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三九寒冬裏的天擦黑得很快。
花園回廊遠遠走來兩位傭人, 驀然撞見在廊下暗處立着的虞故峥和戚魚，談笑的聲音一下收了，忙恭謹地打招呼離開。
戚魚才緩慢反應過來。
“……我沒有想要去留學。”默了半晌, 戚魚仍定定看着虞故峥，“我覺得現在很好……也沒有想過離開。”她思忖理由, 又補一句，“學費太貴了，也沒有必要。”
“讓莊成去辦。”有來電打進, 虞故峥平靜切斷，接話，“你擔心的費用和手續問題，他會處理好。”
“我不要您的錢。”
戚魚抿了下唇, 像有點茫然。不報名交換生項目有很多個理由, 但那些也都不是理由，她不想離開只是因為虞故峥。
“該是你的。”
戚魚一時不懂：“什麽？”
視線交彙片刻。虞故峥微微笑了：“我向你承諾過, 等我們兩家公司的合作項目步入正軌, 我個人會支付你一筆費用。記得麽。”
這話稍帶着一絲笑意, 對方的神色甚至像有些許縱容。
戚魚卻好半晌沒開口，感覺心跳一下一下，逐漸變得既重又慢。
剛訂婚時, 虞故峥說過這句話，戚魚不會不記得。半年後，虞故峥會提出解除婚約，并且給她一筆合約費。她以為已經要過去了的事, 原來就只有她一個人快要忘了。
戚魚杵在原地沒有動，手指忽地輕攥了下糖袋，想問原因。為什麽要她離開？給合約費的意思, 是要解除婚約嗎？那為什麽先前對她這麽好？為什麽又要親她？
“那您喜歡我嗎？”話一出口，是這句。
戚魚以近乎執拗的口吻，又小聲問一遍：“你喜歡我嗎？”
虞故峥垂斂着看戚魚，微微眯了眼眸，像打量，也像審視這段關系。
相對而視，戚魚不避不讓，那一雙眼睛襯着路燈好似汪着光亮，幹淨明澈，裹挾着令人意動的漂亮。虞故峥第一次注意到這雙眼，是在她醉酒吐露喜歡別人時，在戚家的環境裏長大，還能保留如此熱忱的喜歡。虞故峥當時覺得，有些意思。
鄒黛的話倒不假，小孩給一顆糖心就跑了。只是她捧過來的也是真心，貨真價實，真到車禍時差點想以命保護，那雙眼看着他，既有依賴也有喜歡。
不可否認，虞故峥待她确實太好了。
好到他愈發上心，連自己都意外，好到她的這份喜歡既順理成章，也理所當然。
事情開始理所當然地脫離掌控，他評判也估量，最終還是松手推出去。
虞故峥傾俯過身，無聲與戚魚平視，伸指在她濕潤的眼角處擦過。
這麽一雙眼倘若以後不看他，會很可惜。可如果只是看上一時，更可惜。
“這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也該換個環境。”虞故峥出聲卻不接戚魚的話，音色低醇從容，道，“出去看看，想清楚你要什麽。”
戚魚垂睫看了會兒手裏的糖，才發現自己的手指一直不自覺緊攥着袋子，已經被勒出幾道白印。
她又擡腦袋看。
光影勾勒出虞故峥的五官，對方明明自下飛機到現在沒有休息過，但容色毫無倦意，矜貴不減。足夠清醒，也足夠理智，所以才将自己擺在進退得當的位置。
戚魚進退失據，既茫然也有點委屈無措，接着忽然自己懂了。
她想要他，也想要他喜歡自己。
可是他好像不要她的喜歡，也不要她。
“……那我先進去了，這個還是還給您。”戚魚遞過手裏的糖袋，沒再看虞故峥，抿唇頓了好一會兒，才禮貌道，“本來也不是我的。”
來電又響，虞故峥接起前，看戚魚一眼，輕描淡寫道：
“去吧。”
虞宅的年夜飯辦得正式，餐廳長桌邊談笑不斷。
虞家大嫂自知先前在麻将桌上失言了，于是這一頓晚飯全程由她活絡氣氛，找話題聊起自己在去年創辦的公益基金會，又聊到辦的慈善晚宴和義拍活動，還想邀請戚魚下回也出席活動現場。
一看虞故峥，仍是波瀾不驚的模樣，而戚魚偶爾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在走神，好像興趣不大的樣子。
“弟妹還在讀書，恐怕心思不在這些地方。”虞遠升沉穩接茬。
虞家大嫂随即笑道：“也是……”
她抱着女兒有一搭沒一搭地哄，心裏反複琢磨，虞故峥城府深看不出來什麽，但看戚魚這副模樣，難不成下午的話真把他給得罪了？
吃過飯，虞立榮與虞家兄弟進書房下棋閑聊。虞家大嫂趁機會，邀請戚魚去放煙花。
虞宅所在的這一片豪宅區都坐落在運河岸，宅子司機載着戚魚幾人出門，在長河畔的空地上放煙花。
“玩，寶寶玩——寶寶放煙花——”
“你可不能玩，等陳伯伯點了就能看了。”虞家大嫂又拿着一把線香煙花過來，笑問，“小魚，你要不要試試這個？傷不到人。”
戚魚道了句謝，點點頭接過。
大型的禮花在水邊竄空綻放，周圍笑語未停。戚魚找了個空檔，想了片刻，給莊成打電話。
“戚小姐？”莊成那邊挺驚訝，忙正色問，“您有什麽事嗎？”
“莊叔叔，新年快樂。”
莊成一愣，笑回：“您也同樂。”
戚魚不會無故打電話過來，莊成都做好了出門的準備，卻聽她問：“最近我爸爸和我繼母他們，有找過虞先生嗎？”
戚家？
莊成以為戚魚是問戚明信上次打電話問過年的事，想到虞總說不用告訴戚小姐，他思量過後道：“沒有。”
“……我知道了，謝謝您。”戚魚又問，“我打電話給您的事，您不要告訴他，可以嗎？”
莊成還沒應，戚魚又繼續。
“也不是很重要的事，上次我想偷偷接機的事，您本來答應了，還是告訴他了，這次可以不說嗎？”
“……”
莊成有點尴尬：“您知道了？”
“嗯，我猜到的。”戚魚的語氣竟然多了委屈。
莊成心裏那條只忠于虞故峥的原則有那麽一絲的動搖，猶豫了下，恭謹回：“好的，我不告訴虞總。”
電話挂斷，莊成倒是兀自驚訝了幾秒。
怎麽聽戚小姐的語氣，像是壓着哭腔呢？
不遠處依舊熱鬧，河畔邊的小侄女歡欣雀躍地仰頭看煙花，四處找爸爸，還鬧着要找二叔陪她玩。
戚魚瞅了會兒那位小侄女，又垂睫看向已經暗下屏幕的手機，手指輕輕蹭了下。從下午開始，一直藏得很好的情緒，忽然就掩不住了。
終于明白戚明信是有意偏心的時候，戚魚難受過一次，親眼目睹戚甜扔掉媽媽留給自己的東西，她也發過脾氣。
沒有人生來銅皮鐵骨，刀槍不入。她以為再沒有什麽事了，沒想到還是會有一天這麽難過，甚至比以往要難受百倍。
好半晌，戚魚伸手揉了下眼睛，感覺手指沾染上一片濕潤，那瞬間表情接近無措。
沒有任何原因。
只是不喜歡她。
虞故峥或許還只是把她當小孩子，對她的好，似乎也只是比對小侄女要再好一點。
可以那麽好，也能收回去。
虞故峥在年初一的清晨飛去國外，年後就不曾露過面。戚魚沒再打電話給對方，期間莊成倒是來了一趟別墅。
莊成的年假放得差不多，趁最後一天來找戚魚，給她一個信封。
“這是虞總交代我給您的，你如果還缺的話，就聯系我。”
信封裏是一張支票，戚魚拆開，數額比她預算的要多得多，幾乎要再多一個零。
“不用了。”她把信封遞還回去。
莊成訝然，笑着推辭：“您還是收下吧。”
他心道，虞總對戚小姐越來越上心，這錢說不準是壓歲錢。
“我不要。”誰知戚魚搖了搖頭，“他已經給我很多了，如果我要出去，會自己想辦法的。”她認真道，“麻煩您了。”
莊成見戚魚實在不收，只好重新保管。
戚魚拒絕了合約費，正要去貓舍看小貓，目光落自己搭在方向盤的手指上，停住了。
默了良久，戚魚摘下手上的戒指，仔細收進帆布袋裏。
戒指不戴了，其實車也不是她的。現在她還住在別墅裏，但如果有一天虞故峥提出解除婚約，那就沒有地方去了。
第二天，戚魚收拾出行李，提前住回學校宿舍。
她像一只被碰到觸角，就立即縮回殼裏的蝸牛，将自己連同情緒一起收拾得幹幹淨淨。
臨近開學，戚魚收到喬文文的消息，找她出門逛街看電影。
最近電影院裏清一水的賀歲片，喜劇片占了大半。兩人挑了一部高票房的愛情喜劇片，網上對電影的點評是太過俗套，但勝在笑點密集，最适合不帶腦看。
從放映廳出來，兩人心情都不錯，喬文文還有些意猶未盡。
“就是戈浩的那個角色好慘，追了姜可歆這麽多年，她一周就愛上鄭宇了？”喬文文低頭看影評，“編劇在想什麽？戈浩慘。”
戚魚接過服務員給的冰激淩，遞給喬文文一個，思索幾秒：“沒有誰必須要接受一個人的真心，但至少他給過。”
“……”
喬文文呆滞，目光頓時從手機上擡起。
“寶貝你最近在看什麽書？”
戚魚垂睫舔了口将化的冰激淩，聞言思忖一瞬，回道：“托福單詞。”
“……”
“為什麽突然看托福？寶貝你要留學啊？”喬文文又想到，“不對，托福還教情感哲學的嗎？”
戚魚偏過臉，唇邊還沾着一點冰激淩奶油，她舔掉，搖了搖頭。
“托福不教。”戚魚糯聲，“托電影的福，學到了。”
“……”
喬文文手裏的冰激淩差點沒拿穩。
她在做夢？
有生之年，戚小魚居然會開玩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女鵝沖鴨！
我又要說了，這真的是個甜文……！
感謝小天使們的雷和營養液，這章依舊給你們發小紅包麽麽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