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正邪
? 循溪水而走,湖底清澈見石。秦筝就着清水,總算是将自己的一張臉給擦幹淨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對跋鋒寒笑着說:“老跋,沒想到這裏還會有這麽個好地,果然是掉落懸崖的定律。”
他洗幹淨了臉,像是把膽兒也給洗回來了。昨夜的那一場迷惘,似全然不在了,兩人也甚是默契地,都沒有再提起。
跋鋒寒卻是比他快意多了,脫了衣服下到河裏,秦筝秉着“非禮勿視”的準則,走開兩步,當真只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偷瞄了幾眼。
“老跋,你身材真好。”
“比你好。”
秦筝噎住,跋鋒寒竟然回他了,還回得理直氣壯。秦筝送了他一個白眼,想着不看也已經看了,便橫豎橫地席地坐下,盯着人不肯放了。于是,便看到了跋鋒寒身上,大大小小的傷。
新傷,舊痕。
秦筝抿着嘴,不說話了。
溪水漸漸變窄,兩側的山壁也越來越近,這山路竟是慢慢地聚進了一條死胡同。秦筝說:“不會又是什麽隐居的高人吧。”
山壁上的青苔越發地濕厚,黑魆魆的山洞,滴滴答答地挂着水珠。
“老跋,我覺得我們還是另外找出路比較好。”秦筝放緩腳步,“這裏陰氣太重,若是跳出一兩個粽子就不好了。”
“粽子?”
秦筝:“呃……就是詐屍……”
“嗯。”跋鋒寒道,“你家鄉……倒是挺讓人好奇的。”
秦筝用力點頭,而後悵然:“可惜我不知道該怎麽回去了。”
跋鋒寒拍了拍他的肩頭,越過他身旁,率先走入洞中:“走吧。該須記得時,終會記起的。”
一點火把,照不開十步之距,陰恻恻的水霧,如蛛網般拂在面上。秦筝跟着那一點火光,走在跋鋒寒的身後,腳下踩過嶙峋的山石,堅硬無比,不知這條山路,多少年不曾有人經過了。
跋鋒寒在前引路:“小心頭頂。”
秦筝“哦”了聲,低下頭,就着跋鋒寒的腳步聲,順勢轉過一彎。
流水聲漸漸止住,手掌按上石壁,也已不再是方才那般潮濕。而眼前竟然出現了一道光芒。
秦筝揉揉眼,望見跋鋒寒的背影正走向那幕光影中,手中依然舉着那一支燃着的火把,只是,跳躍的火光,在愈發明亮的白光中變得越加渺小。
“老跋。”秦筝快走了兩步,想要追上跋鋒寒,兩步之後,再是兩步,秦筝終于發現,無論他怎麽走快,跋鋒寒的背影仍然會在他幾步之遠。
“跋鋒寒!”
秦筝有些急了,喊出聲音帶上了幾分的懼意。
而身前的人沒有回頭,更沒有停下腳步,不緊不慢地走着。
秦筝卻讓自己停了下來,可是!他和跋鋒寒之前的距離并沒有擴大,那一圈異樣的光仿佛一道看不見的暗流,吸引着兩人身不由己地走入。
灼眼的光線,一剎,仿佛生生要将他的雙目挖出來似的,秦筝大叫一聲,眼前頓時陷入一片的漆黑。
鬧人的手機鈴聲,歡快地耳邊作響。
秦筝閉着眼睛,随手拍掉電話,繼續保持昏睡狀态。被拍下桌子的鈴聲再度響了起來,秦筝摸了半天,沒有摸到手機,迷迷糊糊地睜了睜眼。
熟悉的電腦屏幕,熟悉的杯子,還有一本被他用來當枕頭的筆記本,封面的左上角寫了個歪歪扭扭的“筝”字。
“啊!”秦筝猛然驚醒,跳起來轉身看去,椅子上,果然是那只起了球的靠墊。
“我回來了?”
秦筝不敢相信地戳了戳靠墊,又噼裏啪啦地敲了兩下鍵盤,屏幕上是一串亂七八糟的字母,可這一刻對秦筝來說,卻萬分地親切。
“哈哈!老子回來了!”
擰開杯蓋,杯中的茶水居然還有些微熱,秦筝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在辦公室裏喝過這麽甘甜的桶裝水。
秦筝想起來了,這是他連續加了半個多月班之後的那一天。
電話是組長打來的,告誡他明天一早的會議,那份提案今晚一定要整出來。
秦筝興奮地連連稱是,末了,還抱着手機對組長連續麽麽噠了好幾遍,弄得對方以為他半夜三更被什麽東西附體了。
通宵一夜的秦筝,到了早上亦是精神抖擻,去洗漱時,正巧遇上了前臺的妹子上班,秦筝難得和她打了招呼,只是妹子卻冷然地斜了他一眼。秦筝想,估計自己以前實在太透明了,以後要在公司裏多活躍活躍。
辦公室裏開始有了人聲,同事的身影也随之忙碌起來,秦筝笑着和每個人都說了句早上好,有人回他,而更多的人只是用一種和前臺妹子一樣的冷漠眼神望了望他,轉而埋頭幹活。
洗手間的鏡子前,秦筝看見一張胡子拉碴,挂着兩只濃濃的黑眼圈的臉,自嘲地笑笑,也難怪同事們不願搭理他,就這副鬼樣子,真是可以吓死鬼了。
組長來了,把秦筝叫到了他的辦公室裏。面無表情地丢下一大份文件,斥責他問。
“為什麽要吃裏扒外?”
秦筝傻眼了。
一份他奮戰了許久,昨夜通宵終于彙總出來的策劃案,而組長卻拿着同業對手的一份運營書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市場部告訴我時,我還不相信。任何人都有可能出賣公司,可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是你!”組長開始念叨,可秦筝卻一句話都聽不清楚。
企劃洩露。
如果這條消息被傳到行內的話,那他除了轉行,沒有第二條路了。
“秦筝。”組長委頓進轉椅,“這件事我會出面和上層解釋的。你……”
秦筝以為自己會平平安安地失業,收拾完東西,然後靜靜地離開。
“呵,你居然真的就這麽走了?”
是那個女魔頭總監,攔在電梯口,擋着他的去路,塗着玫瑰色口紅的嘴一張一合,吐着酸腐的話語。
秦筝拎着包,回頭看了眼公司的玻璃門,苦笑道:“就算我知道是組長做的,我又能怎麽樣呢?越級上報?告訴大老板麽?無憑無據,大老板為什麽要相信我呢?”說完,他轉身朝安全樓梯走去。
旋轉而下,從十二層往下。
秦筝不是第一次走,而這一次,卻走得氣喘籲籲。
他想起來了,這才是他的從前,他還沒有穿越前的人生。他被構陷出了公司,而不是那個加了半個月班的他。
真相,只是被他刻意遺忘了。
後來,他在這座城市裏,這個行業裏,連個面試的機會都沒有了。
房東已經連續催了他三個月的房錢。那天,秦筝在人才會上遇見了女魔頭,女魔頭告訴他,組長升職了。
秦筝捧着一大摞的簡歷廢紙,笑笑說:“我當初是不是應該滅了他,反正我現在是光腳的,不怕他穿鞋的。”
女魔頭給了他張名片,上面是家剛起步的新公司,秦筝投過簡歷,如石沉大海。
“就說我介紹的。”
“謝謝。”
城市的夜景,勾畫出斑斓的霓虹,如這一刻,酒吧中的燈光炫目,秦筝親眼看見自己的策劃,被組長通過女魔頭牽線給了一人,而這人,正是女魔頭推薦他去的那一家老板。
秦筝不知自己是該笑,還是哭:“想挖我,可以用高薪砸死我啊。連這點錢都不肯出嗎?”
女魔頭踩着高跟鞋走了過來,笑容和藹的摸着他的頭:“高薪,會有比高薪更高的高薪,不過,更重要的是,如果只挖了你,那我們又賺什麽呢?”
“呵呵,謝謝總監這麽看得起我哈!那現在呢,現在我不一樣進了這家公司?”
女魔頭應道:“嗯,秦筝,你腦子不算笨,之後的事不用我教的吧。”
秦筝并沒有去這家公司報道,他說他不會給一個剽竊公司打工。
有人說,只要肯努力,就不會在這座城市餓死。
秦筝沒有餓死,可他卻仍感覺他幾乎在這樣的城市中窒息了。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他,好像在他周圍開啓了一道程序,路過的人,就同那日的妹子一樣。
陌生,陌生到擦肩而過,每一張臉都是路人。
房東按響了門鈴,警告他明天再不交租,就要把他請出去了。
秦筝有些懷念草原上的繁星,不像現在,他望着黑夜,黑夜如同白晝,存不了任何的幻想。
“跋鋒寒……”
被子的一角有些洇濕,讓他死死地抱進了懷中,整個人蜷進被褥,卻仍然抵不住鑽入骨的冷漠,人世涼薄。
原來,不是他不記得如何回去,而是他自己不願再回去了。
“秦筝……”
黑暗的山洞,亮着那一支僅有的火把,秦筝發現自己讓人摟着懷裏,而滿臉盡是淚水。跋鋒寒見他癡怔,小聲解釋道:“魔門的幻鏡,你此前看到的,無論什麽,都不是真的,不要再去想了。”
哪知秦筝卻搖搖頭,突然拽着他的衣襟,嚎啕大哭。哭了許久,才抽泣着說:“跋鋒寒,我……我……”
我,不想要回去。
跋鋒寒勸慰他:“沒事了。”
為何魔門會在這裏設下幻術的禁制。秦筝問跋鋒寒,他是不是來過這裏。
跋鋒寒不知為何,頓了一頓,而後方道:“若我當真來過,又豈會在這裏徘徊這麽久。只不過,我聽說我此地,大漠上傳言,昔年正邪兩道拼殺,魔門四使護着他們的王逃亡到這一帶,之後便再無人見過幾人了。”
“難道他們死在了這裏?”
“嗯,多半是。”
秦筝憤憤不平:“死就是死了,還要整出這麽多坑人的事來,果然是魔道的人。”
“何為魔道?”跋鋒寒忽然問。
何為魔?
若無正,又哪來魔呢?
只是這正邪兩道,當真就能泾渭分明麽?
思及前事,自己被逼迫得無處可去,可在旁人看來,他卻是個洩露公司機密的卑鄙之人。而組長和女魔頭呢,一顆肮髒的心卻掩藏在了光鮮之下。
秦筝扶住石壁,聲音沙啞,猶自憤憤不平:“這魔教中人着實可惡,跋鋒寒,你會鏟除他們的吧?”
“我為什麽要鏟除他們?”
秦筝眨着一雙無辜的眼睛:“啊?你不是行俠仗義的英雄麽?”
“你錯了,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馬賊。”跋鋒寒轉身走了:“走,去見見這位魔君吧。”
秦筝咕哝着:“果然求人不如求己。”
前方幽幽飄來一聲:“若你求我,或許我會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