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永定侯君

雍州秦王宮中。議政殿上,秦孝穆王端坐上首,左右兩行跪坐着一臉肅容的文臣武将。

令尹跪坐最前,出列肅然道:“我秦與昭齊斷絕關系已久,如今重建邦交,未免有重新臣服昭氏之意。”

孝穆王沉吟一下,卻堅定的道:“今時已不同往日,昭氏無能,永安公主不過一介女流,與昭氏結盟不過借永安公主之手除去滄越,即使一時臣服,終逐鹿天下時鹿死誰手仍未可知。”

令尹不再說話。上柱國卻接了茬:“永安公主果決而狡詐,不比一般女子,與之結盟還請吾王三思。”

孝穆王臉色一沉,唇角一抿,一把聲音卻已從百官之上的地方傳出。“上柱國是對小徒沒有信心,還是對吾王沒有信心?永安公主固然勇武,可上柱國之意,是南山不如永安,還是吾王不如永安?”

雍兖冀三州之中,唯此一人與王禀話無需站立——商秦國師,燕朝歸。

令尹兀自不死心,再次出列奏道:“燕監軍眼下雖然名頭神勇,卻有實無名,面對齊帝親妹未免容易吃虧。”

燕朝歸默默端坐,不再發話,仿佛眼前一切已再與他無關。

反而一直默然端坐的相邦終于發話:“五十七年前的雲朝君亦無名無分,卻以無名無分之身與天下各方之主周旋,終不是也統一了九州甚至交州?”

議政殿上頓時鴉雀無聲。那個名字……在五十年之間,早已成了天下所有人的禁忌,沒想到相邦卻竟在此時忽然提起。

殿上群臣似都被那忽然被說起的名字鎮住,只有一人依舊談笑自若。衆人呆呆的只見那“罪魁禍首”的相邦微微笑道:“眼下滄越結盟,若他們成功滅齊,我秦便會門戶大開,一切只會重複五十年前齊軍滅交州的境況。”

孝穆王緊繃的臉上終于恢複了一絲滿意的笑意。“令尹的谏言恰好提醒了寡人,是時候給南山一個名分了。”

令尹雖是老頑固,卻還不是老不要命,見孝穆王似是轉移了問題,便适時的當起了乖乖閉嘴的好孩子來。

打蛇随棍上的好孩子則自是由唱紅臉的相邦來當:“燕先生于我秦威望甚高且戰績有目共睹,臣等私以為當賜燕先生以子之爵位。”

“被代表”的令尹幾乎便要發作,見孝穆王眉頭微蹙,似有不悅,終于松了一口氣。子爵的爵位乃賜王侯之家,更是建大功大業之人,燕南山雖在商秦地位特殊,卻還沒有到封高爵位也能讓人心悅誠服的地步。

豈料孝穆王一臉不悅說出的話卻是——

“區區一子爵如何與永安公主立于對等的位置上結交?”

令尹一呆,還在為孝穆王沒有打消結盟昭齊的決定痛心疾首的時候,孝穆王卻已喝到:“八百裏加急傳令下去,拜國師之徒燕南山為永定侯,食邑巴地,令其與昭齊建交。”

這下不但令尹,連上柱國和本來自認很懂得揣摩孝穆王心意的相邦也傻眼了。

侯君爵位,從來僅次“王”。而巴蜀富庶,過往只由王族直接控制。

還沒有人回過神來出列反對,孝穆王已沉聲問那老僧入定般的國師:“巴地永定侯,可與永安公主匹等?”

燕朝歸似是還未回到塵世中來。

孝穆王卻只瞄了他一眼,像是權當他已應了一般,猛地喝到:“寡人心意已決,衆位無需多言!”

令尹只覺有塊石子卡在了喉嚨中間。

一直毫無反應的國師在王拂袖而去的一刻忽然偷偷的朝他咧開了一抹笑容,在老人的臉上那笑容別樣的似小孩子得意的微笑。

令尹直把昨夜的晚膳吐了個一幹二淨。

—————

月光投在寂靜幾近死城的江陵城頭上,如霜寒涼的灑落。

城頭上疏疏落落的立着些許人影,遠方隐約可見重重包圍圈。昭晏微微擡首看向遠方山脈,嘴角忽地漫開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永定侯君,永安公主,永定方致永安,欲永安必永定。他這封號倒是改得好啊。”

魏長春心下有些糾結,公主怎麽還在糾結着封號這些無關重要的事情。“秦孝穆封燕南山為侯,還贈予最富庶的封地,明擺着已是與我們對等,怕是離廢王稱帝的日子也不遠矣。”

“商秦此刻和廢王稱帝又有什麽分別?”昭晏漫不經心的笑笑。“當年初下山時,封建制度還沒有完全崩壞,那些城主沒有天子之谕仍不敢自封為王——如今不過五十年,諸侯稱王,自封衆爵,攻伐皇域,與廢王稱帝又有何異!”

五十年間——天下一切早已不是她當初留給昭恒的樣子了。而今群雄并起,王侯野心勃勃,封建制度禮崩樂壞,昭恒五十年的統治竟是沒有帶來太多建樹,反而導致了今日的更紛亂。

到底是他們五十年前過于急進,地方氏族勢力只以武力鎮壓一時,還是昭恒一統後太過無為而治,還是沒有了雲家軍後齊師大不如前,昭晏已無從得知。

“這一次,應該不止一個七年,也許不止兩個七年,或者三個七年。”昭晏良久才輕輕嘆了一口氣。“長春,你可願再與我共還天下一統江山?”

“商秦虎狼之師、姜滄儲存實力、姬越狡猾不定,而昭氏日益不振。”魏長春神色凝重,“然長春将随公主一生,此誓至死!”

昭晏微微而笑,轉身往城頭下走去。“多謝你,長春。”

魏長春捋了捋斑白的胡須。“這是雲家軍一生的誓言,公主何須言謝。”

“如果可以的話,結盟以後派人到秦境找一找當年分散四方的雲家軍吧。”昭晏想了想,打了個哈欠。“好好休息吧,燕氏也許明日便來。”

燕南山第二日果然來了。

一夜之間江陵城的包圍圈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夜無眠的魏長春靜靜的看着秦兵無聲無息的從原野上退去,又看着己方那經過三個月破釜沉舟的地獄式訓練後至少不會打瞌睡的士兵,良久只是在心中長長的嘆了一口老人氣。

若是雲家軍仍在……如今的公主和自己又何須受制于人?

事實上若雲家軍仍在,如今天下又何須公主力挽狂瀾?無論是在鄉間的五十年,還是遇見公主以後,若說對天統帝無恨那是在騙天瞞地的自欺欺人。盡管公主明白,他也明白,在她身亡交州後,只馴服雲朝君的軍隊的存在對皇家只有危險。

奔進江陵城池的那單騎并不是燕南山。魏長春沒有親眼見過燕南山,可盡管兵士開門放入城裏的人劍眉星目,膽敢一人入城的勇氣與誠意表露無遺,他還是一看便知他不是燕南山。

魏長春領着他進了城守府的正廳裏。那人臉上有些傲氣,嘴上卻不敢亂來,謹慎道:“不知公主何在?”

魏長春淡淡道:“公主日日睡至午時,還請宋将軍稍等。”

宋池聽見公主午時方起的時候便已要發作,再聽見對方直接叫出自己身份姓氏,怒氣頓時成了愕然。

對方像長輩般居高臨下的審視小輩的眼神讓宋池極其不安。對方像長輩評價小輩般的話也讓他極其不安——“冀州宋氏的後人果然遺傳了宋氏的勇氣,可惜這傲氣未吃到苦頭還是不懂收斂。”

未吃到苦頭?宋氏的臉漲成了紫紅。他自幼從軍,吃盡苦頭,這公主府家老竟說他還未吃苦?

他又幾乎要發作時,一抹人影卻已出現在堂中。沒有人看見人影如何出現,但聞一陣爽朗的笑聲,深沉清朗的聲音笑道:“讓宋将軍久等了,是本公主與長春之罪。”

宋池還在納悶着那永安公主為何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姓氏,“長春”二字驀地傳入耳中,如雷貫耳,當頭棒喝。

準備觀看永安公主真顏的目光倏然瞥向猶如普通家仆默默垂手而立的老者,下颚幾乎便要掉了下來。“雲家軍……魏……魏上将軍?”

老者冷冷道:“雲家軍早已不複存在。”

宋池感覺自己像是啃了一塊魚骨,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魏家老可吓得宋将軍傻了。”清澈如孩子的聲音響起,堂中膠着的一衆人等齊齊看向門口站着的人。

宋池又多受了一次打擊。“燕——侯君為何會出現在此?”

聽見“侯君”二字,老者的頭緩緩轉向門口來人,眼眸倏然睜大,兩個字幾乎脫口而出,卻被生生的咽了下去。

果然很像……卻分別很大。

走神時卻聽永安公主微笑道:“長春,看來你的表情也唬到永定侯君了。”

魏長春的視線不再停留在燕南山的一襲灰衣上,宋池的目光随着傳說中五十年前的神将移到了那抹藏青色身上,只覺胸口仿佛也卡了一串魚骨。

難怪……難怪連傳說中的神将歸隐多年後也願意以家将身份歸附于她。

原來她就是永安公主。只聞其名……也不如真見其人的永安公主。

宋池還在怔怔發愣時,卻聽自己侯君正在與永安公主說笑道:“永安府中果然卧虎藏龍,輕輕一唬連上将軍也吓得似快要倒下了。”

“那永定侯呢?”永安公主挑眉一笑,不知是否身穿男裝的關系,沒有半絲女兒之态,一笑起來只有屬于須眉的爽朗。“永定侯可有被唬到?”

宋池還未搞得清楚這二人詭異的關系,只覺一陣詭異的氣息定在了自己身上,一轉頭只見那“公主府家将”正定定的望着自己。

想到他近乎神祗般在九州傳說裏的存在,宋池戰戰兢兢的問道:“不知前輩有何賜教?”他只覺喚他“家老”不太妥,卻已不敢拂他的意而提起他曾經的稱謂,只得模模糊糊的以“前輩”稱之。

只聽魏長春冷冷問:“宋鐘是你的什麽人?”

宋池不敢造次,只恭敬的答道:“正是先父。”

“冀州宋鐘已經死了?”老者忽然哈哈一笑,讓宋池毛管倒豎。“當年的武還沒比完,老朽還等着給他送終呢,怎麽就這樣死了?”

宋池忽然想起了父親臨終時給他興高采烈的說了三日與魏上将軍比武的故事,最後還有氣無力的拍拍他的肩膀:孩子啊,這未竟的比武,若你有日能遇見魏氏後人,定要給為父了這心願。

了這心願……還不是打到跷辮子為止?

現在遇見的還是魏前輩本尊,這還不是自己被打到跷辮子為止?

宋池打了個顫栗,轉身拔腿便跑。

作者有話要說: ↓↓↓戳進去把小魚兒包養了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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