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前塵往事
沒想到到那所謂的什麽山哪怕飛行也得要大半天的路程,哪怕有易舒言帶着飛得也不算慢,銀雪也覺得很不爽快。直至快要飛到山頂,已經看見了那上面的袅袅淡煙時才稍稍平複下心情來。
旋身,落地。
一張大長條案在山洞內一并鋪開,熱氣混合着食物的濃香徐徐四散。銀雪已經有一小段時間沒怎麽開過葷腥,此時聞到了一股雞肉的味道,連忙就跑了進去,卻見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在仔細擺弄鍋碗。
茄子炖的香酥軟爛,肉絲鮮滑入口即化,雞湯香濃不膩,黃瓜爽口清脆。銀雪剛剛夾起一筷子來就贊不絕口,先前對于柳常悅深更半夜把人給叫來的不滿通通消散,更沒注意到大半夜做菜這樣的違和。
仙人不在乎是否休息,憑着一身的靈力就能度日,自然可晝夜颠倒,夜半忽而起身飲酒也不是什麽稀奇事。昨天白日和風惠暢,山頂月朗星疏,倒也是觀景的絕佳去處。
不過柳常悅自然也不是找她們來觀景閑談的就是。
少女撐着下巴并不說話,只示意兩人可以吃點東西,易舒言擺擺手婉拒,銀雪倒是絲毫不客氣地這嘗嘗那嘗嘗,很快就将一桌子的小碟子菜一掃而空,露出餍足滿意的神色來。直至看着她喝完最後一口湯,名叫柳常悅的清秀少女才露出今天的第一抹笑容:
“看來月兔姑娘氣色不錯,這一桌子的菜肴就當做是替阿溯給您賠禮道歉了。”
銀雪并不是什麽記仇的人,更何況本來就沒受多嚴重的傷,只是看起來觸目驚心了些。原主不知道是和這土地有什麽關系,竟是每次遇難時都能遇到些好運氣來相助,況且昨天又白得了點易舒言身上的靈力,這麽算來還當是她占了點便宜。
一邊用帕子擦嘴,銀雪一邊矜持地欲要擺擺手示意無事,卻被易舒言搶先開口一步。饒是面對笑臉人,黑衣少女的臉上也滿是冷厲,絲毫不領情: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此次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暫且不對她下狠手的,她的想法都是與我商議以後才會行動,有什麽事情可以沖着我來,對着一個沒什麽靈力的兔子精下手算什麽,一不留神就會給打死了。”
銀雪聽到前半還隐隐覺得感動,直至後來才聽出易舒言是在對自己嘲諷,雙手背到身後去悄悄地給她來了一下。
“嫁給鄭斐,本是阿溯的意願,站在她的那邊而言,月兔仙子的确不該幹涉。”柳常悅卻并未回應易舒言的話,纖長濃密的睫毛垂下,還帶着隐隐的震顫,“但若是站在我這邊,卻是要感謝師姐與月兔仙子,若非仙子出手,我得生生看着阿溯離我而去,還不能打亂她的計劃了。”
睫毛的水光終究凝聚成一滴緩緩滑落,柳常悅咬住下唇,想來就桀骜的少女卻在此時竭力抑制着哽咽聲:
“阿溯她……與屠妖戶有不死不休的滅門之仇。而敵方實力強悍,并非她和我一朝一夕內能複仇成功,所以阿溯決定嫁給和屠妖戶大門世家有聯系的鄭斐,利用他來挑撥離間,得以複仇。只是那鄭斐……”
藏匿起來的姻緣線忽而隐隐發燙,随後在銀雪的眼前浮現出一幅幅前塵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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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溯還是個未曾化形的小鶴妖時,曾被一年輕姑娘所救,養傷期間鶴溯在柳常悅的幫助下化形成功,兩人相戀。随後鶴溯回到家鄉準備渡劫,卻在剛剛入門時就看到了最後一只鶴妖被屠殺的血腥場面。
蘆蕩的根部都被鮮血染紅,清淩淩的水面覆蓋上一層黯淡凄豔。剛剛化形,欲要與至親分享喜悅的鶴溯紅着眼躲在縫隙裏,慌忙之中用長輩教給自己的方法隐藏了氣息,看着最後一具屍體也被屠妖戶拖走。
眼淚從指縫裏緩緩溢出。
下面一幕是兩人放聲争吵,柳常悅甚至高高舉起巴掌想要對鶴溯打下去,最終又在對方哀切的眼神注視中沒能下得去手。一段時間後,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失魂落魄地聽着鄭家公子娶親的喜事,接過那媒人散來的一顆糖,在手心慢慢捏成了齑粉。
消息從鄭家的府邸裏傳來,那日鄭公子娶了的頭牌花魁鶴溯懷孕了。
消息從鄭家的府邸裏傳來,那日鄭公子娶了的頭牌花魁鶴溯竟是裝成的假孕,意圖謀害某名門世家的夫人。鄭斐公子一怒之下将其送入家廟。
花魁鶴溯竟是個妖精脫成!鄭斐公子被騙得好苦!鄭斐心胸寬廣,念起那妖精癡心苦苦化作人形侍奉自己兩年,只讓屠妖戶切斷鶴溯手筋腳筋,廢掉丹田,令其再也不能動用靈力分毫來害人。百姓們皆贊嘆鄭公子有情有義心胸豁達,而柳常悅——
柳常悅快馬加鞭地趕過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具已經冷冰冰的屍體了。鶴妖身上有三寶,一為鶴頂朱丹,二為額心朱砂,第三江湖中還未有人能找到。那些屠妖戶正準備将鶴溯的屍體弄碎,被爆發之下的柳常悅通通殺了個光。
血雨腥風的傳聞沉澱在當地的史書中,卻無人知曉背後隐藏着的是非因果。柳常悅殺死屠妖戶自知難逃那些人天羅地網的追捕,自然也不願愛人就這麽白白死去,于是将鶴溯屍體送入忘川,自己回身去找鄭斐複仇,卻被一蒙面男子所傷,身形被毀只餘零星魂魄轉世。
最後将柳常悅一箭穿心的男人銀雪還能認的清楚,是祝永昌。
紅線部分源自于三生石,倒映出來的畫面是在天命簿中記載過的,唯有持紅線的人才能看見。銀雪靜默盤膝而坐,直至眼前的畫面消散以後,柳常悅的聲音才斷斷續續傳入耳膜。
“所以是忘川水沒有把你們的記憶完全祛除,現在相當于是你全部恢複了記憶,鶴溯只覺醒了與你相愛的那一部分?”
易舒言略有些不耐煩地出聲,打斷了柳常悅激動的滔滔不絕。
“是,但是前塵事情還是像以前一樣發生了,她的那些至親仍舊被殺死,雖然我刻意提醒了阿溯還和她一起在那段時間蹲守,但天災難料,畢竟我也不能一直跟着她在那邊。阿溯的家人也不是那麽歡迎人族……”
慘禍就是在後來她們離開的時候降成的,更況且,現在的柳常悅以一己之力自然不可能擋得住那麽多人來屠殺。鶴溯就快要重回到以前的軌跡,柳常悅不甘、也不願看着心上人再一次從自己的身邊離去,用那樣的方式讓她見到最後一面。
“阿溯本身是想要嫁給鄭斐去複仇的,但聽說鄭斐的男兒身被仙子你毀掉了,暫且應當就沒了娶阿溯的念頭。”柳常悅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靈力烘幹淚水:
“不過鄭斐絕對不甘心一輩子當個太監,他可能會求人來幫忙。如果他知道仙鶴一族的身軀可煉制丹藥,必定就會再次起歹心。阿溯性情溫和,但任誰家毀人亡也都不可能會放下報仇,說不定到時候還是會以身試險,因此我打算先陪着阿溯,至于紅線……”
天道不可輕易違逆,銀雪已經毀掉了鄭斐與鶴溯的紅線,本身是因為命運發生了改變與另外一人的強大執念影響才不會降下懲罰。而若是紅線仙随意将人的紅線揉圓捏扁,也會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她看到鶴溯和柳常悅的紅線并未有任何反應,自然也不可能随意亂牽。幸好柳常悅現在也沒有急于一時,只恭恭敬敬躬身,給易舒言和銀雪深深致謝。
“若非月兔仙子偶然幫助,阿溯必定會重蹈覆轍。來日柳常悅修為有成,必定為二位上碧落下黃泉,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只是此後若是仙子看到常悅與阿溯的紅線有所反應,還請牢牢拴在一起。”
“無礙,無礙,這是應該的。”銀雪從未被人這樣鄭重感謝過,自然覺得有些擔當不起,面上讪讪笑着躲開。另一端則是連接起尋常都冷落着的系統:
“如果我不來這一趟,是不是鶴溯和柳常悅就是按照以前的走向再來一次?”
【是。書中描寫,男主祝永昌才是順應天道,在祝永昌的眼中,将鏟除一切不平事,包括“人族修真者柳常悅殘害同族,滅掉一百二十個屠妖戶”。】
銀雪聽得心底窩火,在被易舒言拽起來欲要沖天而起的剎那不由得罵了句“去他媽的”,卻不料是直接從口中冒出,頓時兩雙眼睛齊齊朝自己望來。
“你今天有點不大對勁。”
和銀雪并肩飛行在高空,沉默了一段時間以後,易舒言沒忍住還是開了口。
自打與柳常悅道別後,向來廢話一籮筐的銀雪在途中竟是閉口不言了很久,也不朝她身上竄來竄去,老實到仿佛被什麽東西給附體了一樣。雖說這樣安靜下來的兔子精更好些,但不知為什麽,易舒言自覺還是更習慣跳脫些的。
至少長久相處下來,倒也覺得偶爾還不錯。
銀雪低下去的頭又擡了起來:“你知道什麽叫‘社死’麽?”
“不知。”
“沒意思……”銀雪輕聲嘟囔了句,随後随意找了個理由搪塞,“不過是最後柳常悅說那李梅香還給了她追蹤符來找我們,我心裏愁的。雖然長生宗那邊暫時是被限制住了,但李家倒也算是一方地頭蛇,随意給我們下個套,人不就沒了?”
“我們下一個目的是靈水村,已經是隸屬于東廬山脈那邊,距離長生宗所在的地方比較遠,所以你無須擔心。”
被銀雪和易舒言弄斷了的紅線不算少,一個個清理過去還挺麻煩,因此其實最好的計劃是按照地理位置來分割。而既然是在這裏就惹上了地頭蛇,肯定就要先轉變一下,因此,下一個是往離這裏較遠的地方去的。
銀雪頗有些敷衍地點了點頭,打了個哈欠後就兀自繼續閉目養神,唯留易舒言微微蹙着眉頭。
方才兔子精說的那些話她後面沒聽清,但前面那一句倒是記得的清清楚楚——
她的意思是,嫌自己太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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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水村建立在靠近妖界的地帶,裏面的修真者多如牛毛,比起之前那一帶長生宗獨攬風光倒是要好得多,起碼是百花齊秀。村落正如其名依山傍水,風景秀麗也四通八達,但也有不少人仍舊保持着樸素的打扮。
考慮到人妖和平共處只是表象,多數人與妖精還是很難相處到一起,銀雪将兔耳隐匿了起來,只餘下滿頭銀絲未變。于是走在鄉村的小路上常常能聽見幾個稚童少年悄悄低語贊嘆:
“我娘說百花宗的靈修以天地為參照,很容易就會少年白頭,這位少俠定當是百花宗裏厲害的修士,我要是去拜她為師,修為必定會更上一層樓!”
“你是不是埋頭修煉成傻子了,百花宗只收女修!就你還拜人為師呢,看你這榆木腦袋人家也不會要你的!而且你才剛剛入門,連重華宗掃地的都能壓你一頭,要是那寡婦怪來了,哈哈哈……”
“你說什麽,”小少年惱怒,“臭鳜魚,我與你拼了!”
“來啊,誰怕你不成?”
吵鬧的聲音漫入耳中,銀雪的虛榮心得到滿足,即刻手一揚,只見一道柔然仙氣徐徐飄了過去,阻隔在本欲要打起來的兩人當中。兩人的拳頭都打到了軟綿綿的空氣上,須臾擡起頭來朝不遠處的小道望去。
只此一眼,就很難再移開目光。
兩位少女黑白相稱,黑衣的個子高一點,身形窈窕筆直,目光裏似乎沉澱着一雙清冷寒潭,卻不讓人覺得難受不适。白衣的身高稍遜,活潑嬌俏更多,繡着鯉魚戲水的鞋尖在路邊石子上輕輕一踢,面上便綻出些溫軟笑容來。
“小兄弟,你這裏可有能借宿的地?我們是路過此處,銀兩我們給得起。”銀雪笑容親和,在片刻後就得到了回答。那叫桂餘的小少年激動地先跨過草叢跑了過來,不顧後面玩伴的謾罵急匆匆道:
“有呢有呢,我帶你去見我們祝大哥!”
如血的夕陽将院子裏的一樹花映得如火如彤,熔金般的赤色流淌在屋脊上,映射在院落裏,分明是人間幽雅客居的清閑景象,卻在此時讓人覺得很是不适。
銀雪皺着眉頭,目光裏含着不加掩飾的敵意,死死瞪着站在自己對面不遠處的高大男子。祝永昌一手拿着長劍在擦拭,眉峰擡起,不時看向易舒言與銀雪,雙方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院子的主人顧大娘打破了沉寂。
“來者皆是客,你們應該都是準備去那修仙門派的吧?以後還可能會成為同門啊,別這麽緊張兮兮的。祝公子是前兩日就在這邊住下來的,他現在就幫忙操持着一些雜事。”
顧大娘朝前走了幾步,一把就拉住了銀雪和易舒言的袖子,壓低聲音問道:
“你兩個姑娘也真是死心眼啊,這祝公子長的多俊俏,現在打好關系,若是以後能成那個道……道侶也不是挺不錯的嘛!”
“我修無情道。”
不等銀雪開口,易舒言簡潔利落地一句話就把顧大娘的熱情給堵了回去,同時狀似不經意地把銀雪向後拉了點,讓她避開了顧大娘的觸碰:“借宿一晚而已,若是無事就先回屋了。”
“且慢!”
祝永昌揚了揚眉,仿佛是一點也沒看出來兩人對自己有多讨厭一樣,歸劍入鞘,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平心而論,他這張臉長得倒也還算是不錯,劍眉星目極其俊朗,加上柔和下來的語調,很容易就會讓人産生好感:
“易姑娘,聽我一句勸,做為修真者想要成仙,首先就要以慈悲為懷,姑娘實在不必因為先前的事情就對我有所看法,我那也是受長生宗所蒙蔽。
後來知道長生宗實際上是理虧一方後,在下心中莫不焦急,此時恰巧與易姑娘相遇,當然是準備與易姑娘和解的。若是姑娘不原諒我,我就一直跟着易姑娘,姑娘你到哪裏我就去哪裏。”
有句話是自古以來就流傳下來的,烈女怕纏郎,性子再剛烈的女人也有柔和的一面,遇到他這種直降身份來追逐的人,總歸是會有所不忍的。祝永昌心裏打着美美的算盤,已經在盤算着看易舒言緋紅的臉了。
不過即使是這樣厚顏無恥的祝永昌也沒想到過,易舒言并非是他所想的那種柔軟女子。哪怕是要柔軟,也不可能對着他。
易舒言本應感動的聲音久久沒有傳來,着實是超出了祝永昌的料想之外。青年皺了皺眉,随後溫聲又說了幾句,情感之真,言辭之懇切都令人覺得很是感動。
須臾後,他擡起頭來,看到的唯有銀雪那張帶着不加掩飾譏笑的清純面孔。
“演員請就位,這位選手的表演我給十分!”兔子姑娘嘴裏說出來的話很難懂,但祝永昌也能從那陰陽怪氣的語氣和嘲諷的神情裏聽出絕對不是什麽好話,“這位選手,恭喜你獲得本場的演繹冠軍,着實是令人驚喜,給你鼓鼓掌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磨刀霍霍向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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