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兩人對視着,挨得很近,灼熱的氣息盡數灑在程蘇然臉上,她睫毛顫了一顫,漆黑的眸裏流露出驚訝之色,很快又轉為複雜。
“噢,”她點了點頭,垂下眼,“沒關系,姐姐開心就好。”
江虞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真的嗎?”
“……”
程蘇然張了張嘴,想說話,卻說不出什麽,因為都是違心的,以前說過太多太多了,她沒有力氣再支撐自己說這一次。
真的嗎?
當然不是。
只不過她沒有拒絕的資格和底氣。但她還是很開心,姐姐主動向她道歉了,雖然,對金主來說,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姐姐是不是開始在意她了呢?
見女孩不說話,江虞內心暗暗嘆氣,越發後悔,遂吻了吻她的額頭,“小朋友,姐姐那麽喜歡你,怎麽舍得把你送給別人呢?”
“嗯……”程蘇然低低應了聲,鼻頭有點酸。
其實,她更想說,自己是個人,不可以用“送”與“不送”的概念來衡量,更沒有“舍”與“不舍”的說法,但終究她只是姐姐豢養的金絲雀,說這些,只會讓人覺得諷刺。
還有一個月多一點的時間。
她默數着倒計時,珍惜眼前都來不及。她才是舍不得的那個人。
“乖——”江虞柔聲哄。
程蘇然回過神,剎那間咽下了所有情緒,一面露出擔憂的表情一面轉移話題:“姐姐,被別人知道了……真的不要緊嗎?”
“什麽?”
“我們的關系呀。”
她是指在休息室被裴初瞳看見。
江虞反應過來,笑了笑,說:“瞳瞳是我好朋友,沒事的。”
“togntong?”
“裴初瞳。”
程蘇然一怔,恍然大悟。
瞳瞳?也就是說姐姐口中的“tongtong”不是另一個小情人,而是朋友?這位朋友還是她看過的某部電影的女主角!哎,好大的誤會。
越想越窘迫,小臉尴尬得青一陣白一陣。
江虞伸出食指點在她鼻尖上,調侃道:“是不是看電影的時候只記住了角色,沒記住演員名字啊?”
“唔。”
“哈哈哈……”
小朋友真可愛。
少見江虞如此開懷大笑,程蘇然驚呆了,看得移不開眼,那笑容仿佛冬日裏明媚的暖陽,照在她心頭,融化了昨夜新覆的薄霜。
突然,她想起了什麽,小聲說:“姐姐,你的小名叫可可嗎?”
笑聲戛然而止。
“朋友起的外號,怎麽?”江虞臉色不太自然。
“好萌哦。”
“……”
“可可?江可可?大可可?哎,我最喜歡奶茶店的可可奶蓋了,下次吃的話就直接說‘姐姐奶蓋’吧。”程蘇然吐了下舌頭,也不知哪裏來的膽子肆意調侃她,眼睛笑成了兩彎月牙。
江虞微微皺眉,低咳了一聲:“不許笑。”
“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更大聲了。
“……”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看着小朋友笑得如此開心,江虞也不忍心打斷了,就這樣靜默地與她對視,情不自禁彎起唇角。
那雙眼睛清澈透亮,有着最純粹的東西。
“姐姐……”程蘇然笑夠了,雙手摟住江虞的脖子,在她唇邊親了一下,“我能叫你可可嘛?”
江虞板起臉:“不行。”
“唔,噢。”
女孩失落地垂下眼。
柔嫩的小臉白裏透紅,像果凍,江虞捧着她的臉親了一下,“我喜歡聽你叫姐姐。”
程蘇然擡眸,羞澀一笑:“好吧,姐姐——”
“小朋友今天表現很棒。”
“哎?”
江虞湊近女孩耳邊輕聲說:“開會的時候,我就坐在你斜後面。”
程蘇然愣了愣,小臉微紅,熱意湧上了耳朵根,支支吾吾道:“那……那你看到我了,怎麽……不告訴我呀?”
今天不是她第一次為外賓做陪同翻譯,但卻是頭一回經歷如此大的場面,全程都很緊張,總覺得自己狀态不好,本來還慶幸沒有人認識她,完成任務拿了工資就可以說再見,現在卻——
好比她以為沒有人看見自己出醜,卻突然有個人來告訴她什麽都看見了。
還是自己喜歡的人。
她的緊張,她的窘迫,肯定都被看光了吧。
啊……
好丢臉。
“因為你在工作,姐姐不想打擾到你。”江虞看穿女孩的心思,安撫似的摸了摸她頭發。
“以前我在巴黎的時候跟ane打過幾次交道,她是出了名的脾氣古怪,而你保證了她與別人溝通順暢,撐住了她的場子,能讓她滿意,盡心盡責完成了本職工作,在姐姐看來就是很了不起。”
程蘇然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緊張的心跳漸漸慢下來,嗓音輕細:“其實……我還挺喜歡她的性格,就是給我一種‘je m'en fous'的感覺,多接觸大佬開拓一下眼界嘛。”
“一種什麽感覺?”江虞沒聽懂她說的那句話。
“je m'en fous啦,英文就是‘who cares’,大白話叫‘愛誰誰,老娘不在乎’,這種性格真的好酷。”
“你喜歡?”
“對啊。”
江虞斂了笑意,轉過臉,深潭似的眼眸黯淡不明。
“姐姐……”
“嗯?”
她又轉回來,唇角噙着淡笑,“今晚我們就在外面吃飯,好不好?”
程蘇然以為自己又說錯話,乖乖點頭:“好。”
江虞拿起手機,給田琳發了條消息,沒多會兒,兩個助理和司機都上車了。誰也沒說話,程蘇然默默坐在一邊,注視着窗外夜景。
安靜,乖巧。
江虞看着女孩半邊側臉,總覺得這份安靜和乖巧不同于尋常,心裏一時說不上什麽滋味,有點煩悶。
你以為小朋友在賭氣,她卻笑得那麽開心,你以為小朋友很開心,可她眼中的笑容只浮在表面。不禁讓人想起今天下午,休息室大門被敲響那一刻,她驚慌失措的眼神,匆匆縮回的手。
直覺中似乎有什麽東西變了。
是她多心嗎?
江虞腦海裏紛亂,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瞳瞳:[小情人哄好了嗎?]
“……”
江虞側過臉,看了眼依舊如雕塑般一動不動的女孩,眼裏浮起苦笑,慢慢地打字:[當事人現在非常後悔。]
瞳瞳:[哈哈哈哈]
瞳瞳:[親愛的,我會銘記你付出的犧牲。好了,我和木頭去看電影了。]
江虞:[……]
……
晚餐地點是程蘇然選的。
她發現自己被江虞帶來了平常絕對不會踏足的高檔商場,附近無論什麽餐廳都不便宜,打破了她不想花太多錢的想法,于是挑來挑去,選了一家環境好的店。
座位臨窗而立,是個大圓形燭臺,桌面玻璃下燃着漂亮的藍火,浪漫又富有情調。
氛圍像是兩個人在約會。
“姐姐,你只吃這些嗎?”程蘇然從江虞手中接過平板,掃了一眼,已選列表中只有兩樣食物。
水煮蝦仁和玉米沙拉,後面還備注了不要沙拉醬。
江虞淡淡點頭:“嗯,晚餐吃得少。”
她脫掉外套放在一邊,裏面衣服領口略低,露出了兩截平直性感的鎖骨,一把柔和的燈光灑上去,像潋滟的水窪。
手腕清瘦,戴着銀色女士手表,十根手指水蔥似的,又長又細,骨肉分明。
已經瘦成這樣了。
程蘇然忍不住問:“姐姐,你多重啊?”
“一百斤。”
“才一百斤?”
“怎麽?”江虞沖她笑。
程蘇然唰地紅了臉,很小聲說:“我都九十六斤了,才一米六五呢,你……”
百科上寫着姐姐身高一米七九,雖然她沒有量過,但這麽多天接觸下來也親眼見到了,這個身高配上一百斤體重,瘦成眼前的模樣,怕是一陣風就能吹跑。
“你一米八,已經很瘦很瘦了,沒必要餐餐都控制得那麽嚴格呀,偶爾放縱一下也沒關系,不會立刻長胖的。”她有點心疼。
江虞似乎想起了什麽,神情有些恍惚,半晌才說:“能控制自己是好事。”
“你有故事。”
“什麽?”
“快告訴我嘛。”程蘇然開始在雷區蹦迪。
她膽兒肥了!
江虞卻一點也不惱,只是笑着搖頭,“就不告訴你。”
“……”
程蘇然輕哼了一聲,低頭繼續看菜單。
選好自己喜歡吃的,正要下單,不經意瞥見了小籠包,她眼珠一轉,腦海中忽而起了某種念頭,悄悄點了一份。
嘻嘻。
時間不長,菜陸續上齊。
看着擺在自己面前的小籠包,江虞愣了一下,內心忽而湧起一股沖動。
木質蒸籠冒着熱氣,一個個花白晶瑩的小籠包卧在裏面,餡兒料鼓鼓囊囊幾乎要撐破皮,面上淋着湯汁,油光水滑,香氣撲鼻。
“哇,好香的灌湯小籠包哦。”程蘇然驚呼,伸筷子夾起來一個送到江虞嘴邊,目光閃過狡黠之色。
“姐姐,你不是最喜歡小籠包嗎?我特意給你點的,第一個你吃。”
江虞:“……”
誘人的香味鑽進鼻間,江虞皺起眉,喉嚨不自覺滑動了一下,艱難地偏過臉,“不吃。”
“為什麽啊?”
“油多。”
“啊,那真可惜。”程蘇然故作遺憾地搖頭,筷子夾着小籠包在她面前轉了轉,才收回去,送到自己嘴邊。
她小心地咬了一口。
“唔,咝,太好吃了,裏面滿滿的湯哎,又鮮又香,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小籠包了。”
說完吮幹淨了湯汁,夾着露了肉餡兒的剩下半個,又伸到江虞面前。“姐姐,你看這個肉,晶瑩剔透,你再看這個皮,薄而筋道,你再聞聞這個味道……”
“你自己吃,不用給我看。”江虞捏緊了餐叉。
程蘇然拼命忍住笑,眨眨眼,一臉無辜地說:“可是好東西要分享。”
“……”
“姐姐,真的不吃嘛?你聞聞它多香啊,都脫皮露餡兒邀請你了,強行忍耐欲望對身體不好,人生苦短,及時行樂……”說着說着感覺不太對勁,似乎有了顏色。
“程蘇然。”
“到。”
江虞拉下臉,正要發作,卻見女孩委屈巴巴兒地看着自己,水潤的眼睛眨啊眨,一時好氣又好笑,伸出食指戳了下她的腦門。
“小朋友,故意的是嗎?”
“哪有。”
“乖乖自己吃。”
“姐姐……”程蘇然收回筷子,斂了玩笑神色,認真又期盼地看着她,“就吃一個也不行嗎?油主要在湯裏,我把湯倒掉就好了。”
“你又不聽話了。”江虞板起臉吓唬她。
程蘇然一言不發地低下頭。
氣氛霎時變冷。
桌面下藍色的火焰幽幽燃燒,染亮了透明玻璃,映在女孩軟嫩的臉蛋上,像是鍍上了一層淡藍的光暈,恬靜又柔美。
江虞凝視着她,目光深深,半晌才緩慢道:“也不是控制,是習慣了。”
“在巴黎前兩年的時候,我一百零八斤,有一次秀前面試,秀導突然無緣無故當着很多人的面罵我是頭肥豬,所有人都看着他,然後看着我……後來有一段時間我瘦到九十斤,簡直可以用皮包骨來形容,大半年沒有生理期,身體狀況很差。再後來慢慢調理恢複,穩定在一百到一百零五斤……”
程蘇然先是錯愕,繼而怒從心起:“他憑什麽罵你?不管胖不胖,都不能這麽當衆侮辱人吧!”
“因為我是黃種人。”
“……”
“準确點說,是亞洲人,中國人。不過,這個隐形原因是我後來才知道的。”江虞語氣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
程蘇然頓時洩了氣,心口莫名地抽疼起來。
噢。
種族歧視。
長到這麽大,她尚未走出國門,只通過書籍和新聞了解過這方面的事,總覺得離自己還很遙遠,可它真真實實發生在自己喜歡的人身上。除了憤怒和心疼,她什麽也做不了,幫不上,甚至連安撫都來得太遲,深深感到無力。
那麽年輕出去闖蕩,一個人在外孤苦無依,生活肯定很艱難。
就好比她自己。
一樣的年紀,一樣的生活。
“姐姐……”
“嗯?”
“你父母呢?他們沒有陪着你嗎?”程蘇然小心翼翼地問,過後一愣,意識到自己踩了雷區已經來不及了,“對不起,我不是要打聽……”
“我知道,小傻瓜。”
沒有預想中的怒火,江虞只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寵溺的眼神望着她,卻也沒回答,直接轉移了話題:“時尚圈看起來光鮮亮麗,其實比臭水溝還髒,嘴上都是主義,心裏盡是生意。”
“但我永遠熱愛我的事業。”
她雖然在笑,但好像戴着面具,柔和的光影籠罩着她的臉,卻只照亮了表面,最淺的那一層,如同華麗盛大的舞臺劇。
程蘇然既開心又難過。
開心是因為,姐姐竟然主動與她說起自己的過去,雖然只是冰山一角。而難過是因為,知道得越多,她越看不懂她,越明白彼此之間隔着多大的鴻溝……
……
回到酒店已經很晚了。
夜深燈火明,江虞一只腳光着踩在地毯上,另一只腳屈膝跪在床沿,程蘇然蹲在她身旁,小心溫柔地撕掉了那張創可貼,露出微紅的傷口。
她左手握着一瓶碘伏消毒液,右手捏着棉簽伸進去蘸了蘸,輕輕塗抹在傷口處,等幹了,再覆上新的創可貼。
“姐姐,弄好了。”
“睡覺吧。”
江虞伸直腿,雙腳踩着地毯,轉過身,看着女孩将藥品收拾好,背對着自己,悄悄靠了過去……
一雙纖細卻有力的胳膊勾住了她的腰。
程蘇然正要轉身,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被一股強勢的力道拖拽着倒下去,猝不及防跌進了柔軟的被褥。
“唔——”
溫熱的唇重重地吻上來,蠻橫地掠走本屬于她的空氣。
“姐姐唔……你不是睡……覺嗎?”
“我沒吃飽。”
“?”
江虞輕笑一聲,迫不及待拉開了她的睡袍系帶,在她耳邊低語:“吃不了小籠包,我可以吃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