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夕血變

帳簾放下後,昭晏靜靜坐着,一動不動的,卻一直沒有等到帳簾再次揚起。

昭晏優哉游哉的掏了一顆核桃出來,剝殼的手卻似僵住了般遲遲未動。“永定侯打算繼續吃多久西北風?”

輕如春風的聲音透過縫隙飄進帳中來:“看來公主并沒有見南山的意欲。”

帳中傳來一聲嘆息,女子磁性的聲音傳入耳中:“那就算了。”

燕南山氣結,雙腳偏就釘在地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帳中那懶散的聲音又再響起:“真的不想進來,在外面說話也可以。”

燕南山揭簾進帳時,看見的是笑得一臉明媚的昭晏。望着她清澈的眸色,他只覺胸口有種悶悶的不怎麽舒服的感覺。“公主剛才所說……”

帳幕并不厚,不知他剛才站了多久,至少最後的話他定是聽進去了無疑。昭晏也沒有隐瞞的打算,坦然道:“一如我對子融所說,或共治,或反目,看的是你永定侯到時候有多大的能耐,還有你守諾不守諾。”

“阿晏你結果……還是不明白嗎?”燕南山只覺一陣偏頭疼,揉了揉後腦勺子。“算了,我來有正事。”

忽然由“公主”變成“阿晏”的稱呼讓昭晏起了些雞皮疙瘩。她擺了擺手讓他随意坐下,正色道:“可是姬越的消息?”

燕南山也不再逗她玩,孩子氣的臉上收斂了任性的神色,從懷中掏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紙,攤開置在桌上。昭晏低下頭去一看,但見紙上小字并不多,只有粗略文意,每一個字卻如一記棒槌重重的擊落。

餘知魚的音容笑臉——冷臉——依舊歷歷在目,而今卻……明明是自己選擇不擇手段的計謀導致他落得如此下場,此刻她卻有種如鲠在喉的感覺。

燕南山看着她的面色變了又變,嘲弄笑道:“這不是正中了阿晏鐘山之謀的下懷麽,現在是不是又舍不得了?”

“不戰而屈人之兵,不費一兵一卒而自讓姬越內讧,正是我要的結果。”昭晏搖搖頭,驀然想起那日在梁州神女府裏自己對姜朝雲說的話——今日不舍得,明日不舍得。

打餘知魚成了姬虞起,一切前緣皆已盡斷。但餘知魚從來就是姬虞,拿鏡花水月的幾個月其實也不算什麽前緣。

—————

在鐘陽城與姜朝雲分手前,一向嬌俏明媚的女子沉默了一整夜。直到天亮起行時,她才忽然道:“朝雲一直有種不安的感覺。”

她的聲音異常的沉郁。姬虞點了點頭,冷漠的面色亦變得凝重,“永安公主打定了主意要殲滅聯軍,卻在最後一刻放行得爽快,爽快得有些過頭了,怕只怕王伯父生疑——我一修書一封予阿爹,至于眼下還是速速趕回江都,以不變應萬變。”

姜朝雲點點頭,臉色恢複了一貫的嬌媚,咯咯一笑道:“朝雲在鐘陽等郎君接我請期完婚。”

姬虞起了些雞皮疙瘩,卻立時明了她的意思。盡快與姜氏成親,得到姜滄的支持後,越惠成王對孟陽君府便會有所顧忌。想到這裏,便點了點頭,心中有些複雜不明的情緒,“我回去後便立即着手請期的事。”

姜朝雲笑靥如花:“大善。”

鐘山一役聯軍水淹之恥在民間不胫而走,姬虞每入一城便感受到越地官員庶民的異樣目光,那目光裏摻雜着他最恨的憐憫。驿館裏的驿丞半冷不熱的神色奇怪,說話也陰陽怪氣。

衛瑜憤憤不平的道:“一場北征戰役而已,兵家勝敗乃是常事,那些人何必如此拜高踩低?”衛瑜年在不惑與而立之間,從都尉開始被孟陽君一步一步提拔至今日的将軍之位,對孟陽君府忠心耿耿,而今恩公之子受人白眼,也別樣的惱火。

“錦上添花、落井下石,世間本就如此。”姬虞擺了擺手,表情淡漠。“江陵城裏,更多的白眼也不是沒有試過。”

江陵城裏的乞丐,有什麽白眼沒有受過,有什麽屈辱沒有忍過?為了找上永安公主的眼線,不惜流落街頭受盡冷眼,直到進入城守府後那永安公主像是對自己很有興趣似的,又不時出手試探;他每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卻仍不知不覺間露出了本性……

之後,姬虞下令越師每夜野外紮營,自己也絕不再入城。快馬加鞭行了四日後,終于翻山越嶺到了交揚二州交界。

前方終于出現了一座城池。連日跋山涉水之後,郴城城牆赫然出現在一種越兵眼前。

姬虞冷冷望着雙眼發亮的越師,一咬牙,狠下心來下令繞城往東繼續行。

一個不速之客卻忽然沖至隊伍前,披頭散發,衣衫不整。兵士們拔出了明晃晃的刀劍,衛瑜正要揚聲喝退,卻聽姬虞冷冷道:“且慢!”

“來人可是……李叔?”

那人跌跪在地,一擡首,孟陽君府老門房熟悉的臉上布滿了斑斑駁駁的淚痕。“少君!”

“李叔為何在此?”姬虞的心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孟陽君府……”

姬虞跳下馬,雙手扶起不斷顫抖的老門房,連自己的雙手也不自禁的顫抖了起來。老人望着他,眼淚如決堤的河水自眼眶裏湧出,嗓音沙啞得近乎失聲:“少君快走,孟陽君府……孟陽君府……”

“孟陽君府怎樣了?”姬虞雙手緊緊抓住李叔的雙手,人生中第一次失聲大喊。

“大王說……少君通敵,勾結昭氏公主。”李叔的身子幾乎要往後倒下去。“孟陽君府……沒了!”

孟陽君府……沒了!晴天霹靂,莫過于此。“阿爹呢?阿娘呢?阿姊呢?”

“君上兩日前于獄中不堪受辱……”李叔話音頓止,半晌才到:“翁主已嫁入韓府,連坐之死罪可免,改判入奴籍,強降為賤妾永生不得扶正;至于夫人……已随君上而去!”

“你說什麽?”姬虞呆呆地望着老門房。“李叔,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

身後的衛瑜眼明手快,伸手扶住要往後跌去的少君,自己的臉色卻也好不到哪裏去,一陣青一陣白的,嘴唇欲張又合。

李叔兀自在喃喃不休:“大王已發通緝令,少君快走,往西行,不要再留在越境……”

姬虞沒有應聲。他已沒有知覺,直直的倒在衛瑜的臂彎裏。

天大地大,齊秦卻容不得他,眼下連自己的叔父也要追殺;天大地大,卻又何處可容身?

衛瑜轉身上馬,面朝呆立的一衆越兵:“大王血洗孟陽君府,君上與夫人皆已遇害,大王正在通緝少君!”

殘兵中無不變色者。有裨将幾乎便要倒了下去。三年前天統帝駕崩之時孟陽君助兄長複國,劃地揚州與交州東後一手助王兄平定內亂、抵禦齊廷,而這些越兵大多皆是孟陽君招兵買馬、識才提拔而來,對這位建立姬越基業而用人唯才的君上皆是崇敬愛戴;如今大王卻見疑于君上,一夕之間覆滅孟陽君府,還連女眷與少君都不放過……

衛瑜沉聲道:“而今唯有姜滄可以容身,爾等若不願繼續追随少君西去,便請自便。”

越師之中,無人動了分毫。半晌,一名裨将上前,昂首道:“終有一日,少君會領着我們回來!”

終有一日……這一日到底是多久之後?越師中無人得知。只是有人已經等不及。

鐘陰城中紅紅火火大鑼大鼓的,去舊迎新的新歲又到,坊裏間皆是一片喜氣洋洋。軍營裏顯也被城中歡騰的氣氛感染,将士們行軍荊南以來首次被允飲酒,上至将軍下至小卒圍着酒壇打成一片,不分齊秦不分品階灌酒同樂。

宋池提着酒壇子,想起侯君好像也喜歡品酒,卻找來找去也找不着侯君,反而迎面撞上了啃着一串肉丸的永安公主貼身侍女。

丸子正狼吞虎咽着,舉袖一抹嘴角油膩,看見來人時微微怔了一下。只聽宋池問:“你可知侯君在哪?”

丸子舔舔嘴角的醬油。“奴又不是服侍侯君的,怎會知道?”

宋池眯眼,“那你家公主呢?你可是服侍公主的,不會是偷跑出來偷吃了吧。”

丸子哼了一聲,指向齊營主帳的方向。“我家公主不用奴服侍,早睡下啦。”

“你真的這麽想?”宋池怪異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往昭晏營帳的方向走去。

丸子喝住他:“你上哪兒去?”

宋池勾起一抹意味暧昧的微笑。“找侯君去。你家宮主哪裏是睡下了,侯君定是在公主帳中。”

宋池走至齊師主帳附近,放輕了手腳,蹑手蹑腳的走到主帳前,踮起腳尖,從懷中掏出一根銀針往帳幕上刺了下去,黑溜溜的眼珠子直往洞上貼去。

不看兀自可,一看之下……宋池的雙腿幾乎便要軟了下去。

小孔的位置剛好看到帳中床榻。只見永安公主後背衣衫敞開,露出白玉般的後背,永定侯君則跪在她的雙腿之間聳動着,一雙爪子在玉背上推來推去……

宋池只覺自己的臉像被炭火炙烤般燒得通紅,轉身拔腿就跑。

良久,帳中才響起了說話聲。“燕南山,你這麽揉揉的當真有用?”

燕南山看着身下那怎麽捏還是白白滑滑的玉背,吞了一口口水,“師門的推宮過血法,至少讓你在戰場上不會暈眩。”

“你的師門?”昭晏臉朝下,聲音悶悶的。“我怎麽沒有聽過燕……國師會這些?”

燕南山停下手中動作。上半身伏低,在她後頸呼了一口熱氣,感覺到女子身體本能的顫栗後,臉上揚起了孩子氣的捉弄式笑容。“阿晏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

昭晏打了一個冷顫。“燕南山你可不可以先起來。”

燕南山輕輕一笑,笑得純真如孩童,“南山可是很舒服呢。”

“本公主不舒服。”昭晏朝下的臉滿面黑線。“你很重。”

燕南山的手又在敞開的玉背上揉了起來。“阿晏可要習慣呢,他日成親時洞房花燭夜……”

昭晏的臉已埋進了床褥裏,嘴上理所當然的聲明成了含含糊糊的咕哝:“那時候本公主在上面不就成了。”

燕南山一個翻身,兩人頓時成了女上男下的姿勢。“像這樣?”

昭晏看着那張近在咫尺的孩子臉那一個笑得笑裏藏刀,身子一蹦跳到地上,快速掩好了衣裳。“沒想到燕南山不但滿肚子壞水,還滿肚子色水。”

“食、色,性也。”燕南山悠悠然在床榻上坐起身來。“難道阿晏望着未來夫郎也沒有半點色心?”

昭晏索性不去理他,斂神說起了正事來:“如今姬越生變,越師僅剩的精銳大多被少陽君帶往投奔姜滄,姬氏正當中空之時。”

燕南山還是那樣的笑着,嘴上卻也正經了起來。“對峙了這許久,是時候淘汰一名對手了。”

昭晏盤膝坐在地上,擡首看着帳幕上挂着的十州地圖。“你對過年後出師有多少信心?”

“你我二軍尚未完全融合,我們的婚約亦只是在口頭上,兩國之主尚未承認。”燕南山沉吟了一下,“只是時間一久,姬越軍民便會從越王屠殺功臣的不忿中走出來,一致對外,對我們有百害而無一利。”

昭晏一直散漫的東張西望,眸光卻忽然一亮,緩緩道:“你說……若我們向餘知魚伸出複仇的援手,他會否接受?”

她兀自記得燕南山曾對他們四人的評價,其中提及姬虞的一句:少陽多隐忍。只從他混于市井,以乞丐之身入她公主府中作謀士的心機來說,他的确是一個善忍的人。這樣的人,絕不是迂腐拘泥家國觀念的人。

燕南山想了想道:“修書一封予少陽君,邀他同偷襲姬越,我們自北至南取揚州,他們自西往東取交州,最終與江都會合,何如?”

兵分兩路,個不相犯,若此事得成,天下将會再次洗牌。

“大善!”

燕南山忽然跳到地上,在她咫尺之遙盤膝坐下。“說完姬越的事,現在說說我倆的事。”

昭晏一手支頤,饒有興趣的問:“我倆有什麽可說的。”

“滄越聯姻時未到納征之禮不敢貿然出兵,可是我們現在等不及納征了……”燕南山眨眨眼睛。

昭晏也眨眨眼睛。“那你說怎麽辦呢?”

燕南山笑出了深深酒窩。“不如,我們先把洞房花燭搬到這兒來做了吧。”

他被踢出了營帳。

作者有話要說: ↓↓↓戳進去把小魚兒包養了吧_(:з」∠)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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