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風月

“所以當時為什麽會哭?”

溫辭樹想了想, 最終還是問出來。

喬栖回憶了一陣,長話短說:“那你還記得我那個圈子裏有一個叫上官晴的女生嗎?”

“嗯,知道。”他說。

她嘆了嘆, 但講出下面的話時,并沒有過多的情緒:“高一快結束的時候, 學校不是舉辦了藝術節嗎, 我的演出被她破壞掉了。”

那時候都是小女孩, 心智還沒成熟, 誰的書包比誰好看都會嫉妒一番。

上官晴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讨厭她的, 又是為什麽而讨厭她, 喬栖并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次藝術節的背後捅刀,差點摧毀了她對友誼二字的信念。

藝術節的開幕式表演,喬栖和幾個女同學共同排練了一出音樂劇。

音樂劇的主題是《花樣年華》,以王家衛的電影為靈感, 講述上世紀香港舞廳裏的一場邂逅。

音樂劇不比語言類節目傳遞感情那麽直接, 因此每一個細節都很重要, 因為但凡缺少那麽一點沒辦法言說的“感覺”,舞臺效果就會大打折扣。

喬栖是這個節目的負責人,從編排動作, 分歌詞到設計舞美,再到租賃舞服和計劃排練時間,她都安排的事無巨細。

結果到演出當天,上官晴和另外兩個參與演出的女生一起告訴她, 她們不演了。

喬栖的第一反應是, 你們在開玩笑吧。

上官晴幹脆和她撕破臉:“喬栖, 我不想做你的跟班了。”

晴天霹靂降下之前, 好歹也得刮陣風。

喬栖難以置信,她問:“你什麽時候是我的跟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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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晴說:“在你面前,我總是被忽略,我很煩。”

她還說:“誰願意做陪襯啊,誰希望自己永遠是第二選項,誰希望男生給自己搭讪的時候問得都是‘你有喬栖Q.Q號嗎’。”

她好像很累,所以攤牌了:“演出也是啊,你熬夜給我們設計那麽多動作,我們練過的還沒你随便跳好看,這樣真的很煩诶。”

“……”

就是這樣,上官晴宣布要和喬栖形同陌路。

喬栖這個人交朋友注重界限,另外兩個參與節目的人,她對她們僅局限于友好以待,但遠遠沒有交心。

人在交友的時候,都會本能靠近對自己更親密的人,那兩個人和上官晴關系更好,當上官晴臨時倒戈的時候,她們便紛紛響應,抛下喬栖一個人面對爛攤子。

後來喬栖還是上臺了。

她獨自一個人完成了原本需要四個人完成的表演,把熱鬧的音樂劇,變成了一個人的獨舞。

永遠直面命運帶給她的一切,是她的性格。

命運要是給她一個爛攤子,她就在爛攤子上起舞。

後來藝術節結束,上官晴和喬栖徹底形同陌路,喬栖比失戀都難受。

經歷過的人都懂,這種難受就是心裏悶着一口氣,如果有人告訴你‘有什麽你就說出來別憋着’,你一定說不出來,光想到都堵得慌,滿肚子的話可卻在張口的那一刻就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畢竟是互換衣服穿的朋友,是買了奶茶之後會要求“你嘗嘗我的,我也嘗嘗你的”的朋友,是會在數學課上把紙條賽進鋼筆裏傳來傳去的朋友。

後來喬栖實在太難受了,決定去找上官晴再聊聊。

溫辭樹遇到喬栖在雜貨間裏痛哭流涕那天,恰好是喬栖忍不住去找上官晴把話說清楚那天,結果顯而易見,她還是失去了那個朋友。

其實在回憶的時候,喬栖很想把上官晴說成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以此來襯托她在這段友情裏一點錯都沒有。

可她終究是一個對自己對他人都極度坦誠的人。

她知道,上官晴不僅沒有十惡不赦,甚至連壞都算不上。

誰不希望自己是耀眼的,誰想一直羨慕別人,誰又能在做朋友陪襯的時候心态平和?

喬栖知道,如果把她和上官晴調換一下,她未必做得比她更好。

所以她們都沒有錯,這并不矛盾。

把血淋淋的傷口,和醜陋的傷疤,都袒露在另一個人的目光下,并不容易。溫辭樹聽喬栖剖析自己的過往,知道一個人只有把自己撕開的時候,才能這樣的坦誠,所以他決定把一些原本覺得說不說都無所謂的事情也告訴她。

“你知道嗎,我們的婚禮我之所以設計成上世紀香港歌舞廳的樣子,就是因為你跳的那支舞。”

那次藝術節,不僅是對喬栖,對于溫辭樹來說也有着重要的意義。

他第一次見她跳舞就是在那時候。

其實不用長篇大論來形容她表現多棒,他就是覺得,舞臺上那束光是為她打的,僅此而已。

一個表演者,能讓舞臺中唯一的那束光變成自己的陪襯,是一種本事,喬栖就有這樣的本事。

所以後來他喜歡上了跳舞。

“因為你,我後來也喜歡上跳舞了。”他這麽告訴她。

以前從沒有想過,會和她說這些。

“還有滑板。”他想起來什麽,“我記得最初見你,你只玩短板,後來長板玩dancing貌似是周野渡教的?”

喬栖語噎了片刻:“連這個你都知道?”

溫辭樹笑而不語,因為他的滑板都是跟她學的。

喬栖想了想,關于周野渡,能夠講述的東西看似會有很多,但其實在她的記憶裏,他和段飛揚王富貴他們并沒有什麽不同。

上官晴離開他們那個小圈子之後,大家很久都沒有接納新的人進來。

高一的時候喬栖和周野渡一起參加運動會,後來就成為了點頭之交,那年的光棍節他收了好多棒棒糖,但都說棒棒糖只有單身的人能吃,所以他還把那些棒棒糖分給了她。

後來高三,周野渡和段飛揚一個班,所以他慢慢就開始和大家一起玩了。

最初喬栖并不和他交心。

人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動物,喬栖差點因為上官晴,而變成一個虛僞的,多疑的,不願意付出真心的人,這遠比她錯失一場表演而恐怖的多,但那會兒喬栖偏偏就是這類人。

要不是和喬育木吵架,順口讓周野渡假扮了一下男朋友,他們也玩不到一起。

而自從玩到一起,喬栖發現周野渡多多少少也算是一個寶藏。

他會玩滑板,喜歡長跑,還是國家游泳一級運動員,精通中日英三門語言,喜歡收集限量版的航空模具,會唱張國榮所有的歌,還出奇的有錢,周末大家去郊外春游,他坐直升機飛拉斯維加斯看太陽馬戲團的演出。

講真的,喬栖又不是發了願要做姑子的人,她對他并非是沒有一點心動。

可惜,周野渡樣樣都好,偏偏風流成性。

和她交好之前,他的女朋友就已經能組成一個模特隊去維密走秀了,和她在一起之後,他還是花邊不斷,他甚至把陌生的女孩帶到她面前來,偶爾也會在她面前炫耀又有哪個妹子和他聊得火熱。

所以喬栖打心眼裏就不信任周野渡會真心喜歡她。

喬栖是無法一見鐘情的那類人,因為她的家庭給她帶來了太多的不安定因素,她容易沒有安全感,容易患得患失。

如果周野渡沒那麽拈花惹草的話,她沒準就對他日久生情了。

喬栖打心眼裏就不信任周野渡,所以對他也一直保持着普通朋友的距離,和他相處的時候,身邊也基本都有別人,學dancing的時候也是和孫安琪和段飛揚一起學的。

男女之間,只要沒有唯一性,就不能扯上暧昧。

直到高中畢業,喬栖才知道原來周野渡一直喜歡自己。

她拒絕了他,他并不意外,竟還苦笑說:“為了試探你,我經常在你面前說我和別的女孩好上了,但你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從那時候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不過我還是不想給自己留遺憾。”

喬栖為此啞然很久。

“聊到這你也知道了,我之前那些男朋友都是假的,但我覺得是真的也沒什麽,那些都過去了。”喬栖這麽對溫辭樹說。

如果樂觀一點,我會告訴你,重要的是以後。

但此時此刻,我更想對你說,我們不是只有現在嗎。

溫辭樹“嗯”了一聲,他也從沒有把這件事當回事,但周野渡這個人确實給他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人人都有青春疼痛。

有人說,對于普通孩子來說,青春疼痛根本不是浮誇的三角戀、樂隊和街頭黑/道,真正的疼痛是青春期的肥胖,臉頰上的痘痘,體育課腋下的汗水,找不到伴的午餐,不敢遞給父母的試卷,班主任無意間的羞辱,就連青春都是自卑。

溫辭樹的青春也大抵如此。

他的青春疼痛是熬夜也刷不完的習題,是控制欲極強的母親,是偷偷藏起來的喜歡,是想付出卻沒能力付出的無力感。

那時候他的零花錢總是被控制的很嚴格,他無法向其他男孩那樣送她禮物,而周野渡偏偏是一個愛燒錢的人。

高三那年的藝術節,喬栖是學生這邊的負責人,她想搞一個無人機方陣,在閉幕式宣布結束的時候起飛,這本是連老師都難以辦到的事情,可周野渡替她辦到了。

他不知道用什麽辦法,調來了五千架無人機,在天空中組成各種各樣的字跡和圖案,當天的藝術節閉幕式,無人機出場的時候氣氛達到了高.潮。

而這件事後來成為學校裏的一件美談,人人都知道,周野渡把喬栖寵上了天。

而溫辭樹那時候,還是一個兜裏連奶茶錢都沒有的人。

這是他的自卑。

所以後來他們在一起之後,他總是喜歡送她東西,仿佛不僅僅是為了讓她開心,還彌補了他年少時的缺憾。

不過當年的藝術節,他也送了她一個禮物——班級門口那面牆,他畫了岩井俊二《情書》裏的柏原崇。

這也是藝術節評選優秀班級的環節之一,學校允許每個班都在門口的牆上發揮,有的班做模型擺在門口,有的班寫一牆的書法,而溫辭樹的班級恰好選擇畫畫。

後來在評選的時候,溫辭樹畫的這幅作品,被評選為“優秀作品”金獎。

可能是沾了《情書》這個故事的光吧,也有可能是因為柏原崇太帥,當然,他不謙虛的講,更有可能是因為他在這幅畫一角寫的句子。

他是這麽寫的:

“你叫藤井樹。

或許正因如此,你的故事是一場沉默。

等待是樹的宿命,你在等待一只鳥兒飛上你的枝頭。

在此期間,你要經歷孤寂的深秋和難捱的寒冬,要等秋風打掉你的葉子,等霜降凍僵你的虬枝,等大雨吹痛你的樹幹,等雷點從梢頭劈過,螞蟻與蛇在身上噬咬,年輪從皮肉之中再生出新的來。

你忍耐了這一切,只為等一只鳥,在春天你抽出嫩葉的時候飛過來。

在你的懷中築巢,栖息,共看春風又綠水兩岸。

可惜,既然是鳥兒,她又怎麽會輕易停止飛翔。

樹,如果始終等不到倦鳥歸樹,你還會繼續等待嗎?”

那段話的最後一句以疑問句結束。

快十年了,溫辭樹撥開重重時光,再度将那個問號挂起,才知道,他的答案一直都沒有變過。

他無法像周野渡那樣聲勢浩大的為一個人做一件事,他連聲勢浩大都是偷偷摸摸的。

有些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除了這副占滿整面牆的畫之外,他還寫過一篇征文,名叫《火星花》。

火星花就是火焰蘭,花語是“熱烈強烈的感情”,如果要用一種花來形容她,他會選這個。

最初聽到這個花名的時候,他覺得火星花比火焰蘭叫起來好聽,可是後來他覺得不對,比起火星,她更像火焰。

更加熾熱無畏,更加轟轟烈烈。

但這些事,他要講給她聽嗎?

握着手機的手有點顫抖。

沉默了片刻,他最終選擇避而不談。

總感覺一股腦全都說出來,有點情感壓迫的意味,好比用潛臺詞說“你看我對你多好,你不該感動嗎,不該彌補我嗎”,他不想這樣。

未來還有很長的時光,他更想慢慢講給她聽。

他選擇告訴她另一件他做了兩次的事情。

“我第二次給你遞紙巾,是在高考快結束的時候,這次門縫的光落在了你的手上,你接過紙巾的那刻,我看到了你紅色的美甲,好像什麽多餘的樣式也沒有,但真的很好看,所以我對你說的唯一一句話,就是你的手指很好看。”

靜了兩秒。

喬栖深呼了一口氣:“你不知道你那句話對我意義多大。”

她的語氣是那種難以置信的,沉下來的震驚。

“我知道。”他很淡然。

“不,你不知道。”喬栖簡直要哭了。

這樣一句類似“今晚吃什麽”的話,竟然讓她找到了人生方向。

這是一件用“微弱”煽動“龐大”的事情,他或許能稍稍感知她的感覺,但又怎麽能真正理解呢!

也是從那時候,她更加堅定要做一個“勿以善小而不為”的人。

因為有可能無意之間的一句關懷,一個眼神,就能讓一個人得到救贖。

可溫辭樹不這樣想。

他更相信人與人之間的默契。

那天在湖畔夜游時,他就什麽都知道了,只是說出來她大概也不會信。

幹脆,他就不與她争執了。

他現在更想知道的是:“你那次是為什麽哭?”

喬栖又靜了一會兒,才從上一段話的情感中抽離出來。

然後她才解釋:“因為我舅舅死了。”

該如何提起呢?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我舅舅從小就虐待我,後來甚至酒勁兒上頭差點□□我,我曾經發誓等我長大我要狠狠報複他,但是他卻突然死了……”

“你能明白那種連恨一個人都沒有意義的感覺嗎?”

“他死了,好像我的痛苦也應該一并消失,但不可能啊,怎麽會消失呢,但我卻必須以他的死亡為節點,開始放下一切,并放過自己。”

這很難,也很殘忍。

溫辭樹懂。

該怎麽安慰她?

他想了想,最終選擇把《火星花》這篇作文告訴她。

“我給你發一個東西吧。”

他這麽說,退出通話頁面,從相冊裏找到兩張照片,發給了她。

作者有話說:

1.“對于普通孩子來說,青春疼痛根本不是浮誇的三角戀……就連青春都是自卑。”——出自網絡。

2.等待是樹的宿命,你在等待一只鳥兒飛上你的枝頭。——本文評論區讀者福昔的評論,呼聲太高了,授權寫進文裏。

【重點】3.12辭樹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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