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錯

“榮親王殿下。”齊檀起身行禮,同時拉開了些距離。

“聽聞大人素來愛好經史子集,也喜歡鑽研排兵布陣,卻不擅長應對這種場合。”宋修遠也是個乾元,見齊檀退後,自己也退了一步,以示尊重,“今日得見,實乃大幸。”

齊檀不明所以地看向宋修遠,“臣三年未歸,勞殿下記挂。”

宋修遠笑起來的時候,顯得整個人更加斯文。雖然他是宋嘉樹的皇叔,但是也只比宋嘉樹大了一歲。在學宮中,也曾同齊檀有過幾面之緣。

齊檀可能不記得,但是宋修遠卻能夠将時間地點倒背如流。

“本王同大人也算是舊相識了。”宋修遠指了指學宮的方向。

齊檀道:“抱歉,臣…”

“該是本王抱歉。”宋修遠打斷她道。

齊檀看向宋修遠,她完全不理解宋修遠在說什麽。她素來聽聞宋修遠不按常理出牌,未曾想居然是這樣真性情。

“當時就知道齊大人不适應這種場合,今日卻未能為大人解困。”

齊檀忙道:“不敢。”

“大人對宴會無興趣,那便同本王一起離席吧。”宋修遠不同于宋嘉樹,後者顧忌諸多,而他做的越出格,才越能活得長久。

齊檀本欲推辭,宋修遠突然道:“太子殿下方才的話,本王不巧聽到了。”

“齊大人還是不要等他了。”說着,宋修遠微微側身,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大人您覺得呢?”

宋修遠只是不希望她繼續在這裏受到冷落和傷害,聲音放得特別低緩柔和,沒有半分折辱之意。

齊檀望了一眼同不知是新晉翰林還是什麽人聊得正火熱的宋嘉樹,心中酸澀,鬼使神差般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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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多謝榮親王殿下。”

****

自那日宴會之後,齊檀和宋嘉樹幾乎再沒有說上過話。齊檀在朝堂上自然不會左顧右盼,上下朝的路途中因不願同旁人多言便也走得匆忙。

一晃半個多月過去,她即将舉行冠禮,給周明慎的請帖已經托人送出去了,卻不知道該不該給太子行宮送一份。

齊國公其實也不願齊檀和太子走太近,雖然他本人對太子和榮親王向來都是一視同仁,但是太子對齊府的态度讓他有些摸不透。

“父親決定吧。”齊檀道。

“為了避免非議,還是不送了吧。”齊國公道。

“榮親王,也沒有送吧?”齊檀确認道。

“對。未免被說結黨營私,這二位,為父都沒有送。”齊國公道。

齊檀點點頭,“陸少将軍的呢?”

齊國公從一衆請貼中抽出一張來,“這個是給陸肅羽的。怎麽了?”

齊檀道:“我在想,要不要給。”

“為父記得你和這孩子關系很好。”齊國公一琢磨,“不過也是,他現在明确了是太子的人,若是遞了,倒顯得我們別有用心。”

齊檀咬了咬唇,“父親,冠禮非要辦宴不可嗎?”

上次周明慎的話,突然讓她有些抗拒冠禮。

齊國公見她模樣,也大概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也罷,你若不願,我們私下慶賀,便算完了。只是委屈了你。”

“祖宗禮法原不可廢,若是可行,實乃萬幸。”齊檀搖頭,道:“不委屈。”

齊國公點點頭,吩咐下去,齊檀的冠禮不設宴款待衆人了。

周明慎也是在很久之後才曉得,他收到了唯一一份寄出來的請帖,也不枉費他走遍了城內十幾家糖鋪子,挑了最好的糖果作為她的生辰賀禮。

他其實在那之前也沒吃過糖,現在想起來,還真是“與有榮焉”。

****

說是不設宴,賀禮卻幾乎一樣不落。就連太子行宮都送了東西來。齊檀拆開了,是同三年前一模一樣的木盒子,裏面裝着的全部都是清心丹。

三年前的齊檀還會将此理解成為關懷和貼心,但是現如今她只能将此認作是宋嘉樹的敷衍。對于很多家境不好的坤澤而言,清心丹是一筆很大的支出。所以逢年過節,收到清心丹作為禮物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而當有人不想精心挑選禮物之時,便也會選擇這種。

齊檀将木盒子收到櫃子的最裏層。

心難靜,至少眼不見。

這時,府中老仆喚她道:“禀大小姐,有貴客”

“齊大人。”來者居然是宋修遠。

齊檀趕忙出來迎接,“恭迎榮慶王殿下。”

“季卿生辰居然辦的如此低調,一張請帖都不發。”宋修遠笑着道。

雖然沒有發請帖,但是卻送了名帖,上面寫着內閣大學士齊府世子齊檀,字季卿。

聽到父親之外的人喚自己的字,齊檀一時間還有些不習慣。随後突然有些悵惘,她本盼望着宋嘉樹能夠第一個喊他。

“季卿。”宋修遠又喊了一聲,“本王是喚你季卿還是喚你…小檀?”

見齊檀不答話,宋修遠也不急,他略一思索,“檀卿?”

齊檀回過神來,帶着淺淺的笑容将人請了進來,沒有理睬他方才對稱謂的諸多試探,倒是回答了他之前的那個問題:“臣私人之事,本不必鋪張。”

宋修遠繼續自顧自道:“既然得了檀卿的名帖,那本王也合該遞上自己的。”

齊檀看着那雙修長有力的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卻沒接那張紅色的名帖,“榮親王殿下,折煞臣了。”

榮親王笑道:“說什麽折煞不折煞,本就是禮尚往來的事情。”

齊檀只好接了請帖過來,打開一看:先皇十五子,榮親王宋修遠,號扶桑。

玄宋和長周的皇族基本都不取字,加冠之日只會賜封號。但是個別皇子會取些雅號,比如周明慎,自號梓歸。

宋修遠似乎接替了宋嘉樹曾經的位置,對着寡言少語的齊檀,倒也能自娛自樂地撿些有意思的話說,緩解着二人之間的氛圍:“之所以號扶桑,乃是因為本王出生在日出時分。不知檀卿是否讀過《山海經》?”

已經很久,沒有人同齊檀讨論過這些“雜書”了。她不由得起了些興致,“臣讀過。”

宋修遠試探着問道:“那檀卿可還記得《海外東經》之中有提到過扶桑。”

這也是齊檀很久不曾聽聞的語氣。若是旁人問,必然是說:“以大人的記憶力,必然記得《海外東經》”雲雲。

似乎從來不會想到她若是恰巧不記得,會感到尴尬一般。

齊檀心情好了許多,說話的語氣也漸漸上揚了些,“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

“正是。”宋修遠一撫掌,“檀卿,本王同你,也并非全無話可聊。”

齊檀停在腳步,二人此時正巧在齊府的花園中。齊府裝飾素來淡雅,說是花園,倒也沒幾朵花,多是高大的樹木。

宋修遠輕咳一聲,“本王今年,二十又四,如你所知所見所感,乃是乾元。”

齊檀隐隐約約知道他要說什麽了。

“其實在你十歲寫出那篇《瀚海賦》的時候,本王就有注意到你。”宋修遠略微有些緊張,他雖然為了活命厚着臉皮直來直去慣了,但是表白心意卻還是頭一回。

“你十四歲寫的《戍邊吟》,本王也有抄錄在身邊。”

“還有,你十七歲的那篇《應長周論》可謂是一絕,沒能夠全然被采納,本王也一直深以為憾。”

“本王知道旁人都說檀卿性格冰冷,辜負了一張好面貌。其實不然。檀卿對待友人,素來思慮周全。本王中意檀卿,也并非是因為檀卿的外在和家世。”

“檀卿素來被齊府當成長公子養大,總是站在危險之前,本王想來有些心疼。”

宋修遠呼出了一口氣,剛剛說完這些,緊張得他背上都出汗了。他看齊檀皺着眉,雖猜不準是何意思,但是斷然沒有到此就猛然轉折的道理。

宋修遠繼續深情道:“不知檀卿可願,今後與本王永結同心,讓本王,站在你身前?”

齊檀第一次被人如此小心地對待。對方為她留足了體面,将主動權悉數交予。

如此,她便更不敢輕慢了。

“婚姻大事,非我一人所能獨斷。”齊檀先是隐晦地謝絕。

宋修遠繼續争取道:“今日倉促,若檀卿應許,本王明日可專程登門拜訪齊國公。”

齊檀緊咬着下唇,她若點頭,興許宋修遠也能如願乘機脫出朝堂束縛,二人閑雲野鶴,賭書潑茶,遠離紛争,也是一味快哉人生。

以自己一貫的心軟和宋修遠的溫柔以待,日久生情也是必然的事。

但是她從來,不是單純地為自己而活,為自己而治學,為自己而入仕,更不是為自己而生。

且不說她背後的齊府和眼中的黎民,她的心底,還悄然藏着那個特別包容、甚至是縱容他的殿下。

雖然是曾經,但卻刻骨銘心。

齊檀不想宋修遠情衷錯付,作揖道:“齊檀承蒙錯愛,望榮親王殿下,見諒。”

作者有話要說:

1.其實那個名帖背面還有字:人間燈火萬千,不及回眸一眼,得見季卿笑顏。 ——扶桑,祝安。

2.世界微塵裏,吾寧愛與憎。——李商隐《北青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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