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鐘山之役
“報,一舍外發現敵軍行跡!”斥候大汗淋漓的奔至帳前。齊軍此時已跨過了鐘山,走的自不是那條山中小道。
昭晏踏出主帳,放下簾子,“丸子!”少女一蹦一跳地走到公主身旁,“咚”的一聲跌趴地上,模樣滑稽可愛,讓她幾乎要笑出聲來。丸子貼地聽了半晌,笑嘻嘻地起身,說出的話卻沒有絲毫笑意。“騎兵先行,距離縮窄至二十裏。”
“在我翻山越嶺時以靜制動,待我疲倦時一鼓作氣,不愧姬虞善忍。”昭晏環視眼前等候下一步指令的衆将。“然本公主算的就是這一步,又何懼之有!”
昭晏頓了頓,目光移向木遲。木遲斂神沉聲道:“末将在。”
昭晏直直的望着他。“裨将木遲聽令,率五千黑甲騎為前鋒,迎戰滄越聯軍。”
木遲單膝跪下,毫不猶豫的喝道:“末将遵令。”
這是把自己交給她了。昭晏點了點頭,轉頭望向另一中年裨将:“裨将公孫肆聽令,率右軍自原路退回桂陽。”
公孫肆像是沒有覺得有任何問題般,領命而去。昭晏微微側首,對邊上一人道:“校尉魯攸聽令,率左軍退回桂陽與公孫會合。”
中年校尉領命而去。昭晏面前只剩下了一人。那人不待昭晏說話,已搶先道:“末将已遵公主吩咐成事。”
昭晏對他的話恍若未聞,淡淡道:“子融,你可知本公主現在要你做什麽?”
那人低眉,毫不猶豫的答道:“率中軍原路後退,化整為零,埋在沿途。”
昭晏的眸子裏恢複了一些笑意。“子融可知為何本公主偏偏起用一區區都尉領二萬中軍?”
子融搖了搖頭:“承蒙公主厚愛……”
昭晏揮手打斷了他千穿萬穿也不會穿的馬屁。“本公主托爾以重任,不過因為你是唯一問過本公主‘為什麽’的人。”
子融愕然擡首,那愕然的表情卻很快變成了了然。公主說出要他做的事時,他的确問了一聲為什麽。而公主的回答,已讓他當初的最後一絲不信任毫無保留的化成了全盤相信。
還記得半年前那名公主府姓魏的家老到山間那座草廬找父親時,與父親争辯了三日三夜才半拐着的把自己帶走,父親對自己投軍的不滿幾乎到了斷絕父子關系的地步,可若他見了公主,也許他會刮目相看……而自己,早已對當初的決定改觀。
眼前昭齊最受人尊敬的女子打了一個哈欠,子融才驀然發現自己跑神了,連忙以問題掩飾尴尬:“公主可是要末将同撤?”
“子都尉這問題倒是問得不夠精明了。”昭晏眨了眨眼。“戰場上唯一現于人前的前鋒裏怎能沒有本公主的身影?”
子融退下後,昭晏望着正在拔營的一衆兵士,走到馬棚前,吹了一下口哨,一匹沒有栓住的黑馬從馬棚裏直奔出來,奔到她身旁停了下來,還用馬臉在她的臉上蹭了好幾下。
丸子在身後喋喋不休着:“公主這暈血上戰場可怎辦……”
昭晏伸手摸入領口內,摸到了一團軟軟鼓鼓的東西,也不用看,眼前便已浮現了那個藏青色的香囊的影子。和那贈送者的灰影。
沈沉魚的話不知怎樣又鑽到了腦海的頂端去。昭晏搖了搖頭,這昭恒的妻子怕是妒忌得瘋了,說出那樣的話。她不會保昭澈和他的榮華,總不代表她會把昭恒留下的所有給燕老二的龜徒兒吧?
這邏輯真操蛋的荒謬。
眼下只願他那香囊放得近了鼻子一點可以吸入更濃郁的味道,可以暫時壓抑一下那操蛋的暈血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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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虞策馬而行,一身銀白色的铠甲襯着絕秀的容顏,顯得整個人也仿佛發亮了起來。
并排而行的姜朝雲忽然側過頭來,咯咯嬌笑:“君上這樣子不知永安長公主看見了會有什麽反應?”
姬虞沒有什麽表情的臉又沉下了一些。姜朝雲看着他的樣子,還是繼續在笑:“好了,朝雲不說了。”
姬虞只是平靜的道:“永安公主有暈血症。”
姜朝雲的下颚掉了下來。“什麽?她……”
可是當面前出現了那隊黑甲騎兵時,輪到姬虞的下颚掉了下來。
黑甲騎踏起重重黃沙,漫得人臉也不太看得清楚,姬虞不禁苦笑:那好像還是自己的招數。當中一人,黑衣黑甲,跨上黑馬,既剛且柔、雌雄莫辯的臉上挂着與往日的慵懶截然不同的微笑,那一笑之間,仿佛再說:知魚先生,小別無恙。
對上她坦然的目光,姬虞有一下心虛的感覺,随之便只有更坦然的目光。“長公主,別來無恙。”他的聲音在千軍萬馬之中遠遠的傳了開去,人人皆聽得清楚,卻沒有一分刺耳的感覺。
昭晏聽了,笑道:“甚善。”話音一落,手中小旗一揮,黑甲騎已如潮水般一字散開。
姬姜二人身後的一衆聯軍已看得傻眼。聯軍人數超過十五萬,便是前鋒也有二萬之衆,本來是他們圍堵五千齊兵的狀況,怎麽現在那些黑甲的齊兵倒似要把他們圍起來了。
姜朝雲笑得明媚的嘴角垮了一些。“是我一直小看了昭氏,小看了昭氏的公主,還以為自己是唯一可朝雲的人……”
姬虞卻忽然低喝:“鳳翼陣!”姜朝雲忙斂神一看,喉嚨裏的疑問都吞進肚子裏,嘴裏喝道:“散!”
聯軍的騎兵步兵有條不紊的往兩邊散去。姜朝雲咬了咬牙:終究是不及永安的黑甲騎的反應速度。
此時他卻已沒有了閑餘想這些。黑甲騎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将過來,邊上的較快,中央的較慢,呈包圍之勢還不斷延展開去,仿佛要把二萬聯軍前鋒都收攏進去。
姬虞舉起一面令旗,大喝一聲:“索!”幾乎自亂陣腳的聯軍才回過神來,越軍連忙抛出絆馬索,滄軍卻遲疑了一下。這一霎之間的猶豫裏,雖有幾個黑甲騎兵被絆下馬來,卻已絲毫沒有影響那一片黑色的圍攏姿态。
姬虞咬了咬牙,掃視了慢慢成形的陣法一眼,驀然喝道:“東北角!”
這次越軍的反應快了,直往東北角沖去。姬虞微微眯眼,看着自己的前鋒快要沖破陣眼,甚至已與黑甲騎交上了手。陣法卻驀地一變。
黑甲騎好像只移動了一步,整個陣勢卻與剛才截然不同,黑甲騎一變陣的眨眼之間已有本來在邊上的聯軍兵馬被困進了陣中。姬虞扭頭看向那紅衣女子,在她眸中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恐懼。
兩人的眼神都清清楚楚地告訴對方:這不是鳳翼陣!
姬越還是前越時,忠信侯韓朝木殉國那一戰,便是陷進了一個似鳳翼陣卻非鳳翼陣的陣法——雲朝君自創的陣法!
姬虞的腦海裏飛快的轉過好幾個念頭。雲朝君自創的陣法……便是現在永安公主所布之陣嗎?永安公主又如何曉得雲朝君的陣法?她又如何能使得如此得心應手?
就在他整個人呆住了時,姜朝雲卻比他早了一步反應過來,不滿的看了兀自僵住的他一眼,沉聲喝道:“衆将士往前沖,沖過了,就是荊州青山綠水、海闊天空!”
一向嬌媚的聲音此刻沉穩而凝重,在戰場上遠遠的傳了開去。昭晏不僅在心裏贊嘆:青山綠水、海闊天空,正是此刻那些面對着這個“食人”陣法的聯軍士兵最大的向往——姜朝雲竟能在片刻之間把握住他們此刻的心境,注下一支不知比盲目許諾功名利祿強了多少倍的強心針。
果見聯軍将士一聽此話,立時雙眼發亮,發狠似的往前直沖,沒有章法、只有一股狠勁的斬殺着,橫沖直撞的聯軍将士沒有沖散陣型,卻也慢慢用血推後了包圍圈。
越來越濃的血腥味在空氣之中彌漫,昭晏只覺一陣頭昏腦脹,只得往後退去。
姬虞一擡頭,看見的便是那個如神祗般好像永遠都不會倒下的女子捂着胸口,一揮素手,剛剛開始由盛轉衰的黑甲騎如潮水般往北退去,動作卻是比來時慢了一截。
姜朝雲冷冷的聲音響起:“可要追?”
姬虞沉聲道:“永安多詐,窮寇莫追。”
姜朝雲的臉色不太好:“是窮寇莫追,還是少陽君上不舍得追?”
姬虞沒有看她。“夫妻一體,為何還是不願信我?”沉吟了半晌,才咬咬牙道:“罷了,追上去,但不要跟在永安公主的齊師後面。”
姜朝雲一怔:“永安公主真的有詐?”
姬虞淡淡道:“永安公主多疑,她引我們追上去,那條路必定有伏。虞倒是知道山間另有一條小道,比永安公主眼下走的這條路還要短,與其冒着有埋伏的風險緊追齊軍,還不如走山間小道,過了鐘山再正面攔截齊師。”
姜朝雲有些心虛的低下了頭,知道自己又是以狹隘之心度了身側這訂了親的夫君之腹,輕輕道:“是朝雲思慮不夠周全。”
姬虞只是道:“無妨,虞也不過恰巧對永安公主的多疑有些了解而已。”說着不等姜朝雲回應,便一夾馬腹:“去吧!”
馬不停蹄的走到半路時,一陣隐隐約約的轟隆聲由遠至近的傳來。
木遲停下馬。“這是……”
昭晏微微一笑:“與我們這條路無關。”
視察的影像驀然在思緒中浮現。“公主是印江水流入小道?”
“孺子可教也!”昭晏欣賞的贊嘆。木遲中年的臉上有些哭笑不得,沉吟一下,卻收斂了笑意正色道:“可末将記得去視察時河道幹涸,流速也不急,何以現在聽這聲音……”
昭晏的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了一抹詭異的微笑。“河道幹涸,流速緩慢,無非是因為上游淤塞。所以本公主讓子融領将士通了河道,而這長年淤塞的河道定已積聚了大量死水在上游,一旦打通……”
木遲只聽得目瞪口呆。這一環扣一環的設計,從視察河道、打通河道到刻意讓前鋒在戰場上強悍卻留下破綻,再到引姬姜二人以為齊兵後退的這條路有伏而率聯軍走上那條山谷小道……又有誰猜到,聯軍的敵人從一開始便不是齊兵,也不是那些詭異的陣法,而是自然的滾滾流水?
“子融果然不負吾望!”昭晏輕輕一笑,聲音裏已有一些倦意。“快馬回城吧,在天黑前趕到還可洗個澡睡好覺。”
若不是她話裏的倦意,木遲幾乎便要忘記公主和自己一樣,也是人。
昭晏一夾馬腹,率軍馳出鐘山時,日頭還挂着未落,只是天邊已漸顯紅霞。
她望着前面顯然不是來接她回城的騎兵,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她是不可能在日落前回城吃飯睡覺了。
望着面前有些狼狽卻絲毫不慌的一隊精騎,昭晏忽然想起,她從來不知原來姬虞和姜朝雲的精騎速度這麽快,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快了很多很多。
“善忍”的少陽君此刻仍是一臉雲淡風輕,那表情仿佛在說:永安公主,小別無恙。
昭晏心裏一駭:到底還是低估了他。卻在仔細看清了他身後騎兵為數已不多時,嘴角漫上一絲冷笑。
作者有話要說: 四位主要角色終于聚頭了……
半夜存稿任務完成,找周公複習考試去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