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摸爬滾打(中)
一下車,沈鶴就看見先到的演員副導演正在緊鑼密鼓地安排群衆演員的工作,洪濤和俞國強則站在旁邊,對着一眼望去金燦燦的稻田比比劃劃。
沈鶴站在稻田旁邊,看着被風吹過紛紛垂下的稻穗,忍不住贊了句:“真好看。”沈鶴記得,在電影節前,他剛剛拍攝完一部電影,電影中有這麽一幕戲,是他所飾演的角色在麥浪中奔跑,擦身而過的金色麥浪和眼前的這一片稻田極其相似。只可惜,當電影上映的時候,電影大概要打起“宋霖遺作”的廣告了。
“如果他在裏面,一定會更好看。”
盛伯雍的聲音突然在旁邊傳來。沈鶴愣了愣,回頭看着他。後者望着稻田,眼神中透着一股讓人難以言喻的情緒,沈鶴收回目光,忽然有種似是而非的錯覺。
“南方多平原,這裏的稻大多數是一年兩栽、兩獲。六月收割遭到,再插晚稻,經四五月,就差不多又可以收割了。”
今天的拍攝一開始還是很順利的,盛伯雍的臺詞永遠記得很牢,在他身上很少發生記錯、記漏臺詞的事情。他穿着一身古裝,卷着褲腿,站在稻田裏,身邊是半人高的水稻,還有正撚起一束稻穗在查看的沈鶴。攝像機的鏡頭主要跟着盛伯雍,記錄着他的神情和動作,但同時也将沈鶴的反應捕捉在內。
“大人,這稻長得真好。”沈鶴直起身子,望着周圍的水稻,還有正彎腰在收割稻子的農戶,“今年的收成看來不錯。”
“嗯,陳褚,聞到這裏稻子的香味了嗎?”
“大人,聞到了,很香,和從前聞見過的稻香都不同。這是……什麽品種?”
盛伯雍皺了皺眉,摸着手邊的一束稻穗,吩咐道:“陳褚,筆墨記下。”
沈鶴應了一聲,從随身帶的兜子裏掏出了筆墨。盛伯雍背着手,沉聲道:“香稻一種,以其香味供貴人用,但結實少,滋養無,不值得崇尚。”
鏡頭在這個時候要從盛伯雍的背影,移到沈鶴正在記錄的冊子上。洪濤原本的計劃是在這一幕戲上,銜接後期拍攝好的書寫內容。但是鏡頭掃過去的時候,透過傳遞到監視器上的畫面,洪濤和俞國強清楚的看到了一行絲毫不潦草的小字。
他們一個激靈,突然決定這個畫面就這樣用,不删了。
“這個沈鶴到底是誰?”旁邊有工作人員低聲交談,“沒名沒氣的寫了個劇本就被拍電影了,跑來演個角色還就跟影帝有那麽多對手戲,寫幾個字突然把洪導跟俞監制震住了。這人也太厲害了點吧,真沒背景?”
“哪能沒背景啊。”另一人偷偷摸摸道,“你沒看見他身邊那個助理,你知道他助理身上穿的什麽嗎?都是大牌子,光手上的手表就十幾萬呢。能帶這麽個助理出門,你覺得這個沈鶴會沒背景嗎?
交談聲其實并不重,但是從洪濤的這個位置,聽這些話格外清楚,反正這幕戲也差不多可以了,他索性喊了“cut”,讓演員都休息下。同時洪濤轉身,當着所有人的面突然道:“我希望在同一個劇組工作的你們,能夠把這個劇組看作一個家庭,用善意的目光去看你們身邊的家人,而不是帶着惡意去揣測別人的身份。”他頓了頓,似乎覺得自己可能說得有些過了,又改了口吻,“接下來的幾場戲,大家要繼續努力,我們租了老鄉們的田,就得盡量一次性拍好,別把人的田給弄壞了。”
盛伯雍先一步從水田裏拔出腳,剛在田邊站好,回頭伸手就去拉沈鶴。
沈鶴雖然在拍攝前都做了準備,但剛上岸就趕緊找了位子坐下,撩起褲腿查看。還沒到冬天,水田裏的螞蟥還沒開始冬眠,盡管鞋子裏套了一層保鮮膜,但是還是有疏忽的地方被它們黏上了。盛伯雍就坐在他的旁邊,幾個化妝師小姑娘剛湊過來要補妝,眼角瞥見沈鶴從鞋子裏倒出黑乎乎的東西,一個個吓得叫了起來。
有蹲在旁邊抽煙的農戶聽到聲音,湊過來看了一眼:“哦,這東西啊,拿下來就好了,沒被咬吧。”
沈鶴剛準備回答,盛伯雍突然走了過來,半蹲在他面前,抓起他的一條腿擱在自己的大腿上幾下拆開保鮮膜。“還好,問題不大。”他說完,放下沈鶴的一條腿,又抓起另一條查看,這一次倒是發現了小腿肚上粘着兩只。
兩條螞蟥吸得有點緊,盛伯雍擡頭看了一眼沈鶴,說道:“沒事。”他低頭,一手抓着沈鶴的腳脖子,一手在被螞蟥叮咬住的地方旁邊輕輕拍打了幾下,一只螞蟥倒是松開吸盤自己掉下來了,另一只反倒越吸越緊。
沈鶴皺了皺眉:“能直接拉走麽?”水田最容易養活螞蟥,過去拍戲的時候他不是沒遇到過這種東西,但是概率并不大。
“不能,這東西你越拉咬的越緊,拉斷的話它那張嘴就留在你裏面了,要感染爛起來的。”農戶說着叼着煙,自己的口袋了東摸摸,西摸摸,摸出一個用紙包着的小袋子來,“喏,用這個,是鹽,撒點上去就好了。”
盛伯雍随口說了句“謝謝”,伸手從農戶手裏拿過紙袋。裏頭裝了一把鹽,随便搓了一點,往螞蟥身上撒,不一會兒就掉了下來。
“怎麽還在流血?”陳大少是頭一回見這東西,看到沈鶴白白淨淨的腿上還有口子在流血,臉色都變了。
“有紗布嗎?”盛伯雍擡頭問。旁邊的工作人員忙說藥箱裏備着有,陳大少不用指揮直接跟着跑去拿。
劇組藥箱裏,常備的東西通常都是一些簡單處理跌打損傷的噴劑,還有的就是中暑藥一類的東西。
盛伯雍從陳大少帶回來的藥箱裏翻出了紗布,直接撕開一條,動作麻利地給沈鶴包上,又在箱子裏翻了兩下,找出碘酊給他塗上。
他的動作太過熟練,周圍一圈人看得目瞪口呆。就連洪濤也忍不住感嘆:“伯雍啊,你這是考的救護執照嗎?”
盛伯雍沒有擡頭,動作輕柔地放下沈鶴的腿後,又毫不嫌髒地拿起他的鞋子,走到旁邊抖了幾下,抖出裏頭的螞蟥,确認沒再藏着,才又拿回來放在沈鶴腳邊。
化妝們終于逮到機會,趕緊趁盛伯雍坐下來休息的功夫圍上去補妝。周圍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一些,沈鶴坐在旁邊扭頭去看他。
男人逼着眼睛,任由化妝師在他臉上搗鼓,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輕描淡寫的說了句:“我以前在西南當兵。”
因為沈鶴腿上傷口的關系,安全起見,洪濤改變了拍攝內容,暫時先将盛伯雍的鏡頭拍攝完成,讓他等傷口完全不流血了,再做一次處理,然後下田補拍鏡頭。
沈鶴閑來無事,穿着自己原來的鞋子,走到導演監視器那邊,看着屏幕上盛伯雍每一個動作和神态微微出神。
在沈鶴的記憶裏,盛伯雍是幾年前突然出道的,沒有任何征兆,憑借一部古裝連續劇一炮走紅。但當時,這個男人僅僅只是在電視劇裏,飾演了一個作為男三號配角的大将軍。那部據說是為了捧紅男一號的投資過億的古裝連續劇,将女一號談靜的事業送上新高度的同時,也捧紅了身為男三號的盛伯雍。此後這個男人就一發不可收拾地從電視劇圈子,拍攝到了電影圈子,甚至還拿走了他心心念念的影帝。
但假如不是因為這次《天工》的合作,沈鶴也許永遠不會知道,盛伯雍的演技究竟該用什麽詞語來形容。
很多雜志媒體在采訪明星的時候,總是會絞盡腦汁,用各種華麗的詞語去形容這個明星的演技、歌喉或者他的為人。但是筆下的文字是可以拼湊、堆砌的,永遠比不過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驗證。
在畫面中,宋應星彎着腰,大半的身子都被水稻遮掩住。畫面以外的地方,傳來了演員的呼喊聲,他直起腰,一手拿着鐮刀,一手抓着被割下來的水稻,擡手用手背擦了擦汗,回應了一聲。
鏡頭在導演的指揮下,慢慢推向遠方。金燦燦的水稻田,風吹起伏,如同波浪層疊。站在水稻田中收割稻子的農戶,三三兩兩,在自然面前渺小地如同蝼蟻。
洪濤看到這裏,拿起對講機:“行了,這部分過了。等下再來一條,鏡頭不用給其他地方了,在給遠景的地方不用推遠景,就給男主角特寫。注意是長鏡頭。”
對講機那邊回應了下,于是沈鶴就看見盛伯雍只喘了口氣,就又重新彎下腰,回到剛才的動作。
當攝像機開始工作的時候,盛伯雍又直起腰,這一次鏡頭給了他一個特寫。他臉上的表情,從疲憊,慢慢變作鄭重。鏡頭越推越緊,似乎是要把他眼中的世界也拍攝得一清二楚。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好像真的能印出這片稻田,更多的是讓人一眼就能讀出的對于豐收的期盼。
在洪濤喊出“cut”後,他放下對講機,回頭看着沈鶴:“怎麽樣?”
沈鶴不解。
洪濤道:“從你站在原作者的角度看,這個宋應星怎麽樣?是不是你想要的那個人?”
因為聽到洪濤的問話,俞國強也頗感興趣地回頭聽着。
沈鶴擡眼,看着從水田裏上來後仰着頭大口喝水的盛伯雍,微微眯了眯眼睛,笑道:“盛哥是影帝,他演的很好。”
這個回答其實有些模淩兩可。洪濤和俞國強只當他是不敢輕易做評價,便也沒有強求。反倒是旁邊湊過來的服裝笑嘻嘻的問了句:“小沈啊,你之前有沒有演戲的經驗?你真是第一次站在鏡頭前面?”新人通常很難抓到鏡頭的位置,有時候一不留神就會走出鏡頭範圍,但是沈鶴從進組拍攝第一個鏡頭到現在,這種失誤很少發生,他甚至比盛伯雍和談靜更清楚站在哪個角度可以讓自己被鏡頭全面捕捉到位,站在哪個位置又更适合烘托主角的身份。
沈鶴看着服裝,笑笑:“為了寫劇本,經常觀摩話劇社跟微電影社團工作,所以學了一點。”
學校裏的确有這兩個社團,而且從原身的筆記裏,沈鶴也的确看到過他在這兩個社團觀摩時做的記錄。所以,臨時拿了這個做理由,也是說得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