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瘋子(上)
這幾天沈鶴明顯感覺到衛彥的情緒有些不太對勁。
飾演男三號的柳言明跟衛彥有一場對手戲是軍營互毆。所有的動作都是一開始武術指導已經指導好的,怎麽出拳,哪個方向出拳,用什麽姿勢躲避。但是拍攝中途出現一二意外的擦碰,對于演員來說是極其正常的事情。再說,這場鬥毆的戲說白了,最後還是由替身演員完成精彩的動作場面,衛彥跟柳燕明只有幾個動作是需要自己親自完成的。
但是在拍攝的時候,因為衛彥的狀态明顯不對,柳言明有一拳明顯打在了他的眼角上。
看出來衛彥眼角剛動過手術的劇組人員當場就扭頭不忍去看。還好沒有隆鼻,這萬一要是打在鼻子上,直接歪了怎麽辦?
“對不住!”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衛彥走神,沒有按照之前武術指導套招的時候說好的方向避讓,這才讓柳言明來不及收回按照計劃打出去的一拳。可柳言明還是趕緊向衛彥賠禮道歉,畢竟現在誰都知道衛彥背後的金主不是尋常人,輕易不能得罪。
演員受傷,劇組的拍攝肯定馬上停下來。不少人圍在衛彥身邊查看他眼角上的傷,雖然只是有些腫了,但是聯想到柳言明是武打戲出身,衛彥的助理很擔心骨頭受傷,趕緊去開車送衛彥去醫院做檢查。
等人一走,柳言明的肩膀就耷拉了下來,他的助理此刻已經去給經紀人打電話了,他一個人沮喪地走到休息處喝了口水,眉頭皺起怎麽也舒展不開。
旁邊有路過的人陸續拍了拍柳言明的肩膀,大多都是一副同情的表情。雖然衛彥看着平日裏笑容滿面,但是誰不知道他因為金主的關系,向來看不起合作的演員,尤其像《金戈鐵馬》這種本來就是投資方特地用來捧他的電視劇,态度上更加高人一等。盡管柳言明不是故意打傷人,但要是對方記恨這一拳……越想越覺得柳言明可憐,看到柳言明沮喪的臉,更多的人忍不住搖頭嘆氣,默默在心裏為他點根蠟燭。
拍攝這場戲的時候沈鶴不在片場。等他回來,聽當時就站在旁邊圍觀的嬌嬌姐這麽一說,也忍不住同情起柳言明來。
說起來這個柳言明也是個倒黴的。出道已經快十年了,三十五六歲的人了,一直都只能演一些小角色,這次《金戈鐵馬》會用他演男三號,還是因為有鄭輝的擔保。眼看這個角色如果演得好,說不定能讓人記住,結果又出了這麽樁事情,也難怪出事之後他的情緒低落得讓人同情。
“傷得嚴重嗎?”看柳言明挂掉了經紀人打來的電話,沈鶴随口問了一句。
“醫生說還好我的拳頭沒用多少力氣,不然真可能把人眼眶這部分打出問題。”
從經紀人那裏了解到衛彥的傷勢并不嚴重,柳言明明顯松了口氣,心情也好了起來。
到了晚上,衛彥從醫院回來,沈鶴經過酒店走廊的時候,還看到柳言明提着大袋小袋的東西往衛彥的房間走。賀阗就站在門口,離得有些遠,沈鶴看不到賀阗的表情,但顯然對方得知柳言明的來意後,很快打開了衛彥的房間門。
他來不及收回目光,與正巧朝走廊看過來的賀阗視線對上。對方微微颔首,轉身走進房間。門關上的瞬間,沈鶴才挪開視線,望着電梯門打開後,正巧從裏面出來的盛伯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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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的燈光被人“啪”的一聲關掉,14寸的電腦屏幕裏,漆黑的房屋被突然打開了一個窗口,原本看上去漆黑一片沒有人影的房間似乎有什麽動了動,然後就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着有個裹着破舊毯子的東西從角落裏站了起來。
鏡頭往下,毯子掉落在地上,露出了兩條纖細的腿,腿上布滿了疤痕。那雙腿開始邁出第一步,兩只腳出現在鏡頭中。
一步,兩步,三步……最終在窗口前停下。
從屏幕裏,開始有說話的聲音傳出來。有點沙啞,帶着焦急和恐慌。與之對應的,是窗口外一個破鑼嗓子,尖酸刻薄的喊着話。
鏡頭這時候終于從踮起的腳往上移動,停留在了那人的臉上--那是一張屬于少年的臉,雖然髒兮兮的,頭發也亂蓬蓬,但是黑發、黑瞳,屬于東方人的臉孔,在整個暗沉色調的畫面裏,顯得是那麽明亮,一下子就能吸引別人的眼球。
“埃布爾!你必須找到食物!”
“埃布爾!為什麽這裏沒有打掃!”
“埃布爾!我們的衣服呢!”
尖酸刻薄的聲音不斷的叫嚣着。電影利用後期特效,将少年的身影不斷虛化。他拼命地奔來跑去,就好像要幻化出無數個□□,循着呼喊他名字的方向奔跑。
随着劇情的推進,名叫埃布爾的少年鼓足勇氣逃離折磨他的家庭,在躲避家人追逐的過程中,意外跌進山中的一個暗無天日的山洞。
就好像愛麗絲誤入仙境。少年順着山洞中滑溜溜的山壁,大叫着磕磕碰碰地滾落到山洞底。
如果說之前的畫面大多是暗沉的基調,那當少年跌落山洞昏迷過去再睜開眼的時候,整個屏幕的顏色突然亮了起來--
參天的大樹,綠草如茵,繁花似錦,還有叢林中偶爾信步走過的麋鹿,甚至從高大的花叢後蹿出來的奇怪生物,都賦予了整個畫面最明豔的顏色。
然而,沈鶴的視線還停留在埃布爾伸手去觸摸麋鹿的畫面,左邊的肩膀忽然一沉,溫熱的呼吸就那樣拂過脖頸。
他小心翼翼的側頭去看,盛伯雍大概是累了,靠在他的肩頭睡着了。
不敢有太大的動作以免驚擾到人休息,沈鶴回頭,看着屏幕裏高興的追逐着風在叢林間奔跑的少年,忽然無奈地笑了笑。
自從那次帶大王去盛伯雍家裏做客陪着看了一下午的電影後,沈鶴可以肯定身邊的這個男人足夠稱得上是宋霖的忠粉。
他收藏在家裏的所有dvd,無一例外都是宋霖的電視劇和電影。每一張都被他重複地看過了很多遍。
剛才提出要他一起看電影的也是這個男人。所以,看到放出來的電影是宋霖出道拿影帝那一部《風之旅》的時候,沈鶴只是愣了愣。現在回過頭再看自己早年的電影,也許是因為換了一具身體的原因,沈鶴總是感覺有點奇異。可他怎麽也沒想到,盛伯雍竟然會在電影開始沒多久就……睡着了?
沈鶴沒敢動。自從知道盛伯雍也在這裏拍戲,他總算知道,為什麽葛晖有時候會罵這個男人是戲瘋子。
和之前拍攝《天工》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可能是因為《天工》更多的是文戲的關系,加上大家的配合都很好,很少有熬夜拍攝的時候,沈鶴并沒有看到盛伯雍是怎麽拼命的。
但是最近,沈鶴偶爾遇到盛伯雍那個劇組的演員,經常會聽到他們聚在一起議論拍武打戲狠得像是真的在上陣殺敵一樣的男人--
他可以不要替身,完成各種危險動作,就連馬上對陣的戲,也可以自己上場和對手戲替身演員過招。一場戲如果他不滿意,甚至會要求導演再拍攝一遍,對畫面細節的追求幾乎到了苛求的地步。和他合作的的演員往往叫苦不疊,但是效果最後呈現出來的時候,的确叫人拍案叫絕。
只是最讓葛晖抓狂的是,這個在片場瘋子一樣工作的男人,僅有的愛好就是反反複複的看宋霖的作品。
沈鶴想到這裏,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是何德何能讓一個影帝把自己當做終身目标,反複的翻看他的作品。哪怕這些作品很多票房并不理想,甚至被人高罵爛片,這個男人也收藏得甘之如饴。
屏幕裏的劇情已經放到了埃布爾幫助這個神秘世界裏的生物找到邪惡的魔獸,并且将其殺死的地方。
整部電影進行到這裏的時候,背景音樂是最為悲壯的。
那些為了自由和幸福生活協助埃布爾與魔獸對抗的生靈,不斷地倒下,不斷地死去。即便明知道前面危險重重,還是有更多的生靈向前沖殺。
故事的最後,是漆黑的房間裏,少年突然睜開的眼。
就好像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夢醒了,埃布爾還是生活在那個折磨他的家裏。吱呀作響的床下,有老鼠逃竄的聲音,門外還有好吃懶做的家人催促他起床做飯。
但是沈鶴知道,這個故事最後的結局,是埃布爾帶上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碎錢,從家裏跑了出去,尋找屬于他自己的新的生活。
這是屬于埃布爾的新生,也是屬于宋霖和沈鶴的。
“我說,已經八點了,不打算起床了嗎?”
“再稍微等等。”
“還等什麽?劇組其他人都去片場了,你要是覺得身體不舒服,我就給你去請假……”
一夜好夢,如果不是頭頂上有個聲音吵得厲害,沈鶴可能還能繼續睡下去。不過大概也睡不着了,昨天的枕頭有些硬,脖子好像……不太舒服。
沈鶴半夢半醒地擡手揉了揉脖子。他已經很久沒有落枕了,但是這會兒脖子實在是有些不舒服,想想還是起來揉揉,免得等下去片場的時候,因為脖子問題沒辦法做動作。
他閉着眼從床上撐起來,手肘撞上旁邊一堵結實的牆。這一撞,倒是把沈鶴給撞醒了。
他扭頭,愣愣的看着身邊正在挂電話的盛伯雍。後者挂了電話,擡頭看他:“落枕了?”他說完話,動了動,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看着盛伯雍走路明顯有些不自然,沈鶴一抹臉,咳嗽兩聲:“盛哥怎麽不叫醒我?”睡了一晚上大腿枕,不落枕才怪。但是他明明記得一開始是盛伯雍靠着他的肩頭睡着了,怎麽最後變成他自己……
盛伯雍抓了抓頭發,走進浴室:“半夜醒來的時候看你睡着了,沒好意思叫醒你,就讓你這麽睡着。”他洗了把臉,又出來道,“要不要給你揉揉?”
話音落下,他才聽到關門的一聲響,再仔細找,房間裏已經沒有了沈鶴的蹤影。
“跑得真快。”男人的聲音有些低沉,裏頭還透着惋惜,但是再照鏡子的時候,唇角微微揚起的弧度明顯帶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