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告別旅途

宋天天正着手将散落的棋子拾回,聞言停下動作,看着裴竹。

“你的路?”她不禁帶上了一絲嘲諷,“你又是何路?”

裴竹凜然道,“自然是至正至善至剛之路!所謂邪不勝正,所謂仁者無敵,只有堅守正義又心懷仁善才是唯一的正途啊。”

“……”

“要不怎麽說正義必勝呢?”裴竹說完,特真誠地看着宋天天。

“裴公子……”宋天天抽了抽嘴角,“很多時候,我是真不知道你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但是很顯然,剛才那句只可能是胡扯,宋天天再傻也不會信一個字。

裴竹笑笑,“姑娘這是什麽話?面對你,我絕大數時候可都是真誠以待的。”

這家夥的臉皮厚度可謂打遍天下無敵手,宋天天也終于發覺了在此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惱怒是一件多麽愚蠢的行為。

裴竹笑着起身,向後看了看,“好了,家妹也回來了。”裴瑤此時方沿着屋後那小路走過來,白南之跟在她身後不遠處。

裴瑤一回來,見他們已對弈完,便立馬黏在了裴竹身邊,只是神色看起來頗為低落。

白南之倒是只掃了他們一眼,什麽也沒說。

“那麽,我們也該走了。”裴竹道。

宋天天還未答話,那邊裴瑤便驚叫道,“這麽快?”

“正午将至,我們已經在這叨擾了這麽久,難道還要打擾別人用膳嗎?”裴竹道,“更何況,父皇那邊催得緊,你早回去一分,也讓他少擔心一分。”

裴瑤不吭聲了。她雖然百般不願,但還沒想過要違背裴竹。

“姑娘,告辭了。”裴竹又看向宋天天,無比坦然,就好像是在一間普通民家裏,而完全沒有意識到現在這是宗吾宮中一般。

宋天天皺了皺眉頭,道,“需要我命人送你們出京嗎?”

“不用不用。”裴竹謝絕,“先前和我同來的幾人被攔在了宮外,現在都暫住在京城裏,我還得去尋他們呢。”

“既然如此,還請公子一路走好。”宋天天當即點了幾名宮女,“你們送裴公子到宮門。”

裴竹連連道謝。

裴瑤卻顯得有些慌張——她沒想到對方竟然連一句挽留都不提。

若是之前,宋天天說不得還真會挽留兩句,畢竟她此前對裴竹也算是有好感無惡感,有戒備卻無敵意。

但是就在剛才裴竹那一襲話後,宋天天對他的好感度已經降到了冰點。

由于對白南之的維護本能,宋天天已經直接将裴竹的名字給戳上了黑名單。

宮女們領了命,上前來帶路。

裴竹卻沒急着走,而是又回轉過身,向着宋天天與白南之躬身一禮,“多謝各位照顧,這些時日我過得很開心。”又擡眼深深看了他們一眼,才走。

裴竹道這份謝時沒有帶上笑意,導致他看起來有些奇怪。

宋天天一時有些發愣。

待到他們走出了視線,宋天天才向身旁問道,“他這一句話,你覺得到底是真是假?”

“誰知道呢。”白南之正皺着眉,思索着裴竹可能的意圖。

在他的認知裏,裴竹這個卑鄙無恥陰險毒辣無所不用其極的小人,絕對做任何一件事情都是有其目的的。

但是道一句謝能有什麽意圖?這個還真想不出來。

而要說他這次沒什麽目的,完全是真心實意吧——這不可能!實在太難以接受了!

白南之思索了半晌,只能嘆了口氣,轉而問道,“他先前與你對弈時,有說過什麽嗎?”

宋天天只道,“他說從一個人的棋路可以看出很多東西,但是又沒有細說,故弄玄虛。”

白南之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不過半個時辰沒見,她對裴竹的厭惡感就突然爆了棚。雖然不知其中緣由,但對白南之而言,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你和小遙又說了些什麽?”宋天天問。

“也沒什麽。對了……”白南之從懷裏摸出一塊東西,“這個你拿着。”

宋天天接過一看,大吃一驚。

玉佩!

此時此刻,裴竹已經領着裴瑤出了宮。

裴竹坐在車中看着裴瑤,問道,“你把那玉佩送人了?”

裴瑤臉色一變,她聽出裴竹這話中不滿,委屈道,“不行嗎?”

“那是你的東西。”裴竹道,“我只是為你有點不值。”

裴瑤撇了撇嘴,神色黯然。

“還這麽不高興?不願回去?”裴竹揉着她腦袋笑了笑,“算了吧,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我知道……”裴瑤委委屈屈,“但是我原本想……起碼看着外婆下葬……”

裴竹拍了拍她腦袋,沒說什麽。

“再說了,父皇什麽的,”裴瑤氣道,“他根本不會擔心我。”

“別這麽說。”裴竹勸道,“你可是最受他寵愛的。”

“那是以前!自從我母後死後……他們一個兩個的,哼!”裴瑤說着險些眼眶都紅了,然後一把抱住裴竹的胳膊,“還是哥哥最好了,這些年要不是因為你,他們還不知道怎麽對我呢!”

“別這麽說……”裴竹嘆了口氣,“當年若不是多虧了你們母女,我也不知道會如何。”

“我知道的,哥哥,這些年他們不敢怠慢我,都是因為你。”裴瑤依舊說個不停,“他們都怪你爬得太快,怪你老愛在父皇面前出風頭,說你不知道分寸,但是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你就是為了讓他們忌憚你,免得他們欺負我……對,所以你現在才要趕回去,你是為了帶我來找我外婆才會在這裏耽擱了這麽久,如果你再不趕快回去,誰知道他們又會怎樣?我知道的,你都是為了我……”說到後來,裴瑤的眼眶到底還是紅了。

裴竹一言不發,只拍着她的後背,默默安慰着她。

待到裴瑤倦了睡了,裴竹才嘆了口氣,用微不可聞地聲音呢喃道,“那是以前……”

馬車漸行漸遠,車內唯剩一片寂靜。

這一邊,宋天天正抓着白南之急急問道,“這玉佩怎麽會在你手裏?”

“她問我想要什麽,我說這個,她猶豫了半晌,還是給了。”白南之絲毫不以為意。

“你知道這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嗎?這是……”

“我知道。”他道,“遺物。”

“……”

“沒想到她真願意給。”他還有些慶幸,“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宋天天有些氣惱,“她把這麽重要的東西給了你,你以為她會是為了什麽?你明不明白,她這是……”後半截話宋天天實在說不下去了,只惡狠狠地看着他。

裴瑤雖然粘着裴竹,但是對白南之也是很有些感情的,尤其是在最近相處了這些時日之後。宋天天看得出來,卻沒在意過,因為她篤定白南之不會回應。但是……

白南之卻只嘆了口氣,“大概明白。”

“那你還!”

“那又如何?”白南之認真看着她的雙眼,“這東西應該回到你的手裏。”

“……”

“你很顧念姐妹之情?”白南之問。

“那倒不是。”宋天天扶額,“罷了罷了,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是這種人。”

這個一點都不溫柔的家夥。

宋天天心中原本還有一絲嫉妒,現在卻只剩下對自己那個名義上的表妹的深深同情。

她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看了遠處那高塔一眼。

那裏是旅途的開始,她現在終于找到了打通道路的第一把鑰匙。

而那裏,又會是旅途的結束嗎?

或許會是也或許不是,不重要了,她已經不在旅途上。

只不過因為好奇而展開的旅途,其實早已結束,就在她發現那身為一個皇帝的責任的時候。

她的開始與結束,都只能是那個皇位,而與旅途無關。

“南之,我最近偶爾會感覺有些奇怪。”她收起玉佩,看着他,“你覺得,我到底為什麽還是成為了一個皇帝?”

他道,“成為一個皇帝,不好嗎?”

“談不上不好。”宋天天笑道,“只是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麽。”

白南之愣了愣,安慰道,“其實當皇帝也沒有那麽不自由,等到你的政權上了正軌,就有機會去做不少你想做的事情。”

宋天天搖頭,“不是自由。”

白南之張了張口,還想說些什麽,最終卻還是選擇了沉默。

“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宋天天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略帶困惑,“有什麽東西改變了,我卻找不出那到底是什麽。”

她突然停下話語,看着白南之,詫異地發現他眼底竟然浮現着一抹痛楚。

“怎麽了?”她問。

白南之似乎想要移開視線,而後卻又仿佛強迫自己般直視着她,“你想太多了……你既然選擇了一條不同以往的路,有些改變才是正常的。”區區轉瞬間,他眼底地那抹異色便被壓制了下去,無影無蹤。

理确實是這個理,她也想要認同。

但是白南之眼底那一瞬間的痛楚,還是深深印在了她的心口。

他在為了什麽而痛楚?

那抹痛楚像一個開關,觸動了她的心底,令她心中也翻騰出一陣劇痛。

這劇痛的根源在哪?

沿着這股痛楚追覓,她才終于尋到了一點端倪。

有關那些來不及察覺的改變。

有關那些不知道源頭的恐懼。

她尋到了自己的心底,那裏有一個小小的墓碑,埋葬着某個已經找不到屍骸了的小東西。

那個曾經快樂,之後終于在哭泣中消弭的小東西。

那就是她的快樂。

她的天真。

她的任性。

她的曾經。

那個小東西的名字,叫做宋天天。

這個天真的少女已然随着那些軟弱被埋葬進了她的靈魂深處,徒剩一個沒有名字的小小墓碑,供她追憶。

作者有話要說: 上卷告一段落了,下章開始進入下一個篇章

每次寫收尾章的時候我會非常痛苦O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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