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欠債

? 那一日,關外的風沙終于止在了城牆的面前。

靈武郡。

封痕拖着秦筝下了馬車,侍女甚有眼色地打了傘過來。

一個大男人居然還要遮陽傘,秦筝嫌棄地移開他幾步。轉而望向那道斑駁的城牆,想着自己以前做程序猿的時候,一年到頭的假期,十根手指都翻不了兩遍,好不容易盼到了個長假,面對人山人海的景區。秦筝覺得還是宅在家,抱電腦的大腿比較舒坦。

那時的他,又怎會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出現在這千裏之外,萬裏長城之下,巍巍城牆,是不是也如同他那個時代一樣,承載千年的印記。

指尖劃過石縫,沾上一指的塵泥。

中原。

過了這扇城門,便是中原了。

是不是離他的家也會近一些了。

秦筝不自禁地露出了笑顏,無暇得如這片灑落的日色,燦爛,奪目。

封痕站在馬車前,抱着臂望着不遠處的人,而那人俨然毫無察覺。

“主子。”打傘的女子說,“風堂的掌旗使已先行到達靈武郡了。”

“嗯。”封痕接過她手裏傘,幾步走近秦筝,“看了這麽久了,還沒看夠?”

秦筝扔了個白眼,朝城門走去。

封痕一張嫣紅的唇,唇邊驀然衍起一彎的奸笑。

在靈武兜了大半圈,秦筝也沒能找到傳說中的悅來客棧,果然古裝片裏都是騙人的嗎?秦筝逛了半圈,封痕也就不緊不慢地跟了他半天。一點都不給秦筝伺機逃跑的機會。

不得已,秦筝只能“化悲憤為食欲”,點了滿滿一桌的酒菜,差點還招呼了整個酒館的客人。

“主子,這人實在是太卑劣了!明知都是主子掏的錢,還這麽大手大腳,這是讓主子當冤大頭嗎?”一路過來,這個喚作玉璋的女侍,便一直對秦筝抱怨不停。

而秦筝每次都笑盈盈地聽着她的數落,就好像在山寨的那些時日。

“我們付不起麽?”封痕抛下一語,喚來了夥計,替自己也要了幾道菜。

“唉,這兩道菜雖然色澤不錯,可惜這肉缺了些火候,估計裏頭還是硬邦邦的,而那道醋熘鳜魚,啧啧啧,店家,你哪能用條死魚來欺騙人家呀。”

秦筝的桌邊,多出了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身形瘦小,穿着一身的破破爛爛,乍一瞧,便是一個小乞丐。

只不過,秦筝多瞧了兩眼,就多瞧出了幾分。

店夥出來趕人,轟他道:“怎麽又是你?這是攤上我們家了,還是咋了,去去去,別處要飯去。”

少年的一雙眼珠滴溜溜地望向秦筝,笑着說:“這家店不好吃,我帶你去吃好吃的。”沒說完,便拉着秦筝要走。

“哎哎哎!”夥計急了,一急就口不擇言,“要走,先把這帳結了。”

少年道:“這菜他吃了一口沒有,既然沒吃,那結什麽帳?”

“沒……沒吃也要……結!”

秦筝仍舊坐着,彎起的眉眼,劃過厲芒:“你們這店就是這麽拆了自家的招牌的嗎?”

店夥:“啊?”

秦筝一筷子紮在魚上,猛地甩在那個夥計的臉上:“死魚。”

夥計被醬汁糊了一臉:“這這這位客官,你咋能信這小叫花子之言呢?”

秦筝咧着嘴笑,指着小叫花子說:“因為她吃過的菜,就是十個你們的廚子,都做不出。”

少年在邊上小聲補充:“一百個。”

秦筝道:“一百個。”

夥計:“啊?”

死魚換成了活魚,結果仍是被少年嘀咕了一頓。少年抹了抹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很是滿足:“多謝大哥,這頓吃得好飽,好飽。”

“哈哈哈,我也是啊。的确是吃人家的容易飽啊。”秦筝湊近少年,也不嫌他身上髒,“不如咱們換個地方再吃一頓吧?”

少年露齒而笑,一只手暗暗指向封痕的那一桌,露出袖子的手腕,肌膚如雪,秦筝見了,也當做沒見,只是眼底的笑意滿滿地堆了起來。

“大哥,其實你也沒啥錢的吧。”

秦筝老臉一紅,對他道:“等着。”随即起身,盤算着該怎麽同封痕要銀子。

封痕站在酒館門前,瞧着二人勾肩搭背離開的背影。

“主子為何同意放他離開?”秦筝要的銀子是從玉璋口袋裏掏出來的,幾乎掏光了她整只錢袋。

封痕笑而不語:“告訴五行旗,可以準備往終南山了。”

玉璋訝然。

封痕:“女扮男裝?真以為別人都瞎麽?”

少年領着秦筝真的又來到了家酒肆,和之前的那家想比,這一家卻是凋敝得多,孤零零的牌匾,蒙了灰塵,都沒有人擦拭。

少年關上門,扯下頭上的破帽,一頭長發散在肩上:“大哥既然認出了我,為何不揭穿我?”

秦筝把剛剛要來的銀子擱在桌上,坐下說:“認出你?是認出你是位姑娘,還是認出了姑娘的身份?”

“我的身份?”少女聽出了興趣,坐到他的對面,“難不成大哥還能猜到我是何人?”

“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秦筝瞧着少女的臉色一點一點變成了驚訝,“黃姑娘,還要我說得明白麽?”

這少女便是黃蓉。只是她假扮乞丐時,該遇上的人,應當是郭靖,怎會成了自己,秦筝無暇細想。他如今只想,這黃蓉精明聰慧,不知能不能助他脫逃出封痕的禁锢。

黃蓉被猜出了身份,也頗覺詫異:“大哥,你比靖哥哥聰明多了!”

秦筝一口茶嗆在喉嚨,噴也不是,不噴也不是,咳了半晌:“你說的靖哥哥可是郭靖?”

提到郭靖,黃蓉白嫩的兩頰不自覺地浮上了兩抹緋紅,繼而卻是蹙起了眉心:“靖哥哥受了傷,我出來了這大半日,也不知他怎樣了。”

“郭靖受傷了?”

黃蓉不是無緣無故地碰上的秦筝,而是在這靈武郡等了許久的運氣。那日郭靖受傷,曾提過秦筝同跋鋒寒二人,說是如果能遇見這兩人,指不定能将穆家姐姐救出來。

黃蓉問他,那可知這二人現在何處。郭靖搖頭。

黃蓉又問他,那可有聯絡的方式。郭靖還是搖頭。

黃蓉無奈,問清了兩人的樣貌,想着法子地混入了丐幫,這才在衆多幫中的兄弟的眼線下,打探到了秦筝早些出現在了靈武郡。

幸而她離得不遠,匆匆便趕了過來。

不過她不确信此人有何能耐,便同當日結識郭靖一般,想先探查番秦筝為人。

好在,這天底下,終究還是只有一個郭靖。

“穆姑娘?”秦筝的腦中瞬間起了念頭,“莫非是穆念慈穆姑娘?”

黃蓉那雙靈動的眸子,瞪得老圓老圓的,心下更是波瀾翻滾,郭靖是如何識得此人的。

“靖哥哥就是去救穆家姐姐的時候受的傷,若秦大哥肯出手相幫,想是定能将人救出來的。”

秦筝皺皺眉:“人在哪裏?”

“攬羽坊。”

“呃……”秦筝扶額,“這名字,莫不是青樓?穆念慈又怎會在青樓?”

他這一問,問得黃蓉嘆了口氣:“穆姐姐比武招親,本是招了個如意郎君,誰知道……”

“難道是那人将她賣入了青樓?”

“不是不是。”黃蓉急道,“誰知他們成親那日,卻是沖來了一群惡人,打傷了穆大叔,還把穆姐姐給虜走了。後來我們才打聽到,穆姐姐在攬羽坊中。靖哥哥便想着去救人,可惜被人打了出來。”

“那穆家那個女婿呢?要從青樓裏救人,掏銀子就成了啊,穆念慈那個夫家不會拿不出吧。”

黃蓉咬了咬唇:“那人只說了聲回去問他爹要銀子,這都快兩月了,連個人影都不見了。”

秦筝哭笑不得:“黃姑娘,你也看見了,我一窮二白,不要說銀子,便是銅板都沒有一個。”

黃蓉卻是興奮地應了聲:“咱們劫人。”

入了關後,像是這日落也快上了許多。

秦筝垂頭喪氣地回到那家酒館,還未進門,便瞧見玉璋氣鼓鼓地堵在門口,叉着腰,對他吼道:“你居然還記得回來。”

秦筝懶得理她,推開人:“封痕在哪裏?”

玉璋:“你找主子做什麽?”

秦筝斜了她一眼:“借錢。”

秦筝在門前站了良久,擡起的手,放下,又擡起。看得玉璋在樓下喊道:“主子已經睡了。”秦筝每擡一次手,她便喊上一嘴。

“找我有事?”封痕從屋中打開門,衣衫齊整,又哪裏有半分睡下的模樣。

封痕将一疊銀票推到秦筝的面前:“借錢,我有。不過……你打算用什麽還呢?”

秦筝剛剛觸到銀票的手指就這麽被定住了。

封痕得意的笑:“不如心甘情願做我的人傀如何?”

秦筝擡眸看他:“你不是說……不要我做人傀麽?”

“哈哈。魔教中人的話,你居然也會信?”封痕起身,轉到他的跟前,緩緩地俯下身子,一寸一寸地靠近秦筝,“你想要逃,那我只好将你煉作傀儡,綁在身邊,供我驅遣,或者……”這人雙眉如黛,唇如凝脂,挑起一線的詭谲,低聲在秦筝的耳邊道,“或者,供我享樂。”

“咚。”

秦筝一屁股跌到了地上,手上帶起的那些銀票,紛紛灑灑地散了滿地。

“哈哈哈!”封痕笑聲狷狂,揚長而去,“落入我手中的東西,從來都不可能再離開,人也一樣。”

坐在地上的秦筝慢慢蜷起自己的身子,把自己牢牢地抱緊,再抱緊。然後,感受着呼吸越來越重,鼻子卻越來越酸澀。

長夜,濃郁得仿佛遮掩了世間所有的燈火。

一路的漆黑,一道漆黑的影子在空曠的街巷上奔走。

臨窗站着的封痕竟是舔了舔唇,微斂的雙目鎖着那一道有些慌亂,有些瘦削的身影。

許多年,未曾碰上這麽适合做人傀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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