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茉莉--許萱

第1章︰茉莉--許萱

許萱的生活,在她從美國回來、正是在E學院教書之後,基本進入了非常非常平靜的時代。是非常非常平靜。連從家裏開車去上班的路線都快要沒要變化了。每周的生活也基本固定。作為律師,也絕少再接案子,專心于高薪的相對清閑無壓力更無挑戰的職業生活。這樣也好啊,她想。每天最多五天上班,周五還一般都不去。周末一天在家裏閑着一天去父母家裏吃飯,一切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就算公公婆婆和父母問了這麽多年依舊不知疲倦:你和航宇還不要孩子啊?

拜托,連同事們都沒有好奇心了,幾乎每周都會見到自己的四位老人依舊不依不饒。說來,趙航宇也不是家裏唯一的兒子,既然不指望傳香火什麽什麽的,丁克怎麽了?反正公婆的立場她不明白,不過他們幹涉也不多,撐死逢年過節問一嘴。倒是自己的父母,許是擔心自己到老膝下孤寒,一直在問,随着自己年歲漸長催的是越來越勤。想想也是,三十幾歲了,就快成為高齡産婦了。

但是比起這些,許萱更在乎的,是臉頰的肉有沒有松弛、皮膚的某處有沒有多出細紋,以及纖體啊美甲啊Parada當季的新衣啊,之類之類的事情。她在乎的是自己的美貌,自己的青春永駐、延緩衰老。丁克這件事,既然航宇沒有異議,那就繼續。

她覺得婚姻是互相的承諾和責任,責任盡到,那就一切都好。不需要再加上什麽去束縛對方,孩子不是,自己的美貌也不是。她認為這樣就是為自己活着,這樣夠獨立夠完整。她有學歷,有美好的滿意的工作,車子房子什麽都不少,以及太多同齡女性羨慕的衣服香水護膚品,她除了名,她什麽都有。名,她不想要。她覺得足夠,這樣平淡簡單一切順心的發展下去,一切都好。肯定會好。

直到那年秋天,在課堂上遇見那個頭發天然是栗色、眼珠像琥珀一樣深邃透亮的幾乎要射出火焰來的孩子,這一切都還沒有被打破。那個孩子向自己步步緊逼的時候,許萱并沒有主動地去拒絕或者開放,她放任自流。現在想想也許蠻後悔的,放任自流到了一定程度,卻一着不慎,大家一起燒了起來。她在錯的時候做了所有看上去錯其實也許是對的事情。

現在回想起來,易銘不算很高,不算瘦當然也不胖,聲音也好聽,有她自己不易發覺的軟和甜在裏面。會辦事,會做人,勤奮上進,聰明非常,低調沉穩,讨所有老師的喜歡,就是那種接觸起來會讓你覺得整個人都展現着“合适”二字的一個人。直到接觸的久了,她也放你走進心裏更深之處,才能接觸她的那些黑暗面和可怖心理。說是可怖,是因為和外表的不符。人們只意識她的內涵豐富,卻沒想到她的奇異喜好;只發現她的博學,沒看到她的複雜。

許萱後來看了易銘的私人博客之後,一度覺得易銘的腦子是一臺複雜的驅使自己走向死亡的機器。也許她現在乖乖和鐘穎在一起也是好事,有人占據了她心裏那個位置,她就不再覺得孤獨。不那麽孤獨,或者說不沉浸在裏面,應該就沒有那麽想死了吧?

有時候很多偏僻的冷知識都是易銘告訴她的。比如她曾說有那麽一種人,平時看上去樂觀上進,朝氣蓬勃,什麽都好,但是就是會不時生病啊,受傷啊。這種人其實內心不斷的想着死,他們不抑郁,也不是生命沒有希望,但他們窮盡一切手段變向自殘,他們就是單純想死而已。

她說,她覺得自己就是這種人。

那個時候,正是她愛自己愛的很糾纏很痛苦的時候吧。是自己一沒有接受二也沒有拒絕的時候。那段日子,易銘的文章都寫的糾纏複雜,就如同自己編織了無盡的網把自己包裹糾纏起來,直至呼吸不暢。被勒住的人是她易銘,一邊操縱的人也是她易銘。不過操縱線的意願,要全部來自于那段時間裏易銘因為自己的一颦一笑或者冷淡以對而變化出的心情。

多愁善感,自作多情。有的時候是一樣的,是加諸在一個人身上同質的标簽。

在老師中,沒有人會否認易銘是個好孩子。假以時日也會是一個優秀的成功的商人,為人處世和機變權謀都沒有問題,年紀輕輕就能顯露出讓人喜歡和滿意—那是一種超越其當時年齡的成熟而帶來的滿意—所以每個老師都喜歡她,覺得她已經準備好了,可以應對挑戰并且獲得勝利。

只有自己見過她可怕的那一面,不斷把自身引向自我毀滅的那一面。她說她每次站在高樓上,第一個念頭永遠都是,這裏可以用來跳樓,此刻我跳下去,以後的糟糕事就不會有了。

這些觀點,這些事實,在許萱聽來都太可怕了。她的人生裏是不會出現這些東西的。黑色的,粘稠的,冰冷的狂熱。她有生以來唯一一次非常接近這些東西就是遇見易銘之後。二人分開之後,她感覺自己離這些喪心病狂的東西已經如前世今生一樣遙遠了。但是她卻面對着另外一樣東西,類似于後悔,類似于愧疚,類似于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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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說那也不是鲠,是腫瘤。即使被切除,也有複發可能。那種疼痛感永不散去,猶如幻肢。

曾經有人打趣的形容E學院的各位老師,誰誰誰是什麽風格,誰誰誰又是什麽風格。許萱的評價,除了穿衣打扮之外,就是說她上課一般不看學生。看天花板,看地板,看門口或窗外,就是不看學生。除非有問題要問。後來,也有人說,現在是,看天看地看易銘啊。

許萱不記得和易銘第一次對視是什麽時候什麽情況了。只有易銘記得。只是她那種不論什麽情緒都如火焰一般的目光,自己無論如何無法忘記。夜深人靜想起來,覺得她就在看着自己,夢中那漂亮眸子裏或悲傷或怨怼或溫暖。這些她都實打實的見過,唯有憎恨的目光,她不曾見過。

因為和易銘的事,開罪了一些人。有的她在乎,所以去修複。有的她不在乎,所以放任之。等易銘走後,她才了解到一些事,感嘆自己的确,愛她沒有她愛自己深。易銘可以為了她的委屈去報複別人,只差把那人氣到要去跳河自殺;但她卻并不在乎那份委屈,也不會因為有人狠狠傷害了易銘的自尊而去報複那個人。

想的這裏,住在Chicago Marriott Suites O'Hare酒店23層、正發呆看着電視新聞的許萱自嘲的笑了笑,傷害她自尊最深的大概是自己吧?或者說是易銘,為了愛自己而放棄自尊。

易銘啊易銘,你傻不傻?你就不能選擇一個難度系數低的人去愛?就不能選擇一個會珍惜你的人去愛?就不能選擇一個可以去愛你的人去愛?我是對的人嗎?我可能珍惜你嗎?我有那個能力去珍惜你嗎?

這是她們本就不同、也不可能相同的地方:在這段關系裏面,易銘是主動出擊的人,許萱是被動接受的人,幾乎從一開始就注定易銘應該是承擔後果和責任的人,可以被指責的人,以及帶頭犯錯的人。引誘夏娃吃下禁果的蛇和夏娃接受的是不一樣的懲罰。與此同時,她們因此也誕生不同的思維模式。易銘不願意去指責和怪罪許萱,因為她愛她,做不到讓她不開心。一旦她不開心,自己會感覺有一千萬倍的不開心加諸己身。而許萱不是,她的人生觀是徹徹底底的成人世界的觀點,是你挑事,便是你的錯。即使後來,即使如今,她被易銘改變了一些,仍然無法停止她有時候自然而然會冒出來的對這個“孩子”的責難。

在許萱的眼裏,哪怕帶着對她的萬分愧疚,易銘還是一個惹禍的孩子。

所以一開始就不平等,一開始就不是對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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