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沙盤就在窗戶下面, 白鷗看了一眼,拉着蘇況的袖子坐過去,可是一直沒用伸手去動沙盤上的東西。
蘇況耐心教他:“你可以随便用裏面的東西, 試試玩一下好不好?”
白鷗還是沒有伸手,他像是想了很久,低聲的對蘇況說:“我有點怕,哥哥能不能叫他們出去?”
幾個醫生站得遠, 沒聽清楚, 但是老醫生聽明白了, 寒暄了幾句後就請他們離開, 房間裏面只有他們三個人了。
白鷗這才開始擺弄那些沙盤上的小玩具。
蘇況一直站在他邊上,盯着他,一動也不動。
老醫生說:“別緊張。”
蘇況附和他說:“白鷗你別緊張,随便玩。”
“我講的是你, 蘇先生。”
“……”蘇況直起腰來, 經老醫生這麽一說, 他才發現自己全身肌肉都繃緊了,一放松下來竟然有些酸疼。
“好,我們讓白鷗自己來玩,我們出去聊聊。”老醫生側身要去開門。
蘇況遲疑了一下,他想待在白鷗身邊,可是又怕自己左右了白鷗的想法, 嘆口氣跟了上去。
老醫生找了個座椅買了杯可樂一邊喝一邊看手機。
蘇況坐到他對面,問:“白鷗的情況,醫生你看起來十分了解。”
“對,他以前老上我們這裏檢查,我接待多了就記住了, 他爸正好我也認識。”
“以前的話……”老醫生頓了會,“以前那時候确實不容易看出來他是能治愈的,畢竟那時候腦損傷不是說現代醫療科技可以治愈的,不過人體很神奇,既然已經好了,變回正常人也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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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蘇況捕捉到了一個令他十分焦躁的字眼。
“嗯,他的問題不是身體機能的問題,是心理問題,這不是外力可以影響的,他自己走不出來,也變不成正常人。”
蘇況沉默,過了許久,才說:“那我一直教他,總有一天會好的。”
老醫生垂眼看見蘇況緊緊攥着的拳頭,“不過呢……我以前有個患者也是類似情況,花了近一年多的時間,慢慢治療好了,白鷗肯定也可以好。”
蘇況沒說話,但是表情已經不是之前那麽的焦躁了,似乎也平靜了,畢竟是見過各種場面的成年人,就算是有些感情用事,最終都會變成理智的模樣。
“時間是首要條件。”老醫生看了一眼蘇況,“要花很長的時間去陪伴白鷗,精力還有金錢,你要想清楚了。”
蘇況聽到這裏,放輕松了些,“要是沒想清楚的話,怎麽會來。”
“那我這裏有個醫生的聯系方式,蘇先生可以帶白鷗去試試。”說着,老醫生從口袋裏找出了錢包,在裏面翻了好久,找了個藍色的卡片遞給蘇況。
蘇況拿來一看發現是名片,上面寫着專業治療心理問題之類的字眼,想了會便收起來了。
“不論是什麽樣的結果,其實蘇先生不用那麽在意,他選擇的事,沒人能改變,反正最開心的是他自己。”
蘇況沒心思聽他的一堆安慰,說:“我知道了,我會花時間的。”
老醫生能感受到他的急切,沒多說了以後,就把可樂喝完了。
大約過了二十多分鐘,兩個人再進去的時候,白鷗已經不在玩沙盤了,他正在摳着自己的指甲,似乎上面髒東西,一臉的嫌棄。
可是一瞧見蘇況進門來,他連忙坐直了身體,伸手要去摸沙盤。
蘇況趕緊制止,“好了,行了。”
白鷗唰的縮回手,有些不安的問:“哥哥,我們能回家了嗎?”
“等一會就回家好不好?”
“等一會是多久啊?”
蘇況剛要回答,老醫生咳嗽了下,“半個小時以後你就可以回去了。”
可是白鷗好像不滿意,轉頭繼續問蘇況。
蘇況也察覺到了什麽不對勁,他安撫性的摸了摸白鷗的腦袋說,“好了,你去隔壁房間等我,可以玩手機。”
白鷗仍舊很抗拒,“我不想要出去。”
蘇況知道他就是故意的,直接說:“那你待在裏面,我們出去行不行?”
白鷗噘嘴,明顯不開心了,他放下抓着蘇況袖子的手,“那我就去一會會。”
現在又知道一會會是多久了,蘇況覺得他根本就是在裝傻。
“去吧。”
隔壁是接待室,門外就有護士看着,蘇況不怕他鬧脾氣跑了。
等白鷗走了以後,老醫生招招手,示意蘇況來看白鷗的沙盤。
沙盤上的是一副非常簡單的畫,一棵樹,一個房子,一個矮矮的小人在房子裏面,一個高高的小人在房子外面,看起來很溫馨,和他平常畫的兒童畫沒有任何區別,看不出來問題。
“這畫好像沒什麽不對勁的。”
老醫生呵呵笑了下,“蘇先生你真樂觀。”
“……”
老醫生伸手指了下房子,“這個裏面的人代表了他自己,相信蘇先生也能看出來吧。”
蘇況不可置否,嗯了聲代表同意。
“這确實是一個房子,四面都不透風嚴嚴實實的房子,相當于他把自己一個人放在密室裏面,外面的那個人應該是蘇先生,他把你放在了外面?如果是正常的,他不會讓這兩個代表你和他形象的小人分開。”
蘇況有些錯愕,但是理智告訴他醫生說的是對的。
“我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我希望蘇先生能明白,他不是在裝模作樣,不是裝傻,而是一種應變機制,有此心理機制的人,他的內心可以說只住着他自己,而沒住進別人。所以,他的這整個過程,在旁觀者看來都是想象,但他認定這就是真的。這從終極結果上看是真的,因他一直在投射敵意,所以最終大家會遠離他,但每一個具體的過程,多只是他想象之物。
因為,他心中只有他自己——請大家不要認為這叫自私,所以他的內心将世界劃成兩部分:身體在無法控制的時候,在處于極大的壓力的時候,他只能控制的部分,就是心理,而為了保護自己,他會生出保護機制,用更加适合環境的心理去面對外部環境。”
蘇況對這番話感覺自己明白了,也感覺自己不明白,“那麽他現在是有意識在做這些事,還是無意識的?”
“我舉個例子,你能看見你面前的沙盤對不對,那給你的眼睛上蒙一層紗布呢?”
蘇況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說他給自己裹了厚厚的紗布,所以看不清了,做不了正常人了。”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治愈的過程就和拆紗布一樣,總有一天能好,能看清楚。”
蘇況點點頭,又看了一眼沙盤上那個密不透風的房子。
“因為他的心中只住着自己,所以,他看待別人時,也只能從自己出發。雖然很難改變,即便通過咨詢,也要花很長時間,才能根本轉變。”老醫生頓了下,“剛剛他對我們感覺到很抗拒,不願意來沙盤前,是潛意識的自我保護,害怕袒露內心,但是剛剛你堅持讓他來,他就聽話來了,是一個非常好的信號,他是願意為你去配合的,治療過程應該不會太過艱難。”
聽到這裏,蘇況沒有那種被白鷗十分重視的激動,反而感覺自己也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布,他說不清楚自己在白鷗心裏的分量,但是能如果能為了自己變好,那麽他一定很看重自己的,未來……如果白鷗願意,他可以一輩子都在他身邊。
“謝謝醫生。”蘇況深呼了一口氣。
“對了,在治療的時候,家人盡量陪伴在身邊。”
蘇況本來說他沒有家人了,可是還沒說出口,就想起了他現在有自己了。
“好的。”
——
回去的路上,白鷗一句話也不說了,也不要吃的了,恹恹的靠在椅背上。
蘇況也沒說什麽,兩個人一路沉默到了家。
白鷗和徐阿姨打了個招呼,就上樓去睡覺了。
蘇況在廚房前嘆了幾口氣。
“蘇先生,今天檢查結果不好?”
“很好。”蘇況很煩躁,“他不太願意配合治療。”
“小孩子,都害怕醫院,蘇先生哄哄就好了。”徐阿姨笑了笑,認真的提了一個意見,“你讓他多吃點,比什麽都強。”
蘇況笑了,“不知道哪來的毛病,吃那麽多,也不覺得撐。”
“那白鷗要做手術嗎?”
“不用,只是有心理治療。”蘇況嘆氣,“晚上做一些葷菜,多加點米飯。”
“好嘞,要烤點小蛋糕嗎?”
“多烤點吧。”
等白鷗睡醒了下來的時候,已經完全不記得在醫院不配和的事,蹬蹬蹬跑下來就問:“好香,是什麽菜啊?”
“烤雞翅。”蘇況回答。
“那我現在可以吃一個嗎?”
蘇況差點脫口就說不可以,硬生生憋住了,“可以,你去拿吧。”
白鷗也愣了下,眨眨眼問:“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蘇況:“我健康的很。”
“那你忽然讓我吃雞翅了,你不是說這樣不禮貌嗎?”
“……歪理真多,吃不吃?”蘇況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神,一般孩子聽到可以去吃,早就跑去吃了,偏偏他注意到了不對勁,暗暗擠兌蘇況。
蘇況記起來醫生的話,這樣的保護機制,看起來挺不健全的,怎麽就老是怼自己呢。
要是适應環境,該乖乖的聽話啊,不調皮,不鬧啊。
這白鷗卻機靈的很,有時候蘇況都講不過他。
白鷗已經拿了一根雞翅,爬上沙發在蘇況邊上啃着。
蘇況看着他的模樣,細嚼慢咽,蘇況反應過來,白鷗再餓也是這麽個樣子,十分有涵養,帶着與生俱來的氣質。
“哥哥,不開心嗎?”
“開心。”蘇況轉過臉,不敢看白鷗。
“那分你一口,你要不要?”白鷗很不舍的把嘴裏的雞翅拿出來。
“不要。”蘇況往後挪了挪。
“哥哥!吃啊!”
蘇況故意板起臉,“我才不要吃你剩下的。”
白鷗湊過去,高興的說:“那我可以吃哥哥剩下的,哥哥去拿一個吃,然後給我吃。”
“什麽吃來吃去,我不吃。”蘇況被他氣笑了。
“那好吧。”白鷗把剩下的雞翅吃完了,乖乖的擦幹淨手,縮在蘇況懷裏,親昵的蹭來蹭去。
蘇況摸着他的頭發,沉默了半晌。
“哥哥,你在想什麽啊?”
蘇況低頭說:“我在想,我們要不要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