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憶那麽兇
第二天到了雜志社。
春曉走到夏落塵身邊說:“就是那兩個人昨天被你糗了?”
夏落塵擡頭看了看,點了點頭,說:“其實她們明明也很優秀,為什麽都看不慣我?”
春曉說道:“其中那個穿白色外套的李麗,這幾年每天上班都是最早到的一個,還幫清掃大媽打掃衛生,大家來的時候,她早已把熱水燒好。文章寫作能力那也是沒的說的,寫得又快又好。另一個攝影技術更是一流,好多作品還得過獎。可是,我們誰都抵不過可以不顧一切向上爬的曲佳穎。她們雖然沒有壞心,但是也懂得審時度勢,為了自己嘛,誰願意為了你賠上自己這麽多年的辛苦。曲佳穎的話怎麽能不聽,她可是在主編那裏一句話,你的人生就不一樣了。”
夏落塵:“煽風點火的何止曲佳穎一個人,從陸航打給主編那個暧昧不清的電話開始,說什麽看在我是他曾經的女朋友的份上,這個人情還是要給我的。還請主編多多照顧我這個新人。我就注定成為了衆矢之的,明明沒什麽,但就是被認為是準備舊情複燃的前女友。我什麽都還沒做呢,我也知道阮芷婷不只是那種程度,何況曲佳穎都可以為所欲為,那個人就是想讓所有人都認定我是陰險的壞人,所有人都孤立我,讓我的每一件事都不順利,然後自己乖乖的離開。”
春曉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你替我們都找回來吧,自由,不受任何人掌控人生的自由。”
夏落塵笑着撥通了陸航的電話,說明了稿子和照片都已經整理好,發到郵箱裏了,如果有問題,就約好見面面談。
下午的時候,夏落塵就接到陸航的電話,約她去醫院見面。
春曉說:“非得要見面?好就同意出刊,不好就明說不就結事了。”
夏落塵笑着說:“反正他要的就是我和他經常碰面,好給以別人嚼舌根的談資,我可不能讓大家失望。”
到了醫院,坐上電梯,到了辦公室夏落塵才發現今天大家都很忙,她走進去,只有那天見到的那位實習醫生在。
他看到夏落塵走了進來,微微一笑,說:“你來了,陸醫生讓我在這裏等你,有一個急診需要他去處理。”
“好的,謝謝你。”
“不用客氣。”
夏落塵坐在那裏,環顧着四周,望着辦公室裏的一切。
阮嘉陽為她倒了一杯水,就坐在她的對面,看着她說:“你為什麽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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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落塵愣了一下。
“你別誤會,我先做個自我介紹,我是阮芷婷的弟弟,我叫阮嘉陽。”
夏落塵冷笑了一下,說:“你也是說客,勸我離開,是怕我威脅到你姐姐嗎?我還沒那麽無聊,何況陸航早已經不喜歡我了。”
“可是有些事不能簡單的用不喜歡了,就可以了結。七年前,有人退出,有人得到,有人重新做了選擇,才達成一個良好的局面,而且已經維持了這麽久,可是你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怎麽了?我哭着鬧着求陸航再愛我一次了嗎?還是我口出狂言對你姐姐叫嚣我要把陸航搶回來?我都沒有啊?為什麽你們就是認定我準備舊情複燃呢?”
“聽陸航哥說,采訪陸航的任務是你求雜志社社長很久才得到的,說自己好不容易回到這裏就是為了陸航。這任務陸航哥早早就答應給曲佳穎了,最後陸航哥不好推辭你,就拒絕了曲佳穎。你千方百計要見陸航哥,是為了什麽?”
夏落塵驚在那裏,心裏想着這都哪跟哪啊。社長?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一次,還說我求他?弄得她滿腦子都是疑惑。不過有一點确定了,為什麽大家認定她是第三者。這個原因,她這個當事人現在才知道。
夏落塵又說:“記得告訴你姐姐,陸航有話要對我說,我只是為了那個,當然那些話絕對不可能是“我愛你”之類的,或許是應該是“對不起”“求你原諒我”之類的,我只是想聽他親口說出來而已。”
阮嘉陽有些慌張的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夏落塵轉過頭看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滴,微微的皺着眉頭,嘴裏輕輕的說:“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可是正因為如此,總覺得自己應該知道些什麽。”
窗外斑駁的碎影跌撞跑進視線裏。淅淅瀝瀝的敲打在向外延伸的窗臺,濺起點點水花,伸出雙手接住那點點生氣。然後透過指縫低落,滲透到地面暈開成漣漪。
路上來來往往的人群,看不到他們臉上的表情,只知道一切終究是敵不過時間,曾經連每一幀都記得清清楚楚,到了現在,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背影。
從住院部大樓出來,到康複中心,一共三百二十步,一起撐傘走的路,那個男孩淋濕的左肩,泥土的芬芳,淅瀝的雨聲,瞬間在記憶的盡頭隐隐發光,越來越亮。
回憶那麽兇。
是我太貪心,把過去的每一刻都記得這麽清楚,随便拎起一段都像是昨天發生的事。
她嘴裏輕聲念叨着:“那個男孩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這一刻,好想念他。”
兩人久久不說話,耳邊都是雨聲。
“讓你久等了。”陸航走了進來說。
夏落塵回過頭,說:“你忙完了嗎?”
“嗯,是的。”
夏落塵放下水杯,說:“稿子和照片是有什麽地方您不滿意嗎?你可以說出來,我記下來,回去修改。”
“怎麽辦,我一直太忙,稿子還沒來得及看,我想你來的時候,我看了,有什麽問題,當面說清楚比較好。”
夏落塵輕笑了一聲,說:“好,你說了算。你現在看,我等你。”
他專注地看着稿子,看得很仔細,每一個字都認認真真的讀着。
夏落塵從玻璃上可以看到他的投影,和他待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都變得越來越難熬。
今天下雨,腳踝的傷口又變的疼痛難忍。
眼前的這個人居然都可以如此坦然的面對自己,為何自己做不到?他都可以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活着,夏落塵覺得越是這樣越是要給自己一個交代。
陸航看完後,轉頭看見她正對着窗外發呆,便慢慢地走到她的身邊。
夏落塵突然擡起頭問:“你有沒有設麽話要對我說?”
陸航微微張着嘴,眼中是難以掩飾的驚慌。
那些無處可逃的驚訝、遲疑。夏落塵看的清清楚楚。
夏落塵很輕松的笑着說:“稿子怎麽樣,我寫的還滿意吧,陸醫生。”
陸航如釋重負般的長呼了一口氣,說:“你把我寫的太好了。我有那麽好嗎?”
“是你的運氣好,做什麽事都有人幫你,不像有的人,想要得到些什麽,就得那最珍貴的東西去交換。”
陸航微微皺着眉,看着窗外天色漸暗,便說:“這麽晚了,我請你吃頓飯吧。”
夏落塵卻說:“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說完她轉身離開。徑直走到樓梯口,兩層臺階一大步的沖上天臺。
微微生鏽的門鎖居然被人打開了,夏落塵愣在原地,心跳的特別快,呼吸也變得急促。下一瞬間,毫不猶豫地推開門,跑進去,興奮的喊着:“是你回來了嗎?是你回來了嗎?”
可是她邊喊着邊找遍天臺的每一個角落,沒有一個人,這裏靜的只能聽見水滴滴落的聲音,還有自己砰砰的心跳。
夏落塵蹲在地上,頭埋得很低,像是一個洩了氣的氣球,喊着:“你不是說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就會出現嗎?鬼知道你現在在哪裏!混蛋,騙子,我不等你了!”
夕陽的餘晖照在她的身上,像是給她鍍上了一層金光。
回憶那麽兇,拉她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個傍晚。
夏落塵呆在病房裏無聊的沒事做,就一個人爬樓梯玩。
無意間發現這裏有個荒廢的天臺。
推開生鏽滿是灰塵的大門,卻看到一個跌倒在地上的男孩,那個男孩的左眼纏着紗布。痛苦的縮成一團,身子還瑟瑟發抖,剛才下過雨,他就一直被困在這裏。
夏落塵趕忙跑過去,扶他起來。就看到他的頭發還在滴着水,衣服也濕透了。冷的嘴唇都凍紫了。
男孩見到她,“哇”的一聲就哭了。
那個時候夏落塵因為受了刺激,得了失語症。她只是輕輕地為他擦眼淚,笑着看着他。
那天也是如此美麗的夕陽。
之後夏落塵送他回了眼科病房。
護士找不到他都急壞了,看到夏落塵拉着他的手回來,就帶他回了病房。
以後的每一個傍晚,夏落塵都跑去天臺看夕陽。
一個星期以後,她站在天臺上,欣賞落日的餘晖,突然聽見後面有人幹咳了兩聲,她一回頭,原來是那天的那個眼睛受傷的男孩。
男孩慢慢地走過來,有些羞澀的說:“那天謝謝你,”
夏落塵微笑着搖了搖頭。
男孩又說:“你不會說話嗎?”
夏落塵微微撅起嘴,點了點頭。
男孩微微皺着眉,想了想,又說:“你不會說話,但是可以把想說的寫下來。”
說完他便從口袋裏拿出一根粉筆,在地上寫道:“你好,我叫盧思浩。”
夏落塵笑了,接過粉筆,寫下:“你好,我叫夏落塵。”
兩人就這樣寫了擦,擦了又寫,通過這樣的方式交流。
夏落塵才知道那天他也是無意間發現了這個荒廢已久的天臺,便好奇地走了進來,沒想到突然下起了大雨,他想要跑,可是剛做完眼睛的手術,他很不适應一只眼睛來辨別方向,還被地上的東西絆倒了,當時差點就覺得自己沒用了,眼睛壞掉了,要被全世界抛棄了。
那一刻,夏落塵就出現了。
夏落塵把自己被人綁架的遭遇也告訴了他。
兩個遭遇了這個世界的殘忍,在這個天臺,相遇,男孩給女孩講故事,女孩在地上畫畫給他看,每一天的傍晚,是兩個人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刻。
他們交換書籍,交換好吃的,交換秘密。
覺得彼此就像是這世上另一個自己。
他們一起去康複中心複健。
三百二十步,男孩淋濕的肩膀,泥土的芬芳,夏落塵都好懷念。
他們一起和其他孩子一同做游戲,看電視,聽音樂。
當時夏落塵終于能簡單的發出音來說話了,她激動地跑到天臺,拉着男孩就轉起了圈,大聲的笑着,不太順暢的說着:“我又能說話了!我又能說話了!”
男孩也開心的笑着。
之後兩個人更是無話不談。
男孩說他在學校裏,每一次都考第一名。
夏落塵驚訝地看着他說:“不如我就叫你第一名同學好了。”
男孩羞澀的笑着。
夏落塵說:“你就叫我胖兔子就好了。”
男孩疑惑的問為什麽。
夏落塵大聲地笑着說:“因為我現在只能吃一些流食和蔬菜,我又是個肉食動物,我成天和爸爸喊着說在這麽吃下去,我就成兔子了,爸爸卻還說我就算天天吃蔬菜但還是吃胖了。”
男孩也笑了。
夏落塵仰天感嘆說:“好想吃肉松蛋糕啊。”
第二天,夏落塵先到了天臺,在看着書。
男孩提了一袋子肉松蛋糕遞到了她面前。夏落塵眼睛都放光了,興奮的接過袋子,說:“你怎麽知道我想吃蛋糕?”
男孩撓着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着:“不是你說想吃的嗎?”
夏落塵大口吃着蛋糕,卻早已忘記自己什麽時候說過這話。
男孩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樣子,特別的滿足。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着。
突然一天男孩瘋了一樣的跑來說,有事要請她幫忙。
原來,男孩的眼睛要做角膜移植手術才可以重見光明,剛好醫院有個腦死亡的病人,可是家屬不願意捐獻,他的爸爸,也就是當年抛棄了他和媽媽,一個人出國去了,而他媽媽在生他的時候難産過世了,他一直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所以現在爸爸找到了他,想要認回他,他一直心有怨氣,直到剛才他才知道爸爸為了他,在那個患者的病床前跪了三天,他的家屬終于同意了。他可以重見光明了。
夏落塵也激動的個流下淚來,揉着他的頭說:“等你眼睛好了之後,可不要太驚訝,我可是個大美女。”
男孩擦着眼淚說道:“你不要等我摘了紗布就認不出我了,我長得也不賴。”
兩個人都笑的很大聲,想要把這份喜悅告訴全世界的人。
可是,等到男孩做了手術,拆了紗布,恢複好再去天臺的時候,他等了好多天,女孩都沒有再上了,他才意識到自己居然一直都不知道女孩子住在哪個科室。
那段時間,夏落塵見過了院長,聽他說了那些話,每天都在傷心,自己要離開陸航,這麽殘忍的答案,居然是解決這個問題的唯一正解。她每天都窩在病床上,傷心流淚。
男孩等不下去了,爸爸連飛機票都買好了,要帶他去美國。
臨走的那一天,夏落塵又跑上了天臺,男孩早已離開。
只有粉筆在牆上留下的印記。
“我離開了,但是只要你需要我的時候,無論我在哪裏,都會回到你的身邊。我等你,等我們再一次相見。”
就是這份約定,夏落塵等了七年。
從回憶的思緒中回來,夏落塵站起身,腿都蹲麻了,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高競淚流滿面的從紙箱子裏爬了出來,那面牆上的字,七年了,風吹日曬,已經變得非常模糊。
他撿起地上的粉筆,把每一個字都重新描了一遍。
最後又加上了一句:“高競就是盧思浩。”
轉身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