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費先生已經睡了三個小時,我又掏出耗時利器——唐詩三百首,從第一段開始複習。
Ken走進來,小聲說:“出來一下。”
我扭頭:“什麽事?”
“吃飯去啊,在這裏你要遵守美國時間,It's supper time(現在是晚飯時間)。”
“不去,剛才吃得挺飽,好不容易胡攪蠻纏的跑過來,哪兒也不去。”我拿起書繼續背詩。
Ken把書奪過去:“Tony打針後無論如何也要睡八小時,你沒必要在這兒等。”
“哎呀,你別管了,我就想在這兒待着。”
“是不是中國人都是這種習慣,覺得必須折磨自己才算照顧病人?”他挑着眉毛問我。
“沒錯,我們中國人的習俗,你們外國人不懂地!”
“我也是華裔好不好?”
“那有什麽用,你不懂的多了。舉個例子吧——寧可撐死人,不能占着盆,懂嗎?”
Ken迷惑的搖搖頭。
“就是說,寧可吃到撐死,也不能把剩飯剩菜留在盤子裏占地方,影響了家裏的環境衛生。”
“這是什麽道理?”
“不懂吧?還聽嗎?”我來了精神,坐直身子,雙眼放光。
“說!”
“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懂嗎?”
Ken想了想,又搖頭:“什麽意思?”
我洋洋得意:“就是說像你和費先生這樣,連點兒胡子都沒有的男人,實在是靠不住,哈哈。”
Ken呲牙咧嘴,作勢過來打我:“都是什麽啊,一點兒道理都沒有!”
“這是我們中華民族五千年來沉澱出的生活智慧,你不懂也不能氣急敗壞啊!”
“她說的話都沒什麽道理。”床上的人突然開口搭腔,我和Ken吃驚的回頭看他。
Ken走過去問:“是被我們吵醒的吧?她氣得我控制不住情緒了。”
“沒事,睡得很好。”費先生精神确實好了很多,正努力的自己坐起來。
我把手伸到他背後,用力撐住他坐好,又豎起枕頭放在他身後,他沒有拒絕,很依賴的配合我。
“吃飯了嗎?”費達臣倚在床頭問我。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Ken就搶先說:“沒有,她不肯去。”
“真的不餓,在飛機上吃了很多。”
Ken又拿起一旁桌上的保溫盒,沖費達臣晃晃:“是Mary讓我給你帶過來的,讓你醒了以後吃。”
“Sorry,我也不餓。”他仍唇色蒼白,額頭上已經開始冒汗。
我自作主張打開盒子盛了一碗,很稠的白粥,飄着魚肉的清香,我沒給他端過去,自己仰頭一口氣喝下整碗。非常好喝,我意猶未盡的咂着嘴,發現他們兩個正在看我,連忙不好意思的沖他們吐舌頭。
“我好像也餓了。”費先生應景的微笑着摸摸肚子。
我把臉轉向Ken:“你呢,喝嗎?”
“我出去買吃的吧,以你在飛機上的食量,全歸你也不夠吧?”說着便拉開門向外走,又表情調皮的回頭:“是不是你們早盼着我走呢?”
我又盛好一碗,坐在費達臣旁邊:“喂你吧?”
“不用,把邊桌放下來就好。”
“喂你吃吧?”我撒嬌的把臉在他肩上來回蹭。見他沒再說話,我慢慢地把勺子送到他嘴邊,他吃得很辛苦,進食對于一個身體虛弱的人來說其實是一種折磨,但最後還是勉強咽下一碗。
“難受嗎?沒有想吐吧?”我小心的問。
“還沒有,不過如果你不提醒的話就更好了。”
正說着,Mary走進來,我端起空碗向她搖了搖:“他吃了整碗,是不是很乖?”
Mary驚喜的點頭,又拿過保溫盒确認,“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摸着費先生的頭,竟然眼泛淚光。
費先生對她笑笑:“Mary,今晚你先回去休息吧。”
“不是今晚,是這段時間您先好好休息吧。”我跟在後面補充。
“好,好。”Mary俯身幫費達臣拉好被子,我幫她拿着保溫盒一路送她出去。
送她的路上,Mary告訴我,費達臣因為嘔吐得太厲害,從手術前一周到今天幾乎粒米未進,完全是靠輸液維持,能喝下這碗粥簡直是奇跡。難怪Mary剛才這麽激動,我挽起她的手臂:“您休息一陣吧,我來照顧他就好,等我回去了您再來接力。”
“好,其實Tony從國內一回來就跟我說有個女朋友叫舒然,還說會帶回來給我看,不過,住院以後就絕口不提了,”Mary笑着搖搖頭:“我還以為你們分手了呢,也不敢問他。”
我害羞又淘氣的說:“沒有,我哪舍得離開這麽一個大帥哥呢。”
“昨天他手術後因為麻醉藥的關系一直昏昏沉沉,抓着我的手不放,嘴裏嘟嘟囔囔,我仔細一聽,他說的是,‘舒然,別走’。”Mary輕描淡寫,我卻瞬間淚崩。
回到病房,Ken已經回來了,正在和費達臣用英語交談。見我進來,Ken舉起手裏的快餐袋,我瞄了一眼,打趣道:“是牛排嗎?不是牛排我沒興趣。”
“怎麽不是?就是牛排,不過夾在了漢堡裏。”
“哦,明白了,你下次直接說是巨無霸就好。”他們兩個笑起來,我躲到角落裏大快朵頤。
Ken和費先生又開始英文對話,語速很快,我聽力水平不好,只能一知半解,大概是說我的住宿問題。等我吃完,Ken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喊我:“舒然,準備一下,我們該走了,探視結束的時間快到了。”
“不走,你和護士說說情,我只留這一個晚上,明天保證遵守規定。”
“親愛的,你以為護士小姐是我女朋友嗎?人家怎麽可能聽我的?”
“你這麽帥,我剛才發現好幾個護士小姐都對你暗送秋波的,不試試怎麽知道?”不顧Ken的反對,我用力把他推出門外。
費達臣已經坐了一個小時,此刻疲憊不堪,身子向下滑落不少,正努力用手撐着床。
“累了嗎?”我摸摸他的額頭,不出意外,全是汗,病號服也濕了大片。
“還行,你不用留下,護士照顧得很好,醫院有禁止陪床的規定。”他的胳膊已經開始微微發抖,只好不自主的把身體靠到我身上減輕胳膊承受的重量。
我一只手圈在他腋下摟住他,另一只手抽掉他背後的靠枕,扶着他慢慢躺在床上。他頭上還包着厚厚的繃帶,看不出手術切口在哪兒,所以直到他完全躺好我也不敢松手,怕枕頭碰到他的痛處。
“我只留下一個晚上,明天肯定遵守規定當一個五好家屬,行不行?”
躺下後他喘了一口大氣,大概舒服許多,不過仍然皺着眉頭,嚴肅的拒絕我:“不行,這裏沒有你休息的地方,必須回去。”
“好吧,那讓我再陪你一會兒,你睡着了我再悄悄走。”我不敢再頂撞他,只好退而求其次。
剛才又說又坐又吃飯,已經消耗太多,他早就體力透支,聽到我這麽說,他嗯了一聲,阖上眼睛,又不甘心的睜開,認真的盯着我看。我低下頭用舌尖輕點他蒼白的唇,然後探進他嘴裏,瘋狂的吻他。他上氣不接下氣的回應我,抓住我的手貼在他臉上又移到胸前。好一會兒,感覺他呼吸紊亂,我才戀戀不舍的挪開嘴唇。
他半閉着眼睛,嘴巴一張一合,仿佛仍在尋我,但已經沒有力氣說話。我任他抓着我的手,把臉貼到他耳邊,溫柔的說:“睡吧,睡吧,我不走。”他睡着了,眉頭舒展,氣息平穩,只是,仍緊緊抓着我。
Ken和一個金發碧眼的美女護士一起走進來,我連忙豎起手指在嘴邊比劃一個噤聲的手勢。Ken會意的小聲說:“護士例行來打鎮靜劑的,Tony需要這個助眠,不過看來今天不用了,這裏好像有更強效的。”
我笑了笑:“沒錯,而且Made in China。”
Ken跟護士小姐耳語幾句,她微笑着轉身離開了。接着又走到我身邊,敲敲我的頭暗示我和他出去說話。我怕像剛才一樣把費達臣吵醒,只好從他手心裏抽回手來,跟着Ken走出病房。
“跟我回去吧,醫院真的有規定不能陪床,這裏和國內不一樣。”
“無論中國還是美國,總要講人情吧?”
“這裏不講。再說,你坐了一天飛機,又在這兒待到這麽晚,如果不好好睡一覺,身體吃不消。如果你剛來就因為Tony生病了,還怎麽跟他鬥争,他肯定心疼得立即把你打包送回去。”
必須承認,Ken對付女孩子确實有一套,剛才我還萬分堅定要守在這裏,現在心理防線已經在他的說服下基本坍塌,聽話的回病房收拾東西。臨走前,趁Ken不注意,我又偷偷去吻費先生的臉頰,再握握他的手,恨不得把整個人都裝進口袋裏才好。
開車大概半個小時,我們到了一處高級住宅區,Ken拎起行李,帶我走進電梯。
“這不會是你家吧?要不然我還是住酒店吧,桑妮會打死我的。”看他輕車熟路,我頓生懷疑。
他插卡開門:“放心吧,是Tony的家,我們的父母在Mercer(默瑟島),不過因為工作關系,我們大多數時間要住在市中心,這是Tony平時住的房子,他讓我帶你到這裏。”
是簡單的三室一廳,宜家風格的裝修,整潔又大氣,我很喜歡。
“需要我幫忙收拾嗎?”
“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那明天早上過來接你去醫院?”
“嗯,早點兒來。”
我把行李安頓好,給桑妮打電話報平安。正要準備洗澡,才發現忘記帶睡衣過來,只好翻箱倒櫃,找到費先生的一件白色T恤穿上,長度正好可以當睡裙。
後把燈光調暗,我坐在被子裏感受費先生留下的青草氣息。這裏和國內的別墅一樣,也到處擺滿他必備的止疼藥,床頭櫃的抽屜裏甚至還有半瓶安眠藥。
躺下來閉上眼睛,不斷想起費達臣痛苦的表情和難過的低吟,我是無論如何也睡不着,果斷起來掏出安眠藥吞下一粒,這是平生第一次,藥效了得,眨眼間困意襲來,終于在他的床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