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同心同步

過了五十七年,她發現自己下一個決定也比從前要困難許多。

水清則無魚,心無欲則無愁,可是過了五十載……她如何能做到沒有心結?

“我可以不回答嗎?”昭晏第一次在燕南山面前有了逃避的感覺。“我回答不了。”

孩子氣的笑容有些凝結。“昭晏,這個問題,你不能不答。”

這是他第一次笑得如此僵硬,也是他第一次對她直呼姓名。昭晏還在愕然之中,卻聽燕南山沉聲道:“你想一統十州,以昭齊當今的實力根本不可能完成你的心願。你若永遠不願信任,以你之才,要保住一方茍延殘喘并不是難事。”

昭晏默然。她知道燕南山說的并非虛言。若不是她的歸來,昭齊怕早已死在宣永朝的三年間,被秦滄越三國瓜分。

“可即便我信任你,統一梁揚二州後你們的虎狼之師還不是踏上我齊地?到時候你又可以置我于何地?你現下與我同步,可你如何代表商氏,你又置商秦真正的統治者于何地,商秦的真正統治者又會置你于何地?”昭晏一口氣連珠炮似的問出一大串,才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燕南山又沉默了。昭晏的嘴角揚起了嘲弄的笑:“燕南山,你也答不上來,不是嗎?”

燕南山卻忽然笑了,不是以往孩子氣的笑,他的笑有一種讓人無法反抗的霸道。“孝穆王封我為永定侯,你知道永定是什麽有意思嗎?——天下交予吾手,永保安定。”

昭晏的下颌掉了下來。“秦王是打算——”

“你不相信?”燕南山微笑。“南山不打這樣的诳語。”

昭晏想了一下,咬咬牙,“我知道。我也相信你有這樣的能力。”

“與能力不全有關。”燕南山的笑容有些怪異,頓了頓,卻已話鋒一轉,“永安若想要一個保證,燕南山今日在此對天起誓,他日大業得成,南山為帝永安為後,你我共掌江山,二聖臨朝。”

昭晏但覺如雷重擊,腦裏只剩下了嗡嗡嗡的聲音。“燕南山,你……你說什麽?”

“由今日開始,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只有我們同心同步,才能合北七州之力下南三州。”燕南山澄澈的眸子定定的對上她驚疑交集的雙瞳。“阿晏,我們成親吧。”

阿晏,我們成親吧。

昭晏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口水也快要流了出來。

燕南山的面容又變回了那副笑眯眯的孩子臉。“公主可要南山再說一次?”

昭晏掏了掏耳洞。“你剛才叫本公主什麽?”

燕南山笑眯眯的道:“公主。”

昭晏急道:“再之前呢?”

燕南山頓了頓,仍是笑咪咪的道:“阿晏。”

昭晏板起臉來。“晏字也是你叫得的麽?”

燕南山頰上的酒窩陷得更深了。“花前月下,莫愁湖為證,阿晏可願與南山結少陽君和姜神女之禮,由今日始同心同步,合為一體?”

昭晏只覺得喉嚨裏像被塞了一顆鴨蛋進去,既合不上,張開了又說不出話來。良久,她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倒後兩步側過了身子,從懷中掏出一顆核桃手忙腳亂的剝着殼,剝了半天卻還是剝不開。

一抹灰影出現在自己前方,高高的影子籠罩住自己的身軀,一只手倏然奪去了她手中核桃,一顆完整無殼的核桃遞到自己面前。

昭晏擡首望向那張孩子氣的臉,強自歡笑,白了他一眼:“誰要你多事?”

“南山就是要多事。”燕南山不依不饒,定定的望着她有些無措的雙目。“那日黔中桃林裏,你說南山心之所欲,便是你心之所欲……既是如此,為何不能同心同步,走向天下?”

昭晏低下頭去,避開那道清澄得穿透人心的目光,背着他站了起來。“燕南山,我是不是要在莫愁湖畔給你一個答複?”

燕南山在背後平靜的道:“離開了鐘山,你便是永安公主,我便是永定侯;只有在這裏,你能以昭晏的身份,回答南山的問題。”

南征前太後的話倏然在昭晏的腦海裏回蕩。昭晏驀然心驚,一字一頓的道:“告訴我一個理由,一個與家國野心無關的理由,一個燕南山的理由。”

良久,身後仍是只有一片沉默。昭晏的嘴角扯起一抹冷笑,甫轉過身子,猶在冷笑的唇瓣卻倏然被一口含住,大驚失色正欲掙開之際,溫熱的舌頭卻趁着她喘氣之際長驅直入,忘情挑逗撫弄。昭晏的臉越發漲紅,伸手大力一推,卻竟是輕而易舉便把他推開兩尺。

“這個就是燕南山的理由。”熾情的紅暈猶未在燕南山的臉上散去,泛着j□j光芒的雙眸抹去了那張臉上一貫的“純真”。“阿晏疑,南山詐;阿晏心之所系逐鹿天下,南山心之所鐘指點江山。阿晏,從一開始我們就注定了彼此牽引。”

昭晏的腦海裏白蒙蒙的,回憶裏的灰影恍恍惚惚的又要與眼前之人重疊。哪一個吻卻仿佛在唇齒之間留了印記,清楚的告訴她,這不是五十七年前的江陵城主昭恒,這是五十七年後的永定侯燕南山。

她下意識的添了舔唇,那股味道似還未散。

思緒如一下下潮漲直湧上心頭,一時之間無法理清,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只似五味雜陳。昭晏卻發現自己似乎并不太抗拒。

深深吸了一口氣,昭晏的聲音淡然無波:“而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竟會喜歡上我的。”

“我也不知道。”聽見她的話,燕南山的臉容又變回了興奮的孩子。“天知道。”

昭晏伸手入懷,掏出一顆核桃,抛進灰衣懷中,淡然道:“讓燕國師差人到臨都下聘,我修書一封回去,阿兄和阿娘都不會說個不字。”

燕南山的雙目一下子變成了璀璨的星星,在夜空中亮了起來。“阿晏!”

昭晏“嗯”了一聲,打了個哈欠:“明日便把兩師合一,我排陣,你練武。何如?”

燕南山笑出了深深的酒窩,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反而問:“阿晏可是喜歡上南山了?”

昭晏一揚眉,“天知道。”

燕南山的神色沒有一絲黯淡,仍是那副如獲至珍的小孩子模樣。

其實她是真的不知道。操蛋的。

—————

秦永定侯與齊永安公主與鐘陰城定下婚約,秦國師燕朝歸遣使至臨都下聘。消息一出,北方七州都炸開了毛。

齊秦三年來大大小小的戰役不斷,永安公主正是以江陵全殲秦師的一役成名,兩個冤家忽然結成聯盟尚可說是受滄越聯盟的大勢所迫,一夜之間忽然定下婚約卻已有些出乎常人的承受力。

流言蜚語的兩位主角卻仍是在各自的營帳中忙着各的,仿佛什麽也不曾發生過。

子融踏入帳中,只見昭晏正盤膝坐在案前,啃着案上的一盤核桃,手指頭在案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不知在想什麽。

“公主。”子融一揖到地。昭晏的心思這才像是回到現實中來,敲着案沿的手指停下,“子融找我何事?”

年輕都尉直起身子,開門見山道:“公主可否告知子融與永定侯結親的用意?”

“坐吧,子融。”昭晏打了個哈欠。“這是你自己的疑問還是劃拳輸了代大夥兒問的?”

子融搖了搖頭。“是子融聽聞了流言蜚語,甚惑之而問。”

“阿娘怕我把阿兄的一切交到外姓手裏,你們也怕我把你們交到外人手裏?”昭晏剝了一顆核桃,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在你們眼中,鎮國永安長公主是三從四德婦人之仁的人嗎?”

女子傳統的賢德聽在此刻的子融耳裏無比的刺耳。“子融不敢。”

“子融,你是第一個敢于問出這個問題的人。”昭晏淡淡一笑,微微昂首:“不過這聯姻并非公主下降,也非舉國下嫁,本公主沒有嫁妝,永定夫人的身份卻是商秦給我齊眼下最好的聘禮。”

子融一怔,随即雙目一亮,喜形于色。“滄越聯姻,兩國一體,公主只有以永定夫人的身份,才能名正言順的使得動秦師,合兩國之力與南三州抗衡。”

“子融終于明白我的用意。”昭晏贊許的點了點頭。“你們也應知道,這三年來我齊能茍存一方是如何的不容易。要重奪天統帝建國時的十州一統江山,僅憑齊師之力,根本天方夜譚。”

子融一聽,立時明白了她說此話的用意。“子融定當向兄弟們轉達。”

昭晏滿意的笑了。“本公主曾承諾天統帝還一統江山,而今天統帝已駕崩,本公主的承諾卻永不會變。”

子融一怔,片刻臉上的表情卻已被由心的欽佩取代。“公主曾說,天下之将不拘于一方一國、一年一月,而今子融總算明白。”

昭晏仍是淡淡笑着,目光卻飄到了遠方,迷迷蒙蒙的什麽也看不清。現在她總算像明白了雲家軍和昭恒的隔閡在何,最終雲家軍為何會落得解散的結局:雲家軍聽令于雲朝君,而雲朝君與昭恒非親非故。雲家軍與昭氏盡管一同打下江山,嫌隙卻早已在那七年間生成,自此,無可逆轉。

若自己當初不執意告訴他自己終會與他後會無期,今日又會否有所不同?若自己當初不執意說與他結一世摯友,今日又會否有所不同?若自己當初不執意的決定無視他大大小小的暗示,今日又會否有所不同?

若當初昭恒亦像燕南山般執意求親,今日一切又會否有所不同?

若雲朝君少些對朝天宮的偏執,而昭恒少些對雲朝君的膽怯……

剛站了起身正要轉身出帳的子融忽然停下了動作。“子融冒昧,若有一日公主與永定侯打下了南三州,公主當如何自處?”

“這不是你現在應該關心的問題。”昭晏淡淡望了他一眼。“若不同心同步,何以共平天下?”

子融一怔,随即一揖到地。“子融知罪。”

昭晏擺了擺手。“罷了。”

擡首,卻見年輕都尉仍躊躇着,仿佛在掙紮于走與不走之間。

“子融非得要一個答案?”昭晏眉毛一揚。“還是将士們非得要一個答案?”

子融沉默,似是默認兩者皆是。

昭晏靜靜的望着他,良久,才嘆了一口氣。“本公主絕不會把江山拱手讓人。”

見子融還沒有要動的意思,昭晏沉聲道:“或共治,或反目。”

子融聽罷,雙膝跪地,默默行了一個叩首大禮,站起身來,默默行出營帳。

帳簾揭開之時,昭晏卻瞥到了帳外一直站着的灰影。子融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平靜的繞過那人而行,仿佛他剛才非得讓她回答的話正是說給那抹灰影所聽。

作者有話要說: 嗯嗯,戲肉終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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