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李芳眼神複雜的看着我,我接過藥盞,仰脖喝了。

我看着太子,湛一直坐在文案前面,束發,未戴冠,一身白袍,領口扯開,似見裏衣,有些熱,鼻尖也微微見汗。他的一只手放在書案上,另外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膝蓋上。

他也看着我。

“殿下。”

我吞了吞口水,嘴巴裏面都是大青葉的味道,苦的要命。

我清了清嗓子,有些艱難開口,“臣,有下情回禀。”

太子卻說,“承怡,先前我說你有話對我說,你不說,現在又求着我要聽你說。你說,我是聽,還是不聽?”

“殿下……”

我穩了穩了呼吸,一撩自己的袍子,跪倒在地。

“臣,有下情回禀。”

有腳步聲。

我低着頭,看見文湛的驚慌的腳步,卻在我面前嘎然而止。s他的聲音就在我頭頂上砸下,“李芳,柳叢容,你們……先下去。”

我聽見水滴的聲音,似乎還有碎冰融化的聲音,偌大的毓正宮中,只有我和文湛兩個人,他在我面前慢慢繞了一圈,然後嘆了口氣說,“你說,我聽着呢。”

“崔碧城三年前才進雍京制造局當差,他也是前年才到江南監查銅礦、銀礦,還有種桑養蠶。殿下,您知道,水至清則無魚,要說他一兩銀子也未行賄,不要說殿下不相信,我也是萬萬不能相信的。只是要說他行賄官府高達百萬兩白銀,這未免有些聳人聽聞。”

我沉聲說,“如今在雍京,五百兩銀子可以買一所宅院,一匹上好的絲綢不過才白銀十兩,一個一品大員一年的俸祿不過三百兩,要是崔碧城出手一百萬兩行賄,他可以收買整個江浙一省的官員,只手遮天!收這些銀子的官員,恐怕子孫萬代都可以吃穿不愁了。”

“殿下,崔碧城出身寒門,他沒有這麽大的膽子,也沒有這麽大的能耐。望殿下詳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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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湛在我身邊饒了一圈,然後慢慢走回他的書案,又安靜的坐回去了。

他靜靜的看着我,我低着頭。

半晌,他說,“謊話。”

我沉默了。

他也不說話。

良久,他終于長長出了一口氣,“承怡,我知道說的是謊話。把真話告訴我。”

我說,“殿下,臣句句屬實,太子要是不信,臣也無可奈何。

“你要是不說……”

文湛又了站了起來,長袍垂地,修長的身體,白鶴一般站立着。

“小王也有辦法讓別人說。缇騎诏獄十道大刑,足可以讓崔碧城開口。”

我聽着就是一激靈,不但冷汗已經濕了後背,額頭發熱,真的搖搖欲墜。不要說缇騎诏獄著名的十大酷刑了,就是一些小把戲,就足夠把崔碧城折騰的死去活來的。

壓斷雙腿,拔掉牙齒、指甲,挖去雙眼,砍掉舌頭……

我天生膽小,一想到就足夠我打一個寒戰,外加睡不着覺的。

無論崔碧城是無辜,還是有辜,進了诏獄,他就絕對不能活着出來了。

我連忙說,“殿下,崔碧城是冤枉的。”

文湛忽然笑了一聲,好像是陽春三月飄蕩在紫陌楊柳堤岸的飛絮,他淡淡的說,“承怡……崔碧城,他非死不可。”

我一驚,“為什麽?”

太子說,“你說呢?幾任封疆大吏,江浙一省的官員,只有他崔碧城一人是布衣。殺他,總比殺別人方便些。如果他不死,那死的就是別人。國事如此艱難,一場大獄下來,無辜的、罪有應得的牽連那麽多人,祈王想要我大開殺戒,禍亂朝綱嗎?”

我一咬牙,然後低聲說,“殿下,要我怎麽做,您才能饒過崔碧城?”

“承怡,你向我要的可是天大的人情,你說,我要你怎麽做,我才能心甘情願的為崔碧城承擔這個擔子,才能為他化解這場彌天大禍?”

太子似乎不想再說話了,他拿起那本書,心不在焉的看着。

末了,在我跪着雙腿酥麻,我以為他都睡着的時候,忽然太子開口說,“承怡,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毓正宮中,只有碎冰融化的聲音。

“我也要你的心甘情願!”

我出東宮的時候,天都快亮了。

我一夜沒有阖眼,思前想後的,腦子就和一盆子糨糊一樣,這麽多年的往事,我以為文湛欠我的,他以為我欠他的,活着的人,死了的人,還有各種營救崔碧城于水火,和他到底欠我多少錢的事情……

都好像走馬燈一樣在我腦子裏面和稀泥,越攪動越糨糊,我頭疼欲裂,最後我覺得我應該放棄思考這個實在太複雜的問題。

我看着朝陽在大鄭宮升起,長長出了一口氣,才說,“該死的鳥朝上,活人不能讓尿憋死,愛怎麽着就怎麽着吧。老子又不是娘們,讓人睡一晚上又不會少塊肉。喲,黃瓜!”

黃瓜已經等在大正門外,他手中捧着幾個包子還有一瓶清水。

我咧嘴看着他。

他有些擔心,居然跟我玩起了欲言又止。

“王爺……”

“黃瓜,去!讓人回王府報信,給我燒一鍋熱水,再把我常喝的老酒冰上,王爺我泡澡,喝酒,摟着小蓮睡大頭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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