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回到王府,我只喝了四兩酒,然後四腳八叉的仰躺在藤床上,身邊是小蓮。雍京夏天跟火罐子似的,熱的嗆人,我剛泡完了澡,就換了身水衣,翻了個身就一身汗。

小蓮把黏在我額頭上的頭發撥開,取了塊絲巾把汗擦了,然後拿着一把芭蕉蒲扇,緩緩為我扇風。

我閉目養神。

——“我也要你的心甘情願!”

文湛的聲音好像蒼蠅一樣,在我耳朵邊上嗡嗡、嗡嗡、嗡嗡——沒完沒了,來回的轉,轉的我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

還心甘情願!

這事哪來的心甘情願!

文湛的樣子就好像雍京城南的惡霸地頭蛇!逛窯子不花錢,可是在那裏開買賣的各家主人還要求着他們去逛。地頭蛇不但白睡,主人家還要拿出錢財來倒貼!不然地頭蛇一個不高興,就把主人家的買賣院子砸了,砸了也是白砸。

“怎麽了?翻個身都在磨牙,好像跟誰鬥氣呢。”

小蓮忽然問我。

我沒說話,就是向那邊挪了挪,躺在小蓮的腿上,心裏開始暗罵崔碧城!

——崔碧城,你這個鼈!貪財好色,別以為我不知道,為了那個杜玉蟬你連小命都不要了!

上百萬兩的銀子賄銀,三四百萬兩的進項,要是都扣你腦袋上,都夠剮你一萬回的了!!

那個杜小公子是什麽人?

首輔杜皬的親孫子,江左豪族公子,三殿下的親表弟,如果不是為了你那兩兒錢,他能看得上你!?

杜家百年豪門,在江南有千頃土地,萬畝良田,幾輩子花不完的錢。杜皬二十年的閣揆,潑天的權勢,他們還不滿足,還想要錢,他們要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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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王爺?”

我迷迷糊糊的罵崔碧城的時候,聽見有人叫我,我睜開眼睛,就看見床前站着崔家小厮一名。一身月白色的長衫,細腰,皮膚白皙,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我沒好氣的說,“幹嗎?”

“王爺,我們公子自盡了。這是他臨終之前留給您的銀票,還有一塊玉玦。公子說,讓您親手埋了他,讓他塵歸塵,土歸土。”

“什麽!?”

我被驚的跳起來!

周圍出現了霧。

崔碧城躺在百年窨木棺材中。

他的表情很安逸,眉眼若畫,宛如一幅平靜婉約卻哀傷的江南煙雨圖。

我的眼睛居然也潮了。

“太浪費了……實在太浪費了!”

我聽見有人說話,連忙點頭,“是的,他還這麽年輕就已經死了,實在太浪費人才了。他還有父母在堂,卻無妻子,有句老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應該明白的。”

……

“如此華貴的緙絲長袍!”

“如此美妙的金線繡腰帶!”

“腰帶上如此碩大的一顆南珠!”

“他手中如此碧透的一塊楚王碧!”

“價值連城的一塊窨木!”

“天啊……就要長埋地下!!”

……

“小生實在無法情願啊!!——”

我驚悚的一扭頭,看見崔碧城就站在我身邊,看着棺木中的另外一個他,正在痛心疾首的幹嚎!

——啊!!——

我一睜眼,嗦的一下子從藤床上坐起。

我看清楚眼前沒有別人,沒有死了的崔碧城,也沒有幹嚎的崔碧城,只有拿着芭蕉蒲扇的小蓮,正在驚訝的看着我。

頓時,我冷汗如雨下。

我魔障了。

“王爺?”

小蓮試探着輕聲對我說話。

“啊?怎麽了?”

我木然回答。

“王爺,方才崔老板的賬房老姜來了,他說崔老板病了。發着高熱,一直睡着。”

我問,“怎麽忽然就病了?”

小蓮說,“說是為了查賬,他一連四天沒阖眼,然後他又為了楚總憲的事情四處奔走,再加上雍京這幾天實在太熱,所以就……”

我忽然想起來很多往事。

都是小時候的事。

那個時候崔碧城還在國子監讀書,時不時的被我娘叫進壽春宮吃果子,那個時候他還是個文官坯子,也曾視金錢如糞土!

現在想起來,就好像是上輩子的事。

光怪陸離的令人難以置信。

我起身,告訴小蓮,“你去找老姜,就說讓崔碧城好好養病,那賬也不用做了,看看他自己用的人!一點本事都沒有,底賬都讓太子的人給挖出來了,還自鳴得意的繼續猖狂。

這些人哪裏是給他辦事的,都是來刨他祖墳的。”

說完之後,我又感覺有些冤枉他。

他接手雍京制造局在江南的生意不過就是最近三、四年的事情。那些爛賬都不定是什麽時候爛下來的,沒準一個一個的都有幾十年的光景,比他崔碧城都老!

崔碧城就算能掙錢,也掙不了那麽多!

還有,就是老虎,也有個打盹的時候,崔碧城又不是什麽三頭六臂,他怎麽顧的過來?

“算了。”我對小蓮說,“你告訴老姜,讓崔碧城好好養病,天大地大,小命最大。要是這條小命讓他自己折騰沒了,我可是管笑、管殺、不管埋!”

小蓮古怪的看了我一眼,我為微笑着去摸他的頭發,擡手的時候才發現,其實小蓮比我高。平時看他那副文秀的豆芽菜的模樣,我還以為他比我矮呢。

真奇怪……

不過他的頭發摸起來真舒服,水一樣,又涼又滑,于是我又摸了摸。

陽光下,他眼睛顏色有些淡,沒那麽黑,是蒼灰色的,好像我曾經養過的一條雪狐。小蓮微微把臉頰側了側,似乎要躲,卻終于沒躲,沖着我微微笑了一下,也像一條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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