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對戰前夕
夜幕下的江山靜悄悄的,百姓早已日入而息,連林木蟲鳥都似是入了眠,沒有發出丁點聲音。
交州滄越兩國接壤邊境上的營帳裏,卻有一座主帳中的人徹夜無眠。
大紅衣角不似平日妖嬈的翩飛,反而靜靜的不動,紅衣女子正靜靜跪坐帳中,面前案幾上攤開的正是華夏十州江山的地圖。“永安剛加封鎮國長公主,像是便要領兵南伐。臨都離荊州與我們離荊州的距離不遠,但秦境離得更遠,來回至少比我們要晚上個十天半月,我們若眼下便全速前進,定能趕在秦侯援兵到前先收拾了昭齊的人馬。”
姬虞望着活潑嬌豔中帶着認真嚴肅的未婚妻子,半晌才低頭看向地圖,地圖上只簡單标上了幾處:臨都、鐘山、雍都,還有他們現在所處交州東西接壤之界。姬虞一手支頤,想了想道:“永安公主疑心重、行事無常,那永定侯更是善詐,神出鬼沒得連永安公主也會栽在他手上。我們若貿然高速行軍,只怕會把兵士累壞,鐘山說不定還有什麽坑等着我們跳進去。”
姜朝雲不曾聽過姬虞一口氣說出這麽長的一句話。但她對此話也不太感冒。“永安公主沒等到秦兵來前,便只有一半人馬,能玩出什麽花樣來?若不速戰速決,到永定侯來援,我們連速戰速決也使不出來。”
“神女莫要魯莽。”姬虞搖搖頭沉聲道,“永安公主不是常人,她的思考有逆于我們,并會以此作伏,誘我們陷入去。”
“你對她的了解倒深。”姜朝雲冷哼一聲,那哼聲仿佛有些酸溜溜的意味。“看來我是比不過她的。”
姬虞常年冷硬的臉上漫起了一絲淡笑,像是有些苦澀,又有些無奈。“虞只是比神女少些急躁,先謀定而後動。”
姜朝雲一直在地圖上反複流着的眸光定在眼前絕美的臉上,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君上手中所掌者到底為何?”
“神女又來考虞了。”姬虞斂了臉上的笑意,俊秀的臉上只剩下一片堅定。“虞手中所掌者天下。”
姜朝雲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天下可包括永安長公主?”
姬虞一愣,咬了咬牙:“包括。”
姜朝雲又直直的望了他半晌,淡淡道:“可惜天下不包括你。”
姬虞冷冷道:“不要以為你很了解虞。”
姜朝雲笑了,一如既往的嬌媚豪放,只有眸裏還是一片冰冷:“君上對己心的掌控,不見得比朝雲多。”
姬虞不說話,只是阖上了眼蓋。眼前的一片漆黑裏,出現的卻是一抹藏青色,和一顆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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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剛冒了個頭兒,秦王宮議政殿已整整齊齊的立了雍兖冀三州的最高領導層。
早朝才上了一刻鐘的時間,孝穆王與一衆文臣武将便已鬧了個不歡而散,孝穆王拂袖而去,徒剩下一衆束手無策只能跺腳的臣子。
令尹冷哼一聲,率先轉頭往殿門走去,一張臉臭得像剛從夜香堆中爬上來一般。上柱國邁着老步奮力追上他,一張苦瓜臉表示與老令尹感同身受。“真想不到王竟會應了昭齊要求出兵五萬,這不是令雍州門戶大開麽,王怎能……”
“莫要在此議論王。”令尹壓低聲音嚴厲的道,說到此處,卻嘆了一口氣:“老夫只是沒有想過,王會如此器重燕小子,封其侯爵之位還不止,還要許他五萬兵權,明明只是國師之徒,以前随軍不過軍師之職,連文臣也算不上。”
上柱國默默聽罷,皺眉道:“燕氏謀策倒是有兩下子,到齊地結盟又把昭氏兄妹說得服服帖帖,王把軍權貿貿然給他,這不是對臣下的重用,倒似是……對公子的栽培啊。”
“哪裏來的亂說,這話讓公子們聽了去可不好。”令尹連忙掩住上柱國的口,快步攜他走出殿外,走得遠遠的,才道:“王的确是寵信國師師徒有些太過,只是以國師在大秦民心的地位,以永定侯食邑巴地的權勢財富,而今大秦經不起動蕩,這口氣你我除了硬咽下去還能往哪裏撒?”
上柱國一愣,沒有想到在氣頭上的令尹想的原來這麽遠。他當然也沒有想到自己與往另一方向行的死敵這刻竟是異口同聲。
往國師府駛去的馬車上,老人眯着眼睛,緩緩道:“五萬軍權說給就給,他是把你當公子栽培了。”
燕南山咧嘴一笑,一臉真摯的答非所問:“我與永安說了派五萬兵馬接應,幸好不辱使命,要不難得建立的信任也就沒了。”
燕朝歸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嘆徒兒回避他的話題還是嘆他那句話的小家子氣。燕南山聽了那聲嘆息卻道:“師父就不要扮老成了,明明就不像。”
燕朝歸差點沒把胃裏的酒都吐出來。燕南山還安慰似的掃着他的老背。
燕南山挑眉,理所當然的道:“這乃自然。”
燕朝歸淡淡道:“你用梁州桃林的酒引誘她了?”
“什麽引不引誘的這麽難聽。”燕南山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口。還未問師父如何得知,師父卻又問:“她請過你吃核桃了?”
“你難不成還長了雙眼在我身上,怎麽連這也……”燕南山漫不經心的說着,卻發現老人的臉色一點一點在變。
“真像……真像。”燕朝歸慘然一笑,燕南山望着師父呢喃着,那副終于真正像個垂暮老人的樣子把他吓了一跳,卻又不敢打擾。燕朝歸忽然道:“她接受你的酒,還送你核桃,是把你放在心上了,莫要辜負她難得的放在心上。”
燕南山還想說他為什麽忽然變得唠叨多事,老人卻斂容沉聲問:“在臨都裏你可去過什麽地方?”
燕南山感覺這是最多疑問的一日,而且師父還不太打算解開他的疑問。“永安公主與南山到過朝陵。”
老人阖上了眼睛,燕南山看不見他眸裏的感情,只看見了他微微顫抖的身軀。燕南山發了話,眼蓋依舊是合着的,聲音不似顫抖的身子,異常的平靜:“朝陵的布局……如何?”
燕南山的回答言簡意赅:“與朝天宮一模一樣。”
“僅憑言語描述便能還原陣法,這昭恒——”燕朝歸沒有說下去,嘆了一口氣,雙眼仍是合着。“永安公主在朝陵陣法中如何?”
燕南山想也不想便道:“如臨自家。”
燕朝歸沒有再吭聲。一片漆黑的眼前,仿佛出現了那抹藏青的身影,顧盼之間風華傾城,喝酒是一整壇一整壇的如男人爽朗,徒手像撕紙般不費吹灰之力的剝着核桃殼……
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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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齊兵馬這次只行了十一日便到了鐘山之北。當初領朝廷援軍到江陵的都尉木遲此刻已擢為裨将,紮好營帳後捧着一卷鐘山山勢圖走進主帳裏,畢恭畢敬的躬身行禮,才攤開地圖,指着一處道:“末将曾派斥候查探,鐘山中有一小道自鐘山南直通鐘山北,此路雖兩崖峭壁卻并不難行,公主可要連夜自此路過山,借夜色掩護襲滄越聯軍一個措手不及?”
昭晏的目光從地圖上擡起移向他。“滄越聯軍什麽時候到的鐘山南?”
木遲謹慎的道:“斥候說一日前剛到,不過還未有發起進攻的意思,只是駐紮在山南。”
昭晏的目光從木遲的臉上移到帳頂,那裏似乎穿了一個小洞。“滄越兩地比臨都都要與鐘山近,為何他們一日前才到?姬虞與姜朝雲定是好整以暇的在山南等着我們,木裨将能探出山間小道,姬姜二人又怎會探不出來,且秦軍五萬未到,我們若貿然出擊不過是給了滄越伏擊我軍疲兵的機會。”
昭晏說着,只覺一陣不舒服。秦軍五萬未到……卻不知什麽時候才會到?卻不知還會不會到?
木遲聽着那番話卻只覺自己一個字也無法反駁,此刻方知自己從來以為自己聰明絕頂,卻終究思慮遠遠不夠。
“木裨将早些休息,用兵最忌疲勞。”昭晏淡淡說着,見木遲應了聲又轉身欲去,在他準備揭簾而出時卻忽然叫住了他:“明日讓兵士們留在原地,你我帶些人馬到小道視察。”
木遲轉身,只見昭晏的目光定定的鎮在了地圖上的一點。
木遲眸光一亮,直到丸子捧着臉盆一腳踢開帳簾沖将進來才低首“諾”了一聲,轉身出帳。
昭晏只看了一眼嘴角還殘留着油膩的少女,早已習慣了她不問自闖,也懶得去說她了。腦海裏掠過的,只是出征前夕在長樂殿沈沉魚說的話,還有,暮雲宮。
暮雲宮大門在三年來第一次被打開。五十七年來第一個與最後一個踏入暮雲宮的人,仍是她。
暮雲宮大門一開,眼前出現的不是五十七年前齊宮城剛落成時那座宮殿的樣子。四面高牆之內沒有當初的金頂大殿,入目之處只有一所木屋,與,很多很多的野草。
看得出來,建屋之人顯然并不懂得建屋,打理花叢之人顯然也不懂得打理花叢。歪歪斜斜的木屋竟能茍存至今是一個奇跡,野草這麽蓬勃也沒有弄死那些疏疏落落的桃枝也是一個奇跡。
江陵城頭呷着酒時的閑言閑語,早已被她抛諸腦後,此時此刻才忽然回播。“我心目中的家,不是宏偉宮城,只是一座木屋,屋外要栽滿四季花草,春時桃花、夏時清荷、秋時楓葉、冬時梅花都可以入酒,釀了埋在樹下,這樣一年四季都拿着一壺美酒在樹下小酌……”
那人手中搖着一壺梅酒,用有些奇怪的眼神望着她。“朝天宮……是這樣子的?”
她搖了搖頭。那人笑道:“你回宮之後把朝天宮拆了重建不就成了?”
她啞然失笑。“那長老們還不把我拆了。”
那人靜默半晌,哈哈一笑:“原來雲朝君也有這樣婆婆媽媽的一日。”
原來到了最後,自己竟然比那個拆了皇城宮殿重建的人還有瞻前顧後、婆婆媽媽。
昭晏走出暮雲宮,卻見太後直挺挺的跪在了宮門外。昭晏背轉身子,目光也從她身上逃開:“你這是何苦呢。”
“如公所想,此處一草一木确是先帝親手所修。”太後的聲音從身後幽幽傳來,昭晏不想去聽,卻無法閉上自己的耳朵。“先帝晚年日日在暮雲宮閉門不出,從不許人侍候,不許臣下入內禀報,連我們仨——我們母子和原……原來的晏兒亦不得入內。”
昭晏一怔。“是以天統末年姜氏得以自立,宣永初年前越得以複辟、商氏得以割據?”昭晏笑着,搖了搖頭。“可是……這又與我何幹?”
太後臉色大變。“先帝這是為了雲公……”
“所以我要保他兒子?”昭晏倏然轉身,眸光如刀,死死盯住那一臉凄楚而兀自倔強的婦人。“我為昭齊領兵,守諾也罷,還情也罷,不過為了完成與昭恒的未竟之願,昭恒的家族子嗣與我何幹?”
頓了頓,一口氣好像還未發洩全畢似的,續道:“太後莫要再用昭恒來說雲某人,一個男人的元妻給亡夫以前的心上人下跪哀求,這不是昭恒的妻子所為,也不是雲某人看得起的人所為。”
太後面色煞白,聲音微微顫抖:“雲公是不屑應沉魚一個祈求?”
“沈沉魚,沒有人可以看不起你,包括你自己。”昭晏緩緩說着,微微昂首望向天際:“那如果,雲某人讓太後把昭氏的一切給我呢?”
昭氏的一切,弱智的也不會聽不明白那“一切”指的是什麽。太後咬咬唇,良久,才一字一頓的道:“只要雲公不把它交給外人。”
“外人?”昭晏不解。“例如誰?”
太後從牙縫中一個一個的擠出三個字。“燕南山。”
他?昭晏還是反應不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碼了字默默爬回去做數學題……QAQ考試的孩紙傷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