”
灼人的氣息在唇間流淌,猶如掉落幹柴的星火,迅速燒了起來。
程蘇然阖上眼,兩只手軟軟地攀住江虞的肩膀,主動迎着,漸漸升騰起一點熟悉的燥熱感。
她仿佛聽見自己的靈魂在叫嚣,瘋狂地想念。
想念她身上清芬的鳶尾香,想念她熱情如火的吻,想念她看着自己時直白的目光,想念她整個人。即使她是危險的火,随時都能将她燒成灰燼……
睡袍掉在了地上。
餘下的,一樣,以抛物線姿态從江虞手中飛走。
“姐姐……”她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她。
江虞拂開女孩頰邊的碎發,呼吸重了幾分,卻并不着急,而是有意慢慢地逗她。
細長的手指輕盈如羽毛,過而不入,帶來一陣癢意。
卧室像沉入了幽暗寂靜的深海,一點光都沒有,程蘇然耷拉下眼皮,昏昏沉沉,在顫抖與悸動中咬緊了牙關,越發難以忍受。
“昨天為什麽不說晚安?”江虞在她耳邊低語。
“今天也沒說早安。”
程蘇然極力克制着聲音,艱難吐字:“我……怕你在氣頭上,想冷靜一下。”
“不是在賭氣?”
“……沒有。”
江虞指尖一挑。
程蘇然嗚咽了聲,眼角沁出愉悅的晶瑩。
“乖。”
……
筋疲力盡之時,江虞抱着小朋友沉沉睡去,這一夜再沒有噩夢侵擾,睡得安穩香甜。
第二天早晨,程蘇然被七點的鬧鐘叫醒。
身旁位置空蕩蕩的,早已沒有了溫度,她坐在床頭怔了好一會兒,看見擱在桌上的藥膏,才确定昨晚不是做夢。
姐姐又走了。
衣物散落在地上,還有濕巾、紙團和用過的指套……
程蘇然紅着臉下床,穿好衣服去洗漱,剛踏出房間,就聽見客廳傳來說話聲——田琳來了,姐姐沒走。
她手中提着一個大紙袋,站在江虞跟前,扒開頭發仔細看了看,“你頭上怎麽回事?昨天都沒有。”
“不小心磕了一下,沒事。”江虞偏頭躲閃。
“皮都磕破了,腫成這樣,怎麽可能是不小心?你……”田琳正要說什麽,突然注意到朝這邊來的程蘇然,聲音戛然而止。
江虞順着她目光望去。
程蘇然慢吞吞上前,雙手絞着衣袖,像個犯了錯的孩子,“是我昨天不小心……”
“你今天不上課嗎?”江虞輕咳一聲,臉色不太自然。
被小情人踢下床這種丢臉的事彼此知道就好了。
程蘇然乖乖閉上嘴。
田琳狐疑地看着她們兩個,感覺不對勁。
今天一早江虞讓她送衣服過來,她正納悶,昨天還好好在家休息的人,怎麽會半夜突然來酒店。仔細想想這兩天發生的事,她似乎明白了點什麽。
“我先換衣服。”江虞拎着紙袋朝主卧去。
八角窗篩入一縷清晨陽光,偌大的客廳裏只剩下田琳和程蘇然,兩人相視而立,一個嚴肅,一個忐忑。
像是對峙。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程小姐,你是在報複嗎?”田琳逼近一步,臉色凝重地看着女孩。
程蘇然一愣,“什麽?”
田琳神情微冷,忍着怒氣道:“江總明天要去拍廣告,早就與品牌方商定好了時間,現在弄成這個樣子,怎麽拍?後面所有的工作計劃都被打亂了,你知道她的時間有多寶貴嗎?知道會造成多大的損失嗎?”
她不知道昨晚具體發生了什麽,但一定與這個女孩脫不了關系,尤其是,前天在車上起了那種事,很難不讓人想到報複。
“我……”
程蘇然睜大了眼睛,嘴唇顫抖,雙手緊緊揪着衣袖,“報複?如果你說的是車上那件事……我從來沒想過報複姐姐,昨天晚上只是個意外,我們……”
“田琳——”江虞從卧室出來。
兩人轉過臉。
她換了件藏青色粗編織夾克,長發柔順地披在肩頭,淡妝紅唇,優雅又幹練,眼神中卻含着責備。
程蘇然心頭湧起愧疚之情,不敢與她對視,遂又低下頭,避開了那視線。
江虞拍了拍田琳的肩膀,淡聲道:“你先去車裏等我。”
“好。”田琳看着她額頭的傷痕,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女孩站在窗前,耷拉着腦袋,寬松的睡袍裹着她輕盈纖弱的身體,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像一張脆弱的紙,又像一株倔強的草。
江虞沉默了片刻,上前抱住她。
“姐姐……”
“嗯?”
“廣告拍不成的話,是不是就要賠違約金?”程蘇然鼓起勇氣擡頭,與江虞對視。
江虞忽又起了逗她的心思,煞有介事地點頭:“嗯,兩千多萬。”
“……”
兩千多萬。
把她賣了都賠不起。
程蘇然有點沮喪,但仍是咬了咬牙,說:“我賠。”
噗。
江虞忍着笑,“怎麽賠?”
程蘇然認真地說:“我給你打工。”
“是嗎?”江虞挑了下眉,“那你要給我打一輩子工了。”
“……”
女人含笑的眼眸無比溫柔,程蘇然怔怔地望着她,心怦然一動,不知是不是錯覺,竟從這句話中聽出了幾許浪漫的味道。
一輩子?
她可以在姐姐身邊一輩子嗎?
想着,念頭深入腦海,程蘇然臉上綻開笑容,兩只小梨渦深深地陷下去,“好啊。”
她眼眸清澈,語氣誠懇,仿佛是當了真。
江虞卻收斂了玩笑神色,伸手刮了下她鼻子,“逗你的,小傻瓜。”
“?”
“可以拍,不用賠償。”
“……”
程蘇然噘起嘴。
江虞摟住她的腰,低頭啄了一下那片軟唇,溫聲安撫:“沒事,姐姐會處理的,況且責任本來也不在你,不要往心裏去。乖——”
每兇一次小朋友,過後就想加倍地哄,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以前的自己。
她哄她自己。
“唔,好。”程蘇然乖巧地點頭,埋臉在她頸邊,輕輕蹭了蹭,想撒嬌,又不敢太放肆。
心底升騰起一股奇妙的感覺,有點酸,也有點甜。
還有點慌。
她不會真的對姐姐動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