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抵觸
姜禹揪住段輕鴻的手卻愈發用力,“我跟你的帳用男人之間的方式解決,我不是兵,你也不是賊。”
說罷将他重重掼向身後的桌子,砰的一聲巨響,桌面上的東西也搖搖晃晃被撞到地上,乒乒乓乓一地狼藉。
段輕鴻與他身量相仿,冬天也只穿薄衫外套,隐隐看得到布料下堅實飽滿的肌肉,可他并不反抗,任由姜禹又拎他起來,膝蓋重擊他的腹部,痛得腰背都弓起來,卻還是咬緊牙一聲不吭。
“你們別打了,快住手!”
陶然和蘇苡都在一旁幹着急,可又沒法再上前一步。
段輕鴻嘗到口中的鐵鏽腥味,勉強支撐着站起來,手在背後悄悄摸到桌上的一把餐叉,“姜隊,出夠氣了沒?我可要還手了!”
姜禹看出他的動作,剛要上前制住他,餘光就見有陰影朝這邊壓倒下來。
“小心!”
“小心!”
鐵質邊框的屏風被推倒砸向他們,姜禹和段輕鴻距離太近要躲已經來不及,電光火石間還是被另外的力量分別帶離危險區域。
兩個女孩子驚呼的同時出人意料的敏捷,蘇苡撲上前拉開了段輕鴻,而陶然拉開了姜禹。
倒地的屏風将木質桌面都砸壞一個角,倒在水泥地面發出轟然巨響。
蘇荨僵硬地解釋,“我……我只是想幫大禹……”
沒人聽她解釋,另一邊的四個人驚魂未定,但似乎勝負已分。
那一瞬,所有的選擇都靠本能,蘇苡選擇了段輕鴻,而陶然選擇了姜禹。
“你沒事吧?”陶然依然要仰起頭才能看清他的面孔,她的手還抓着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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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禹怔怔看着她,機械地搖頭,“我沒事。”
段輕鴻此時斜倚着蘇苡,身體大部分重量落在她身上,一半确實因為發着高燒又被揍得厲害,一半單純是為了揩油,想笑又渾身疼,表情有點滑稽的扭曲,“啧啧,果然是患難見真情。姜隊,是不是很不甘心?那也沒辦法,我早就告訴過你,小苡是我的女人,原本就該是我的。我再告訴你一件更不甘心的事:當初柳大記者的報道出爐之前我就知道誰是蘇苡,是什麽身份。至于為什麽恰好選在報道之後才動手……你就當我送了份大禮給你們。畢竟緣分的事,誰都說不準。”
陶然微微輕顫,“你是說……”
“沒錯,我要做什麽,要帶誰走,都跟你沒什麽關系。何況我覺得你沒做錯什麽事啊,兢兢業業做好自己手頭的工作,搶新聞,做頭條,不是應該的麽?錯只錯在你愛上一個心裏沒有你容身之地的男人,這個男人根本就不喜歡你,也不在乎你的感受,才會說分手就分手,連婚禮都一并取消……咝~你掐我幹什麽?”
段輕鴻腰上被蘇苡狠狠擰了一把,卻還是毫不在意地死死黏住她。
蘇苡嫌他出口傷人,都不忍心細看那兩人的表情,“……大禹,柳小姐,也許你們是有些誤會,當初的事的确跟那則報道無關,在此之前他就認得我。”
得她親口補充确認,事實如山,壓得姜禹和陶然臉色灰敗。
原來她從來就不欠蘇苡什麽,也不欠他什麽。
春夢覺來心自警,往事般般應。
真相有時就是這樣,粗暴得沒有一絲留戀,讓她連站在這裏,都顯得可笑和多餘。
她松開手,抓不住,也再沒理由抓住眼前這個男人。
她轉身就跑,不理會身後所有的尴尬和恩怨,只擡手捂住口鼻,強自壓下胸口翻湧起的五味雜陳。
不能哭,她還想留最後一點自尊給自己。
姜禹杵在那裏,像被施了定身的魔咒,直到她放開他的那一刻,才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似的,靈魂飄搖。剛才她拉開他的瞬間,那些掩飾不了的關心和憂慮所帶來的震撼讓他整個人都像活起來,被填滿,現在全部都空掉,什麽都不剩。
“大禹,你還不去追她?其實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你不該那樣對她。”蘇苡覺得內疚,直覺反應有時很能說明問題,剛才她選擇了段輕鴻,姜禹大概也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她一直覺得他跟其他人不同,更能理解她在這四年中的掙紮和變化,就像她也能看得出他內心的矛盾,想愛又不能愛,緊繃、疲倦、不知快樂為何物,卻都已不是為了她。
“去追她吧,她家裏剛有人過世,一定很不好受,現在最需要人關心安慰。”
姜禹這才猛地擡起頭。
蘇苡蹙眉,“你不知道?難道你沒留意到她手臂上挽着黑紗嗎?”
那些平素引以為傲的觀察力和冷靜自持今天都不知去了哪裏,他一而再地意外,從進到病房看到柳陶然開始,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喜怒哀樂,所有意志都化作對抗溫柔的利器,逼着他刺傷她,趕走她,不要再看見她。
他忽略了病房裏有段輕鴻這樣的危險人物,忽略了陶然的手上的黑紗,忽略了他執意離開的這些日子,她的世界已經天翻地覆。
為什麽要道歉呢?所有的人……包括蘇苡,為什麽要向他道歉?剛才她選擇段輕鴻的時候,他明明沒有想象中的感傷和難過。
那是必然的不是嗎?他們都明白,她的選擇是必然的。
姜禹追出去,電梯已經不知下行了幾部,太慢,慢到輕而易舉就磨光了他的耐性,再多等一秒,他就要錯過一生。
他只好從樓梯跑下去,住院大樓裏來往的人潮沖散了他要尋找的線索,他急促的呼吸在冬日冰冷的空氣裏化作一團虛無的白煙。
“陶然!”他看到她的時候,她迎着北風飛快地走,幾乎就快要跑起來,一刻也不願意停,像是完全沒聽到他的聲音。
“陶然……柳陶然!”
他終于追上她的腳步,拽住她的胳膊攔下她。她在他掌心發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別的,眼睛也被淚水浸的通紅。
想好要說的話竟然一句也說不出口,最後只艱難地問了一句,“你媽媽……是什麽時候的事?”
這下他終于看清了她手臂上的黑紗,跟她黑色的外套幾乎融為一體。
冬天的一切色彩都太過沉重,肅穆的黑白,寂寥的深灰。
陶然別開臉揮掉眼淚,“不重要了,已經跟你沒有關系。”
重錘總是留到最後,這句“沒有關系”之前似乎總是他在說,現在才知有多麽傷人。
“陶然,我不知道……”
“她彌留的時候我有打電話給你,是你沒有接,然後再也聯系不上你。”直到今天,才又再見。
不要說對不起,中間有那麽多空白機會,他都沒有問過一句。
“我沒留意到有你電話,那幾天實在太忙亂,小苡剛好蘇醒……”一不小心,他又捅了自己一刀,這個時候提起蘇苡分明就是自尋死路。
越在乎就越慌亂,可他偏偏沒有手段,根本不知要說些什麽做些什麽,才能留住她,跟他多說一句話。
“現在說什麽都太遲了……我媽媽已經不在了,她不會怪你,反正我們沒有結婚,你不是我的誰。”
之所以遺憾是因為他沒能跟她結婚,可如果他不願與她結婚,不能給她快樂,媽媽又憑什麽覺得遺憾?
人生處處是悖論,生活就是這樣的怪圈。
“陶然……”
“你不用自責,這樣正好,我們誰都不欠誰了。”她開始掙紮,“你放開我,放開我!”
姜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陶然,像一只受了傷的小獸,不管不顧拼命地想要掙脫桎梏逃離,甚至拗斷手腳,抛棄那些僞裝堅強和快樂的殼都在所不惜。
她太疼了,說不上來的委屈和難受,聞見生人的氣味都驚恐至極。是的,他現在也是生人了,曾經那樣親密過依偎過的人,原來只不過是陌生人,她或許從沒了解過他。
胸口窒悶得像塞了一團棉花,深處卻好像還有氣血不斷湧上來,不知是不是錯覺,除了昏眩,她甚至感覺到喉頭的腥甜,害怕張嘴就要吐出血來。
她用盡力氣推開姜禹,跌跌撞撞跑到路邊樹下俯身嘔吐。
她早晨什麽都沒吃,中午又錯過了正餐的時間,胃裏空空的,什麽都沒有。可即便是這樣,嘔吐的時候,仍然覺得這是世上最最痛苦的事情,仿佛能把身體的一切全部掏空。
還好,沒有血,只有淚,眼淚大顆大顆落進泥土,很快就看不見蹤跡。
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姜禹臉色比她還要糟糕,從身後攬住她,讓她依在他懷裏,“怎麽回事,有哪裏不舒服?”
她只是搖頭,拉開他撐住她身體的手,“你放開我就好,不然我還會想吐。”
身後的人僵住,她不用回頭也知道驕傲的姜警官臉上會是怎樣生動精彩的表情。傷人的感覺這麽爽快且簡單,難怪他以前樂此不疲。
“你不要逞強,讓我送你回去。”姜禹的痛苦并不是來源于她有限的惡語相向,他只是沒想到,陶然有一天會連他的靠近都那麽抵觸。
喜怒和哀樂,如今有他來重蹈她覆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