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聽見崔碧城都快死了還不忘他的房子,還妄想賣了我!要不是我也急着逃命,我一定跳過去,跟他仔細算算這筆賬!
要不是我娘生了我,我及時爬出我娘的肚子,讓舅舅有了功名,他崔碧城現在肯定還在崔家村種地呢!娶個鄰村的村姑,生幾個流着鼻涕的小土豆,跟着他屁股後面哭鼻子要糖吃!他哪還能像現在這麽風騷?!
不過,他其實也有風騷的本錢。
我外公的房子看着實在不怎麽樣(其實也真的不怎麽樣),經過鼻子中插着山東大蔥的豬頭崔碧城的手中一改造,簡直就可以說是鳥槍換炮了。
整個冉莊,哦,就是我外公家住的那個莊子,都被崔碧城這個鐵公雞挖出了四通八達的地道。地道出入口星羅棋布,分布在鍋臺竈邊,井口壁櫥,外加後面的糧倉,養馬的棚子,甚至三跨院那裏有一個供奉着關二爺的小廟。
我一直覺得我外公老屋子的那個床板就有點忽閃忽閃的,沒準崔碧城把我外公的300斤地瓜藏下面了。
地道四通八達的,沒有路标,沒有地圖,我估計除了崔碧城之外沒有人知道橫亘整個冉莊的地道究竟通向哪裏!
來偷襲的黑乎乎的刺客們好像經過激戰死了不少,他們所有人,當然,也包括雪鷹衛的弓弩都用盡了,然後這一夥子人就開始用佩劍厮殺!
那群刺客不簡單,非常的不簡單,似乎都專門培養的殺手,在互相的搏擊中,東宮的雪鷹衛一樣死了不少人,雖然說能阻擋他們,可是非常吃力。
謝孟一直護着我,拽着我向後走,而崔碧城讓崔家家臣去找我外公和舅媽他們,讓他們就近找入口,都往地道裏面鑽!
謝孟終于在一個放着鋤頭弩機的藤架子後面發現了一道暗門,他把上面的紫藤架子都扯下來,暗門的入口就這樣露了出來。白條石修砌的石道,僅能讓一個人通過。
謝孟看着周圍,這裏還算安生,刺客還沒有殺到這裏,他說,“王爺,請您先進去!”
“我……”我一看裏面,黑洞洞的,而且地道那麽窄,一面暗罵崔碧城修地道的時候偷工減料,不能把地道挖的寬敞一些,一面諾諾的說,“我有些害怕……”
謝孟和我背對着背站着,他聽我說完,回過頭驚訝的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他的背後……
我向旁邊一躲,他側身就鑽進去,我伸腳一踢他,讓他叽裏咕嚕的滾進去,我側手用力一扳旁邊的橫杆,石門落下。
只聽見一個飄渺的聲音從院子中枝繁葉茂的槐樹枝上傳過來,“嘻嘻,你看到我了,你想救他嗎?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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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盛開的白色的繁花叢中,坐着一個包裹着黑色衣服的刺客!他的臉上罩着白色的面具,好像我夢裏看到的黃瓜,一張好像瓜子一樣的白臉上沒有五官。
“可惜呀……”
他從樹枝上跳下來,從腰間抽出軟劍,顫微微的,蛇一樣。
“你們今天都得死!”
他擡起臉,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黑色的潭水一樣,卻是眼角含笑,眼底思春。似乎他現在不是要來殺人,而是已經在聖人面前勾引了道貌岸然的理學世家的千金小姐,做成好事,正在國子監炫耀什麽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話音未落,他一劍刺入我的左肩!
涼!
居然感覺身體被切開之後很涼快!就好像我三伏天裹着一個大棉襖,忽然被人扯破了,小風灌了進來,吹的我五髒六腑直發顫。
完了,完了,我命休矣!
臨死之前,我想起了很多事情——崔碧城還欠我很多錢我還沒要回來,我娘說要給我煮的茶葉蛋我還沒有吃到,黃瓜打碎了我一個柴窯的瓶子至少能值白銀一萬兩,文湛……他不欠我錢,可是我欠他錢,我臨死之前不用想他了,等他彌留的時候倒可以想想我,還有,……,我爹還沒咽氣呢!我怎麽能跑到他前面去!我……
紅色的血呼啦呼啦的流出來。
我受到了驚吓。
我的腳都軟了,腿一軟,栽倒在地面上,我看人影都是恍恍惚惚的,聽見人說話都是像刮風一樣飕飕的。
……
“王爺……王爺……王爺您沒事吧?”
“王爺?”
怎麽好像是裴檀?
……
有人說話,“裴将軍,祈王被鋤頭劃傷了肩膀,受了驚,需要多休息休息。”
我感覺有人搖晃我,我迷迷糊糊的張開眼睛,看到崔姓某人的大白眼。
好像到晌午了,日頭晃眼。
我眯縫着眼睛看到崔碧城,他用手指扒拉開我的眼皮,瞪着我說,“王爺,您要是睡醒了,就可以起來了。”
我迷糊的說,“我在哪裏?我死了嗎?”
“不,您還活着。”崔碧城擡手在我的眼皮上擋住了光,“這是我的藤子後院。您正躺在我的藤床上。”
崔碧城變成一把扇子,邊在我臉前面扇風,一邊說,“真不知道王爺您是怎麽想的,居然把謝孟踢到白菜窖裏,還鎖上門,讓他啃了一嘴巴的白菜幫子,還差點被憋死!”
“不但這樣,您居然還蹭倒了被放在藤子旁邊的鋤頭,被砍傷了胳膊!刺客沒有傷了您,您居然讓一把沾了土灰的鋤頭砍傷左手。您自己說說,還有比您更無用的王爺嗎?”
我側着身子從長椅上坐起來,坐胳膊像被廢了一樣的疼,我側眼努力看了看,已經被人處理過了,白布纏了許多圈,包裹的好像一個大窩瓜。我根本就看不出來是軟劍紮的口子還是鋤頭戳出來的。
日子晃的我眼花缭亂的。
我有些懵。
難道,剛才看到的那個刺客,是我眼花?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我越想越糊塗。
“祈王殿下,太子禦旨,着您即刻回京。”
有人說話,口音是雍京官話,儒雅斯文。
正是征淵侯——裴檀。
我和裴檀是朋友,嗯,應該算是朋友吧。兩年前的端午,對,就是文湛要殺我的那年端午,我從相公堂子觀止樓跑出來,就是管當時還是近衛軍的裴檀借的馬,跑回大內的。
從那時開始,我們似乎就成了朋友。
雖然他一般都不搭理我。
文湛這太子做的是穩如泰山。
人擋殺人,佛擋弑佛!
那是因為他的一半兵權就是握在這個征淵侯裴檀的手裏。
裴檀是皇後娘家哥哥的兒子,皇後他哥是前朝閣揆裴東岳。這個裴東岳二十歲中的狀元,三十歲封疆,三十四歲入閣,三十六歲成為內閣首輔,三十八歲吐血咽氣,那個時候裴檀好像也就七八歲。
裴東岳死了,內閣首輔這個位子就是讓當時的禮部尚書杜皬坐了,這一晃,似乎都快二十年過去了,如今似乎誰也不記得前朝的裴東岳了,只知道朝廷上那個抱着肚子一走三顫的陽澄湖大閘蟹一般的昆山杜皬!
我時常站在水邊胡思亂想,這個塵世中總有一堆人偏偏要不合群。
崔碧城算一個,裴檀也算一個。
裴家清流世家,一窩子書生,分散在翰林院六部外加江浙富縣,日子風流潇灑到連寫小詞都是‘今生無憾,來世更待!漪卷撫琴觀滄海,斜插芙蓉醉瑤臺。’
只有這個裴檀,頂着一甲進士的功名跑去當小兵,不說別人了,連他的堂兄堂弟們都嘲笑他,還說風涼話——‘好女不做雞,好男不當兵’。
結果不到七年的時間,裴檀就因海戰靖寇功績而封侯,現在所有人再對他說話,估計都該是‘萬世之功’,‘公候萬代’了。
裴檀照單全收!
他現在是太子的嫡系中的嫡系,他們全家都是太子嫡系。
文湛先把謝孟打發過來,救了我一命,我有些感激他,可是他又把裴檀發過來,催我回去,這不簡直就是十二道金牌召岳飛嗎?他想幹嗎?
我捂着膀子搖頭說,“我受傷了,疼的要命,從這裏到雍京可是有70多裏的山路呢,我肯定不能現在就回去。等過幾天,過幾天我養好了傷,我肯定自己回去!可以嗎?”
裴檀盯着我的臉,一字一句的說,“不可以!日落之前,務必抵達雍京。”
“啊?”我也盯着他,“如果我不走呢?”
“那下官只有得罪了。奉太子口谕,召祈親王承怡即刻回雍京。如果王爺您不按太子旨意辦事,下官可以便宜行事。王爺,您也不想再被捆綁起來吧。”
我擡手扇了他一個耳光!
崔碧城扯住我的袖子,而裴檀目不轉睛的看着我,嘴角有一絲不可琢磨的笑。
“裴檀!那件事情不許再提,再說我就殺了你!”
裴檀不說話,他看着我,似乎再問,然後呢?
我說,“我回雍京。”
我的胳膊實在疼的要命,騎不了馬,可是裴檀帶的近衛軍外加謝孟的殘部都沒有馬車——謝孟是很可憐,他的腦門上還有一塊青紫,看樣子是撞門框上了。
我就納悶了,那個地方我記得明明是一道暗門,什麽時候讓崔碧城改成菜窖了?
沒有馬車,我也騎不了馬,而我又絕對不想被裴檀捆着拎回雍京,于是這個時候,崔碧城以陽澄湖大閘蟹般的四平八穩,天人降世般的悲憫挪到我面前,手一指西跨院那邊的馬棚——
居然有一輛嶄新嶄新的馬車!
非常恰到好處,兩匹匈奴駿馬架着黑色的車轅,不過分華麗,卻顯示出它的精致和些微的與衆不同。
崔碧城忽然一本正經的說,“祈王殿下,小民跟您去雍京。”
……
殿下……
小民?
您?
崔碧城……你不是傻了吧?!
馬車裏面有小茶幾,溫茶,點心,還有崔姓某人一名。
我從腰帶後面掏了掏,拿過來一個吊墜,在崔碧城面前晃了晃,他好像忽然變成了餓了七天的狼看到一塊鮮嫩肥嫩的匈奴羔羊肉!
——水過天青藍的世宗柴窯瓷片,外圍包裹着一層黃金,用紅絲打的如意結。
在整個雍京算的上是有市無價!
多少王孫公子,捧着萬兩白銀欲求而不可得!
我真誠的看着他,“表哥,我有個相好的在觀止樓,他過了年就20歲了。你也知道,做相公的到了十八歲就被人說成是‘浔陽婦人’,門庭冷落。他都20歲了,生意也不好再做,所以我想着給他贖身出來。”
崔碧城的眼珠子盯着我的吊墜左晃一下,右晃一下,他兩忙點頭,“好!好!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我打鐵趁熱,“那個人曾經也算是觀止樓中半紅不紫的,老鸨開的身價是三千,我想還到一千兩,可是那個老鸨說什麽都不幹,非要我三千。”
崔碧城一聽到錢,腦子似乎清醒一些了,他看了我一眼,“我不逛相公堂子,不知道價錢,不過雍京青樓中那些紅倌人的身價沒有定數,五千的有,三千的有,一千的也有。你說的這個看樣子是過氣的,還價到八百,最多出到九百,不要再加價了。”
我說,“我今天一定要把他贖出來,不過我手邊的銀子不湊手。”
我這麽說着,崔碧城的眼睛盯着我放銀票的袖子。
“所以,表哥呀,你先借我三千兩銀子呗!”
崔碧城的眼睛盯着我手中的吊墜,馬上就說,“成!三千兩就三千兩!不過你要給我立一個字據,還要拿東西過來抵押!”
“成!絕對沒問題!”我非常爽快的答應了,“你看我的柴窯吊墜怎麽樣?不過我先說好,等我還給你錢的時候,你可要把這東西還給我。我只是借你玩兩天。”
崔碧城點頭。
他拿過來紙筆,寫好了字據,我畫押,然後他從口袋中抽出三千兩的銀票,我和他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銀貨兩訖。
我連忙把銀票揣好,他把吊墜一拿過去臉色就不好看。
他瞪着我,“王爺,你這個玩意是假的。”
我點頭,“廢話!這是黃瓜從潘家園淘換來的。”
崔碧城,“我們可是說好用你的柴窯吊墜抵押的。”
我說,“我也沒有說不同意呀。你不是知道我有一個柴窯的梅瓶嗎?那個我當時買的時候就值白銀一萬兩,現在估計都能到十萬了,……你不知道,就是那個呀,就是上個月剛讓黃瓜給我砸了的哪個?……工匠說怎麽也補不好了,所幸就澆注上黃金做成一個杯子好了。”
崔,“杯子呢?”
“宮裏一出事,這幾天這麽忙,我不是就忘了嗎。”
崔,“那你說這個算怎麽回事?”
我心滿意足的撫摸着銀票,“我就想說,老子有錢!有的是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