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困

柳陶然站在琳琅滿目的蛋糕櫃臺前踟蹰着,拿不定主意該買澆滿覆盆子果醬的鮮奶油蛋糕,還是最簡單的黃油大理石。

服務生熱情地奉上試吃小份,她貪心地每樣嘗了點,很享受地微微眯起眼咂嘴,那是來自于甜食的幸福感。

“麻煩你給我一個八寸的覆盆子鮮奶蛋糕,其他的兩種再每樣來一個小份,謝謝。”

其實她更喜歡另外那兩款簡單的蛋糕,有果仁濃香或者黃油醇厚的層次感,對她來說真的足夠了。

上周春運正式開始,她在江臨市的機場火車站和各大客運站之前跑春運專題,為了鮮活的資料和數據,起早貪黑地采訪拍照,只差跟回鄉大軍一道通宵達旦地守在那兒了。回家還得寫稿、潤色,連着兩晚沒怎麽合眼睡個好覺,五感遲鈍,吃了些什麽、是什麽滋味完全沒留下印象,直到過稿之後昏天黑地的睡了一覺起來,才覺得好像又重生為人,胃口跟着覺醒,越簡單的食物越容易滿足。

知女莫若母,媽媽知道她身為記者工作太忙,連過生日也沒打電話給她,只發短信說在柳宅慶祝過了,十分難忘開心。

其實未必真的慶祝過。她媽媽一輩子謹小慎微,追求低調,自己的事從不大操大辦,尤其是帶着她嫁進了柳家的門,大概始終覺得改嫁是不值得張揚的,又拖着個世俗口中所說的“拖油瓶”,為了維持一個家族表面上的一團和氣,更是放低姿态到塵埃裏,完全不是那種指高氣昂的闊太太。

所謂慶祝生日,多半就是在家裏餐桌上多加了幾個菜,吃了一頓略為豐盛的晚餐罷了。

而近幾年陶然工作很忙,一再錯過媽媽的生日,只能事後再一起補過。她尊重媽媽的低調行事,但也不想看她委屈自己,所以補過生日多數時候就母女兩個人,除了生日禮物,蛋糕也是一定要有的,許了願望之後,再一鼓作氣吹蠟燭。

“媽媽老了,我們陶子又長大一歲。”明明是過生日,快樂卻好像全部來自于這個作女兒的。

媽媽比她更愛吃甜食,有鮮亮的果醬點綴着,蛋糕看起來帶了幾分隆重和熱鬧,作生日蛋糕最好不過,她應該會很喜歡。

柳陶然吮掉指頭上混了百利甜酒的鮮奶油,興沖沖地拿出錢包付賬。

為媽媽花錢,比為自己花錢更快樂。

服務生笑容可掬地将包裝精美的蛋糕遞給她,忽的變了臉色,揚高聲調喊,“喂,你們幹什麽呀?還有客人在呢!”

柳陶然回頭看向門口,竟然有人把蛋糕店的兩扇玻璃門關起來,從外面落了鎖。

她一凜,趕忙跑到門邊朝外喊,“快開門,有話好好說啊!我只是來買東西的顧客,快放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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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人不予理睬,一臉淡漠,衣着卻過于樸素,眼角眉梢和一雙大手淨是體力勞動者特有的滄桑和霜塵。

這樣的人站了七八個,除了無奈還有憤憤不平的情緒。柳陶然出于職業敏感,回到櫃臺前問服務生,“他們是什麽人?是農民工嗎?”

“嗯,是啊,來要工錢的,這已經第三天了,說是今天拿不到錢就不走。”

果然不出所料,這蛋糕店剛開張不久,口味和服務都極好,店內外嶄新的裝潢也高端別致,現在看來必定是裝修款還沒有付給工人們。

農民工辛苦一整年,到年底拿不到工錢回家過年,自然要上門讨薪的,等不到有話事權的人出面,只能出此下策把店給鎖了。

店裏的服務生也不過是拿份工資為人打工而已,只是趕巧把她這個客人也一道給鎖在裏面了,而且中午生意冷清,就她一個客人。

其他人遇到這樣的情況可能單純覺得倒黴,可柳陶然是跑社會法治新聞的記者,年底這個時候親歷農民工讨薪的事件,正好踩到了她的職業興奮點。

她放下蛋糕,拿出手機給報社編輯打電話,把自己的境況說給對方聽,“……嗯,我被困在蛋糕店裏,讨薪的人在門口圍了一圈。這題材的稿子現在要嗎?我能寫好。”

編輯比她還激動,“要,當然要!這種親身經歷很難得,陶子你給我好好寫,別忘了呼喚正能量,現在就要正能量!”

陶然還沒挂電話,餘光就瞥見了門外深色的制服剪影。

店裏被困的店員報了警,轄區派出所值班的警官來的很快。

陶然趕緊從包裏拿出随身帶的相機,2.8的定焦光圈,還能當作錄音筆來用。快門剛按了兩張,正在問話的警官就機敏地回頭看了過來。

深邃俊朗的輪廓,皮膚是健康的蜜色,留着墨黑的短發,身形高大卻沒有壓迫感,深色的警服極為熨帖地穿在身上——就算是合體剪裁,也未必每個人都将職業化的衣裳穿得這樣精神。

也許不關外形身材的事,是凜然的氣場支撐着。

陶然跑法治新聞,公檢法都認得不少人,這位不算有交情的,可是如此出衆的人物,見過一次就很難忘掉。

陶然知道她的正能量來了,連忙貼在玻璃門上喊道,“姜隊,姜隊,我是晚報的記者柳陶然,麻煩你先放我出去!”

姜禹劍眉擰到一起,倒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麽,身旁的農民工先上前幾步,隔着門提高嗓門用鄉音問柳陶然,“你說你是記者?啥報的記者?”

“晚報,我是江臨晚報的記者。你們有什麽困難可以跟我說,我寫成報道就……”

“等一下。”姜禹打斷他們的對話,客氣地拉開那位農民工,“現在不是接受采訪的時候,解決問題拿到工錢才是最重要的。”

陶然有點兒急,“姜隊,上報肯定也能幫他們要回工錢,你先開門讓我出去跟他們說!”

“你在這裏是既定的采訪任務?”

“不是,我只是剛好遇上了,被他們鎖在這裏。”

“那就繼續鎖着吧,到了時候自然會放你出來。”

什麽?!

姜禹不疾不徐,聲音低沉好聽得沒有一點雜質,可是對陶然這個記者的排斥實在太明顯不過了。

陶然又氣又急,眼見他和另一位警官一起把幾位農民工都聚攏到旁邊的屋檐下,遠遠地隔開跟她的距離。

也不知姜禹跟他們說了些什麽,原先還群情激奮的一群人逐漸冷靜下來,只是有些委屈地訴說,姜禹也只是傾聽,偶爾勸慰,态度溫和。

這人真像是有兩副面孔,陶然不忿,對她冷淡排斥,可轉眼對其他人,哪怕是給他找麻煩的人卻又耐心親憫。

她不管,既然下了決心要寫報道,就不會因為外界的幹擾半途而廢。

她重新舉起相機拍照,距離太遠她聽不清農民工們說了些什麽,只能留意觀察他們臉上的表情變化和肢體語言,揣測着事态會向什麽樣的方向發展。

姜禹居然就放任他們把她和面包店的員工鎖在這裏,這樣會有助于事情的解決?

沒過多久,倒是來了一個男人,年紀不大,衣着光鮮,态度卻很嚣張。

柳陶然聽店裏的員工說,“啊,老板來了!”

這年頭果然欠債的反而像大爺。

陶然又是一通拍,拖欠農民工血汗錢的奸商當然得無情曝光。

年輕男人的嚣張沒有維持太久,姜禹依舊是不卑不亢的應付他,很快就讓他汗顏地低頭。

陶然看到農民工兄弟們臉上松了口氣的表情,大概終于聽到可以立馬拿回工錢的承諾了。

姜禹協調完他們,轉身朝店裏走過來。

先前對他的那點不滿這一刻竟然煙消雲散了,陶然看着他年輕挺拔的身影,滿滿全是欽佩。

“姜隊,事情解決了?那我可以采訪了嗎?”不知不覺竟稍稍帶了一絲谄媚,她覺得他既然這麽有辦法調停斡旋,一定不會是個不講道理的人。

“嗯,解決了。不過采訪就不用了,他們雙方都還要跟我回一趟派出所,确保能拿到錢,不需要媒體大肆渲染。”

“這怎麽行?你剛才不是這麽說的。”

“我沒承諾過一定讓你采訪。”

陶然試着再跟他講道理,“農民工被拖欠工資是個社會現象,絕不是個別的。就算他們這次拿到了錢,沒有充分關注和曝光,誰能保證沒有其他人遭受這樣的不公平待遇?甚至誰能保證他們明年也能順利拿到工錢?”

她口才不錯,可姜禹顯然不打算買她的帳,“媒體之外還有法律,法律有它對社會的調整和恢複功能。類似的報道已經夠多了,不缺你這一條。收拾好你的東西離開,接下來也不要讓我看到關于今天這件事的任何不實報道。”

這簡直是質疑她的專業素養!陶然咬唇,這位姜隊長可真有讓人生氣的本事,張口閉口都是對媒體和新聞報道的不信任,這是針對她還是他根本對記者存有偏見?

她跟姜禹沒有太多交情,壓根不記得有什麽地方得罪過這位年輕的中隊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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