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所有人都沉默了。

女孩被拉着站起來,踉跄了一下,低着頭,柔順的長發遮擋住側臉,她像只折了翅膀無力掙紮的鳥兒,更像菜市場裏論斤賣的五花肉。

這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生生擊碎了她最後的自尊。

“這麽爽快?”裴初瞳驚訝地望着江虞,沒想到她會順着自己往下說,一時也弄不清她是配合開玩笑,還是動了真格。

“真的舍得嗎?”

江虞嗤笑,漫不經心道:“有什麽可舍不得的,小鳥而已,再養一只就好了。”

又是一道霹靂。

胸口傳來尖銳的刺痛,程蘇然拼了命捏緊拳頭,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讓自己冷靜。

她是小鳥,是寵物。

随時都會被主人慷慨送出去的寵物。

從她選擇這段關系開始,就應該接受這個現實,只不過,她總愛做夢,夢着夢着就模糊了夢與現實的界線,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以至于,陡然間回到現實會那麽痛。

金絲雀要什麽尊嚴。

她用這些話安慰自己,讓江虞的所有行為變得合理,也不過是欺騙自己。但她不能不騙,若是沒有“美麗”的謊言來鎮靜安撫,痛苦會将她撕裂。

裴初瞳啧啧兩聲,餘光瞥見阮暮靜坐着不動,一揚眉,朝女孩伸出手,“好啊,來,小妹妹,跟我走吧。”

這下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程蘇然身上。

不知是憐憫,同情,還是嘲諷……

她垂着腦袋,臉頰燒得滾燙,看着面前這只秀白瑩潤的手,一動不動,狼狽又可憐。

在旁圍觀的田琳無奈地搖了搖頭,內心暗暗嘆氣,老板怎麽變得這麽幼稚了,像個小孩兒一樣,于心何忍?她都有點看不下去。

“小妹妹?”裴初瞳笑着眨眨眼,“不用拘謹,我和你可可姐是老熟人了,以後你要是想她,我再送你回來。”

“後天不是要回老首長那邊嗎?”坐在她身旁的阮暮冷不丁開口。

言外之意是,上回裴爺爺給介紹的對象,還得回去聯絡聯絡,做個樣子,哪有閑工夫養小情人。

江虞憋着笑低咳了一聲。

裴初瞳怔愣,眸底流露出一絲喜色,卻仍轉過頭,瞪了阮暮一眼,“跟我爺爺又有什麽關系?”

阮暮抿唇不語。

“我讓你說話了嗎?”

“……”

裴初瞳雖然嘴上尖利如刀,但心裏卻感受到了莫大的安慰,只是,見阮暮垂眸不吭聲,又想起兩人之間無形而艱難的鴻溝,不禁泛起酸意來。

她就知道她還是在乎的。

死木頭。

裴初瞳轉過臉,迎上江虞微妙的目光,兩人相視一笑。她看了眼始終低着頭的程蘇然,擺擺手說:“小妹妹不禁逗,還是別欺負人家了。”

“你也知道是欺負人。”江虞抿着嘴笑,側頭看向程蘇然,這才發現她臉色不對。

女孩低着頭,濃密的睫毛掩蓋住所有情緒,露在頭發外面的一點點耳朵紅得幾乎滴血,整個身體僵硬,如冰冷雕塑。

江虞不動聲色地将人拉進懷裏,手心撫着她的臉,柔聲道:“姐姐在開玩笑呢,小傻瓜。”

“嗯,沒事。”程蘇然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有外人在,她忍住了眼淚,更不敢表露出更多的情緒,她得知好歹,懂臉色,乖巧順從——只要她還想呆在姐姐身邊。

江虞看着她委屈的模樣,心一下子軟了幾分,有些懊悔,可這會兒當着其他人面,她作為金主,不可能繼續哄着金絲雀。

“姐姐,那我先去忙了。”程蘇然站起來,笑了笑,轉身逃似的離開。

會議還有一刻鐘開始,各國外賓們已陸陸續續來了,她沒有立刻去會議室,而是鑽進了女廁所,把自己關進最後一個單間。

反鎖門,背靠着門,她抱住腦袋蹲下去,任由眼淚滑落。

像是從心上流出來的血,滾燙灼人,似乎還有點黏,她用手背擦,一邊擦一邊發抖。

兩分鐘時間發洩,程蘇然擦幹了眼淚,強迫自己冷靜,然後若無其事地打開門,站在洗手臺前,用冷水澆臉,擦掉水,對鏡整理了一下儀容,再平靜地走出去……

……

休息室裏,江虞和裴初瞳又聊了一會兒。她有點心不在焉,嘴上說着今天的活動,心裏卻想着回去怎麽哄人。

聊着聊着說到撞衫的事。

裴初瞳在娛樂圈混,對類似話題風向特別敏感,當即點開了微博,一看,果然熱搜上已經有了撞衫事件的詞條。

目前熱度雖不高,但以她的經驗來看,升上去只是時間問題。

“可可,喏——”她把手機遞過去。

屏幕上是營銷號發的最新微博,六張紅毯直播配圖,前三張是江虞,後三張是流量小花任詩潞,兩人穿着一模一樣的禮服站在鏡頭前,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

前者身形高瘦,體态輕盈,整個人氣勢挺拔,後者吃了個子矮的虧,又是偏甜系長相,看起來有點臃腫和小家子氣。

評論區都在說誰更好看,有對比就免不了有拉踩,于是吵了起來。

“任詩潞自己往槍口上撞,可怪不得別人了,換做是我出這種醜……噢不,我和我的團隊都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裴初瞳說着說着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這位小花曾經發通稿踩過她,還揚言要爆她黑料,結果連水花都沒濺起來就偃旗息鼓了,自己的黑料倒是被扒了一大堆,打落牙往肚裏咽,不敢吭聲。

江虞看了兩眼,無奈嘆息:“我都八百年沒上過熱搜了,看到這些小朋友吵吵鬧鬧就頭疼。”

“我現在比較擔心的是,話題熱度越高越容易引起粉絲掐架,像這種流量咖的粉絲大多是精力旺盛又時間充裕的小孩子,戰鬥力很強,這時候如果對方再發通稿推波助瀾,輿論方面你肯定吃虧。所以我先替你監測風向,一旦出現不利于你的言論立刻壓下去。”裴初瞳收斂了笑意,認真分析。

江虞淡淡點頭。

她倒是不在乎這些。等明年開春走完最後一季時裝周,她便告別T臺,正式“退休”,淡出大衆視野,手上的資産這輩子都揮霍不完,将來就好好經營公司,過自己的小日子。

真正讓她在意的是為什麽會出現一模一樣的禮服。

“我非常确定品牌方不會出問題,所以應該是有人抄了它的設計,一比一完全仿制,而且任詩潞不見得知情……”

“C家的高定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借到的,她心裏對自己的咖位肯定有數,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兩人分析讨論了幾句,随後又聊起綜藝的事。離會議開始還有七八分鐘,江虞換了身衣服,平底鞋,準備出門。

裴初瞳坐在沙發上刷微博,讓阮暮給捏肩捶腿。她懶懶地說:“可可,我在這裏等你,開完會直接去我家,今晚我親自下廚。”

“下次吧……”江虞沉吟片刻,腦海中閃過小朋友狼狽的模樣,“你電影剛殺青,這兩天好好休息。”

“嗯?”

裴初瞳輕挑秀眉,放下了手機,起身過去,貼在她耳邊小聲說:“其實是要回家哄小情人吧?”

江虞:“……”

不待她說話,阮暮突然擠到兩人中間,輕輕撣了一下裴初瞳的頭發,不動聲色地将她們分開了點距離,“你頭發上有灰。”

裴初瞳:“……”

江虞輕咳一聲,點頭,朝裴初瞳擠了擠眼,“你們快回去吧,我開會了。”

“下次不許鴿我。”話是對江虞說的,裴初瞳卻看着阮暮,打掉了她的手。

阮暮默默退到一邊。

……

四點整,交流會開始了。

來自各國的時尚行業從業者齊聚一堂,他們當中有知名設計師,有時尚雜志主編,有品牌創意總監,還有像江虞這樣的模特,現場座無虛席。

很多老熟人,見面少不了寒暄問候,有人英文流利,一圈走下來招呼了個遍,有人身邊安排了翻譯,以備不時之需。

江虞一眼就看到了程蘇然。

她穿件黑色外套,內搭白色,頭發紮成低馬尾,小臉溫和,鹿眸明亮,脖子上挂着工作證,一副專業又嚴肅的派頭。

她身邊是有着“時尚界怪胎”之稱的《VF》主編。

一個随性又有些傲慢的法國女人。

随性是因為她每次出現在大衆視線裏,總是慵懶而漫不經心的樣子,沒有絲毫花費心思收拾自己的痕跡,一點也不刻意。而傲慢是因為,這人無論在什麽場合都只說法語,所以有時候,身邊需要翻譯陪同。

她正在跟人交談,每說完一句,身旁的程蘇然就跟着翻譯一句。

似乎勝任得不錯。

江虞本來想上前打個招呼,卻又擔心自己突然出現在小朋友面前造成驚吓,影響她工作狀态,思慮片刻,便轉身走開了。

會議持續了大約兩小時。

江虞坐在第二排,主編坐在第一排斜前方,僅與她隔着兩人。

會議配備了同聲傳譯,學姐和同事坐在同傳箱內,把臺上中文發言的部分同步譯成英文,而程蘇然坐在主編身旁,時不時低頭耳語一句。

她神情專注,完全投入在其中,認真且游刃有餘的樣子別有一番味道。

離得近,江虞隐約能聽到她說話,聲音低沉而溫柔,很标準,語氣不疾不徐,又有力量。

像是她為她唱《冬日花園》的那個晚上。

整個會議,江虞沒聽進去多少,目光始終停留在程蘇然身上,看着她粉潤的薄唇張張合合,像櫻桃,又像果凍,惹人采撷品嘗……

準備離開之前,她發了一條微信消息:

[車在側門花壇邊,等你一起回去。]

……

傍晚六點,天已經黑了,繁華的市區中心燈火流麗。

一輛黑色奔馳商務車停在花壇邊,江虞正閉目養神,突然車門打開,她睜開眼睛,轉過臉,對上了女孩驚奇又略有些複雜的目光。

“上來吧。”她揚唇一笑。

程蘇然乖乖上了車,脫掉雙肩背包捂在懷裏,軟聲喊她:“姐姐。”

然後發現兩個助理都不在。

連司機也不在。

咦?

一雙手圈住了她的腰,不待她反應過來,便落進了一個柔軟的懷抱,溫熱的呼吸欺上唇來,像是安撫,輕柔小心地吮弄。

“唔——”

“乖。”

江虞微微仰起頭,注視着她,深邃的黑眸裏盛了一彎如水柔情,“今天是姐姐不好。”

說罷,她又低頭吻她。

程蘇然腦子一嗡,頓時渾身骨頭酥軟,唇間流連跳躍着灼熱的野火,順着交換的氣息深入肺裏,心跳陡然加快。

“唔,姐姐……”

“怎麽了?”

“你……”程蘇然低低喘着氣,“你是在道歉嗎?”

“嗯。”

“!!”

江虞凝視女孩許久,雙手捧着她的臉,認真地說:“以後不亂開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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