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金戈鐵馬(中)

現場的寂靜不知維持了幾秒,随着擴音器裏的一聲“cut!”,旁邊的助理們一擁而上,把手裏的棉衣外套一股腦地罩在演員身上。然而,以往這個時候都應該因為太冷迫不及待要喝口熱茶暖暖身子的演員們,卻一個兩個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一動不動地望着還撐着傘站在臺階下的沈鶴。

懦弱的,對自己的命運都無能為力操控的少年天子,終于起了反抗之心的天子衛匡,活生生地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八歲登基的小皇帝,所有的懦弱,所有的隐忍,都只是為了有朝一日掙脫佞臣的操縱,為這天下蒼生尋找一條活路。而沈鶴,僅僅只是一場戲,卻猶如從文字中衍化出來的衛彥本尊,讓人驚豔得不由戰栗。

陳大少腿長,但受不住被一擁而上的助理們推擠,等他拿着保溫杯和暖手袋跑下臺階的時候,其他人已經喝上了熱水。

“沈小鶴,你多喝點,來來來,把衣服撩起來,我給你塞暖手袋。”衆人才回過神來喝水暖身子,就看見沈鶴那個高高大大的助理才往他手裏塞了熱水杯,就左右開弓去拉扯他的戲服,作勢要把暖手袋塞進沈鶴的衣服裏。而沈鶴,滿臉尴尬地使勁推開助理的手,一時間看到這動靜的衆人哄堂大笑。

沈鶴有些難為情地咳嗽兩聲,捧着暖手袋就走到鄭輝的邊上,跟着去看剛才拍攝好的畫面。

誰都盼着第一場戲能夠完美通過,但一次過是很難的事情,只是剛才那一場順利下來,大部分人的心裏都生出了希望能夠一次性通過的期盼。

鄭輝和監制坐在監視器前,周圍圍了一圈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他倆的決定。

“剛才的感覺還挺好的,風吹過來的方向,雪花的角度……沈鶴的眼神什麽都不錯,要不……就過了吧?”畢竟是室外的戲,尤其看到沈鶴敬業地在拍攝前沒有喝熱水補充體溫,特地讓皮膚凍得青白入戲,湊過來的幾位副導演有些不忍心。

鄭輝皺了皺眉頭,看看場內正在和人說話的沈鶴,再看看眼前的畫面,一時有些難以決定。

倒是旁邊的監制拍了大腿:“老鄭,小沈的戲我感覺可以過,其他人的再來一遍看看,大不了後期再剪輯一下。小沈那部分确實感覺很到位,風向什麽都好。”

見其他人也都這麽說,鄭輝沉默着點了點頭。副導演高興地跑過去,熊掌一樣的大手猛一下就拍在了沈鶴的肩膀上:“小沈,演的不錯。等會兒你就在旁邊休息下,你的鏡頭過了,朝臣的幾個鏡頭還要重新來過。”

從鄭輝的角度看過去,沈鶴顯然對于自己一次性通過鏡頭表示詫異。但事實上,鄭輝自己也很難挑出他剛才那一場戲的不足。配合他這場戲的朝臣大部分都是群演,不需要有什麽臺詞和動作,只要跟着幾位老演員一起從大殿裏按次序走出來,并且站好不動就可以了。負責臺詞的幾位老演員因風向的關系,有幾個鏡頭掃到的時候狀态并不好,所以才需要重新拍攝一下。唯獨沈鶴,從開始拍攝,到他最後喊“cut”,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精準,說臺詞時語氣拿捏的更是出挑。

這個圈子裏的藝人,顏值高的新人大有人在,沈鶴不是長得最好的,但大概是高顏值新人當中演技最好的一個。

鄭輝突然很想打電話給老友,問他到底是從哪裏淘到這麽個寶貝的。順便問一問《天工》電影到底什麽時候能夠上映,他迫不及待想要看沈鶴在大銀幕上露臉,順便在網絡上給他造勢了。

衛彥是在電視劇開機一星期後才正式進組的。跟着他一起來的,還有一群媒體記者。看到這些人一邊咔嚓咔嚓拍着照片,一邊保持着兩步路的距離跑進酒店大堂,剛剛收工回來的鄭輝差一點就要打電話叫警察了。

因為陳大少的高調,一個星期的時間,劇組上上下下都知道沈鶴的這位助理是個家裏很有錢的富二代,因此看到作為剛出道的新人的沈鶴,出行都坐助理開的雷克薩斯這事,反倒變得見怪不怪了——沒開蘭博基尼都是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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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鶴下車,剛一擡頭,就看見了被記者圍在當中身材瘦削的青年。

他跟衛彥自從那天在寰球碰面後,有段時間沒有打過照面。現在突然看到他,有一瞬間沈鶴覺得衛彥似乎瘦了。而且……沈鶴眯了眯眼,怎麽感覺他的眼角動過手術了?

“是整容了吧?”

聲音從旁邊傳來,沈鶴扭頭,陳大少已經停好車正走到他身邊,看到衛彥同樣覺得好像哪裏變了。見沈鶴扭頭看自己,陳大少擡手指了指眼角的位置,“這邊開過了。”他頓了頓,“其實挺明顯的,大概給他開眼角的醫生醫術不精,怎麽看他這眼角都像吊睛狐貍。”

沈鶴的眉頭微微蹙起。

其實他并不能很快分辨出衛彥臉上的改變,只是覺得有些不一樣了。但是陳大少這麽一說,沈鶴再去注意衛彥的眼角,果然發現那裏有了變化。

最重要的是,他的這個變化,讓沈鶴覺得惡心。

“他是想慢慢整容成宋霖的樣子。”

沈鶴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句話。陳大少卻一臉驚愕:“這不對啊,宋霖的樣子我認識,眼角哪裏是這樣子的。他開錯弧度了吧?”

沈鶴冷笑:“開錯了弧度也看着惡心。”被一個人從言行舉止上模仿已經是很惡心的事情了,過去還只是有幾分相像,現在反倒是要通過整容的手段來吧自己變成第二個宋霖……沈鶴不知道衛彥到底把自己當做了什麽,只覺得心口悶着一股惡氣,很想發洩出來。

他往大堂裏走,咔嚓聲不斷,被衛彥誘導着跑去圍住鄭輝的記者不住地往前擠,試圖從導演嘴裏打聽到劇組的最新消息。

《金戈鐵馬》開機時邀請的媒體,都是國內比較有知名度的幾家。反倒是衛彥這次帶來的,沈鶴掃了一眼他們手裏的話筒和攝像師身上扛的機器上貼着的logo,都不是什麽大媒體,寫起稿子來大概根本不會按照你說的那樣原原本本的寫下來。

鄭輝面對這種媒體措辭十分謹慎,面上也沒有露出不喜,很官方地請他們改日再來。然而衛彥顯然沒打算就這麽算了,一扭頭看到沈鶴進來,當即開了嗓:“各位,這位就是我的搭檔,這次在《金戈鐵馬》裏飾演男二號的新人沈鶴。”

滿意地看到媒體記者的注意力都跟着他往沈鶴上上轉,衛彥笑着走過去就要拉沈鶴去記者面前接受采訪,一群酒店保安忽然從大堂外頭跑了過來,三兩下就把這些莫名其妙的記者往外頭趕。

沈鶴看得明白,衛彥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如果不是旁邊的助理動作快拉了他幾把,大概就要被鄭輝他們看在眼裏了。

他的手就在沈鶴的胳膊邊上,因為保安來的突然打斷了他要拉沈鶴的動作。沈鶴低頭掃了眼,往旁邊走了兩步與衛彥擦肩而過:“鄭導還沒打算對外曝光劇組信息,你的手伸得太長了。”

沈鶴說完話就要往電梯口走,衛彥突然拔高聲音,轉向他大喊一聲名字。

劇組其他人的視線一時間全都轉了過來。

沈鶴慢慢轉身,看着後悔自己沖動之下大喊的衛彥,輕笑一聲:“衛哥,怎麽了?”

衛彥咬唇,恨不得撕破沈鶴的臉,又忌憚因為自己剛才的多事讓鄭輝等人生厭,忙有些過意不去地鞠躬道歉:“剛才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放任那些媒體跟着進酒店,打擾到大家了不好意思。”

沈鶴不說話了。剛才那一撥媒體記者,如果說是早在門口等着的那絕對不可能,根本就是衛彥故意帶進來的。但是他現在話一說,反倒變成了是那些記者自己強勢要跟來,他也不可奈何。這一進一退的本事,倒是用得利索。

沈鶴眯了眯眼。身後的鄭輝像是已經不在意剛才的事情,走上前來搭着沈鶴的肩膀,對着衛彥道:“小衛啊,你是目前進組最晚的。不過來了就好,明天索性把定妝照也拍了,省得這些亂七八糟的媒體見縫插針,被其他什麽人再帶進來打擾到劇組拍攝。”

衛彥聞言臉色變了變,有些尴尬的笑笑。再張口要說話的時候,沈鶴卻已經被鄭輝攬着肩膀帶着一道去坐電梯上樓了。

他氣得咬牙切齒,一轉身,卻撞進了一對深邃冰冷的眸子裏。衛彥被看得一個激靈,僵着身體,愣愣地喊了聲“盛哥”。

像是才下飛機的盛伯雍,風塵仆仆,眼神卻有些冷。看到衛彥轉身,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他身後的葛晖倒是看了衛彥一眼,剛準備挪開視線,突然又停下腳步,皺着眉頭打量他的臉,最後嘲諷道:“畫虎不成反類犬。”

衛彥握拳,臉上挂着難看的笑容。直到葛晖在前臺做好住房登記,和盛伯雍一起往另一邊的電梯上去。他這才氣得将拉着行李剛進大堂的助理狠狠訓斥了一頓。

賀阗在旁邊看着他,輕描淡寫:“還要繼續整容嗎?”

“要。”衛彥擡起手,摸着眼角,“我要變成宋霖。”

你永遠也不會變成宋霖。

賀阗嫌惡的看着他,終究挪開了視線。

這世上誰也成不了宋霖。那是獨一無二的人。

可那人被坑害了二十年,直到死也沒能被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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