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風月
喬栖看到溫辭樹給自己發來了消息, 就退出了通話頁面。
他發來的是格子作文本的其中兩頁。
點開大圖,看清楚字跡,她的第一感受是, 這篇作文一定是他寫的。
因為上面的字跡工整好看,而字如其人。
當她看到作文題目的時候, 她的目光沉了下來——是孫安琪日記裏提到的那篇《火星花》。
火星花
文/溫辭樹
每個人心裏都有鐘情的花。
可能是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蓮, 可能是淩寒獨自開的梅, 可能是寧可枝頭抱香死的菊。
當然或許最多的, 應該是馥郁的玫瑰, 純潔的百合, 高貴的牡丹。
這些花要麽因高貴的品質而引詩人贊嘆,要麽因美麗的外表而惹人們喜愛。
小時候我一直不懂,人們為什麽那麽愛給萬事萬物賦予意義。
月亮的意義是思念,那是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一輪月亮,可是花朵千千萬萬, 各不相同, 賦予意義, 真的有意義嗎?
直到我找到了我喜歡的花。
我喜歡的花,是火星花。
很多人可能沒有聽說過她的名字,更別提見過她的模樣, 但如果我提到火焰,你腦海中有具體意向的話,那麽一定不難想象她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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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玫瑰嬌豔,沒有百合純潔, 沒有梅花清傲, 沒有栀子馨香, 也沒有牡丹華貴……
她像一團轟轟烈烈的火。
火焰有各種形态, 火苗一般溫暖,山火一般強勢,火山噴發一般奔放……可火星花,只是如篝火般架起一團那麽燒。
她不孱弱,它的熱烈源自內心的燃燒,一節一節往上冒,不像一截蠟燭,任何人也無法把她輕易吹熄。
她只燃燒自己,從不危害他人,卻能讓他人感受到它的光和熱。
她不求獲得關注,只熱烈噴發一次就陷入休眠,她是萬萬不肯的。
她只是在自己的世界範圍之內轟轟烈烈。
因此,玫瑰沒有她熱烈,百合沒有她自由,梅花不如她篤定,栀子不如她沉潛,牡丹不如她淡然。
它是如此的小衆,小衆到沒有詩人願意來給她賦予意義。
可我又是如此的開心,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做第一個給她賦予意義的詩人。
《小王子》裏這麽寫道:“如果有人鐘愛着一朵獨一無二的、盛開在浩瀚星海裏的花。那麽,當他擡頭仰望繁星時,便會心滿意足。他會告訴自己:‘我心愛的花在那裏,在那顆遙遠的星星上。’”
我的火星花,就盛開在我仰頭就能望到的地方。
其他花很美,可她們都不是我的花,我的花不知道我的存在,但她只要生活在這世界上,只要能享受每一天的清風雨露,能在午後曬曬太陽暖兒,能在黃昏降臨的時候做個有月亮出現的美夢,我就永遠為她祝福。
我終于明白,花也是有意義的。
當你需要的時候,當你凝望的時候,當你感受的時候,萬事萬物都有意義。
……
任誰都知道。
這篇作文裏的火星花代表着什麽。
他在告訴她,無論你是痛苦的還是豐盈的,無論你是糾結的還是豁然的,無論你飽受非議還是為人稱贊,我都會愛你。
有人說愛的方式應該是“陪伴”,也有人說愛的方式是“親密接觸”,還有人說愛的方式是“熱情”……
但最終溫辭樹會選擇“贊美”。
永恒的贊美你,鼓勵你,永遠被你吸引,做你第一個和最後一個仰慕者,然後與你平視,給你陪伴。
喬栖終于流下了熱淚。
眼淚要為值得的人流,因為只有這樣的眼淚才自由。
她挂上了電話。
溫辭樹察覺到聽筒那頭遲遲沒有動靜,感覺心裏隐隐有什麽在指引,他提了一口氣,看了眼門邊。
幾秒後上帝仿佛在他耳邊彈了個響指。
他大步走到門前,定了一秒,而後用力打開了門。
她果然就站在他卧室的門前。
門開了。
她咧嘴笑笑,而臉龐上分明挂滿了淚水。
然後她張開雙臂。
他幾乎是撲上去抱住了她,而她整個人都被他的懷抱裹住。
他沒有問“怎麽站在門口也不敲門”,因為他知道,她知道他一定會過來抱她,一定會過來。
不知道擁抱了多久。
她忽然想到什麽,松開了他,回到自己那屋拿了手機。
而等到進門的時候,她無意間趔趄的一下,碰掉了一本書。
是他常看的那本《公共建築設計原理》。
溫辭樹和喬栖同時彎腰去撿,而最終喬栖先把書本拾起來。
她無意間掀開了封皮——“愛情三十六計”幾個大字映入眼簾。
她不由呼吸一滞,擡頭去看溫辭樹,他目露尴尬,但更多是無奈。
她忽然就笑出來:“樹神大人好純情啊。”
他把她手上那本書接過來死死護住,嘆息:“你放過我吧。”
喬栖笑:“溫辭樹,你就這麽喜歡我嗎?”
這是她第一次那麽認真的問他這樣的問題。
他看着她的眼睛,好像可以放棄一切。
“我愛你。”不止是喜歡。
喬栖眼底染上一絲明顯的動容,還以為接下來要煽情了,誰知她忽然舉起手機,對着聽筒大喊:“何平!你聽到了吧,記得給我十萬塊錢哦!”
原來她還記得那個賭約。
溫辭樹搖頭:“我輸了。”
“那十萬塊錢又回到你手裏了,不止如此,還多了一個老婆~”喬栖挑了挑眉,有點嘚瑟。
他好像又沒有輸。
他的婚姻不是開始于“我愛你”,而是“合作愉快”,但是最後的結果是“我愛你”,而不是“合作結束”。
也挺好。
想到這,他抱住她,她回抱過來。
“你知道嗎?很多人都說我名字好聽,但其實我并不喜歡我的名字。”溫辭樹的下巴擱在喬栖的肩窩上。
喬栖問:“為什麽?”
“朱顏辭鏡花辭樹,這個名字寓意不好,開得再漂亮的花朵,都會在我身上凋謝。”他這樣說。
喬栖沉默了一會,手拍了拍他的背:“你知道嗎?自從奶奶死後,我就覺得我是沒有家的人了。倦鳥都能歸林,我卻不行。”
這下輪到溫辭樹沉默,而後他又給了她一個篤定的承諾:“你忘記了,我名字裏有‘樹’字,我這棵樹永遠等着你來栖息。”
喬栖從他懷裏起開:“所以啊,你別讨厭自己的名字,我不是花,我是在你樹上搭巢的鳥兒。我們會在一起一輩子。”
溫辭樹看着她。
短短的一句話,為什麽令他覺出拯救意味?
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她卻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捧住他的臉親了上去。
親吻是把語言秘密交換的動作,接吻的那瞬間,他口中的話,就被她吞到肚子裏了。
後來他們瘋狂糾纏在一起。
喬栖常常覺得,溫辭樹這個人真的好溫柔,溫柔到暴雨落在他身上都要溫柔幾分。
幾次之後,她渾身是汗,可他卻還是一片清爽。
她不懂,問他:“都是你在出力氣,可你怎麽都不流汗。”
他說:“多做幾次就流了。”
喬栖:“……”
做完之後,她的頭枕在他的肚子上,有件事她想問很久了,現在幹脆一起問出來。
她碰碰他的肚皮,問:“你不是以前沒有經驗嗎,怎麽這麽厲害。”
他別有深意的瞥了她一眼。
然後下了床,打開了筆記本電腦,點了幾下,把屏幕給她看。
那是某平臺的收藏夾。
他說:“和你好之前,我看了214部不同類型的片子。你說呢?”
她:“……”
這也是他。
偶爾流露出一絲浪蕩的豔色,就像禁欲之人下神壇,讓她欲罷不能。
是他先愛上她的。
她的愛,沒有他的愛時間長,但一定不比他的愛分量輕。
因為從愛上的那一刻起,她就從不保留。
她還是想和他繼續聊聊過去的事情。
然後她去拿來孫安琪的日記本,揚了揚說:“其實在你告訴我你的過去之前,我就在搜索你以前的痕跡了。”
溫辭樹的目光落在封皮上,問:“這是什麽?”
“不能給你看,但我有問題想問你。”喬栖把那本日記緊緊護住。
溫辭樹笑:“你說。”
喬栖打開日記本,看到這一頁:
201X年4月30日
「救命!今天班裏換位子所以走晚了一點,偏偏就看到S和那女的了!
那女的在哭,S看樣子很擔心她,眉頭皺的可厲害了。
路過他們旁邊的時候我特意步伐放慢,聽見他很溫柔很溫柔很溫柔的在安慰她!
我要殺人了!!!」
她知道現在這個時候再問這些未免有些愚蠢,但她還是希望他們之間是有什麽就說什麽的關系。
“之前酸琪經常看到你和呂斯思在一起,好多次她哭了,都是你在安慰。”她問,“所以那時候發生了什麽?”
溫辭樹怔了怔,似乎在回憶什麽。
片刻後他反應過來,一笑:“哦,你說這個啊。”
他看着她的眼睛:“首先有一件事你要先知道,斯思是有老公的,她老公現在在國外,有可能下半年就能回來。”
這下輪到喬栖怔住了。
溫辭樹失笑:“咱們回家的時候,我爸媽家旁邊有一個刷白漆的小別墅,牆上爬滿了爬牆虎,你注意到了嗎?”
喬栖回憶了一番,問:“那是呂斯思家?”
“嗯,是她爸媽家,我們從小就是一起長大的,就像親兄妹一樣。”
“我知道你們之間沒什麽。”喬栖望着他,“我只是不明白那會兒她發生什麽事了?”
講到這個,溫辭樹遲疑了幾秒。
喬栖察覺到他似乎有點為難,便說:“算了,不想說也沒關系。”
溫辭樹搖了搖頭:“其實給你說也沒什麽——斯思聲音太嗲,高中三年被人嚴重的校園冷暴力,有女生帶頭孤立她,所以我經常開導她。”
“……”喬栖沒想到是這樣,一時語噎。
“你知道為什麽斯思會來我的酒吧幫忙嗎?”
喬栖搖頭。
“因為她無法适應職場。”溫辭樹說,“因為聲音的問題,她從小就被孤立,大家都說她裝,被小團體孤立讓她心理出現很大的障礙,變得敏感和讨好。後來到了職場,她也融入不進去,很痛苦,所以幹脆做獨立一點的工作了。”
大大咧咧的女孩總是人緣更好一點。
也正因如此,很多女孩子在開始念書的那一刻起,就強迫自己學會怎麽外向了。
性格适應群體,對于本就獨特和小衆的人類來說,真的是一件蠻殘忍的事情。
就像是我們從青春期時開始萌發出對美的渴望,但是偏偏又要因為所謂的得體和乖巧而壓抑這種渴望一樣。
喬栖常會遇到來做美甲的初高中生,看她們能夠直面美,探索美,她就覺得真好啊。
或許一代人不會比一代人更美好,但一代人總要比一代人更勇敢。
“我想我會和斯思成為朋友的。”喬栖聽完溫辭樹的話後,這麽對他說。
溫辭樹輕輕撫摸她的頭發,又愛又憐。
靜了片刻,他又問:“那你還有什麽想問的,今天咱們是坦白局。”
伴侶之間,能這樣專門挑出一些時間來講這麽久的事情,并不容易。
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沒有過這麽赤誠相對的時刻。
喬栖“嗯”了好一陣,才問:“你快想想,還有沒有忘記告訴我的事情,我暫時想不到了。”
溫辭樹想了一陣。
然後他還真的想到了一件事。
“我的頭像是一朵被踩髒了的茉莉花,那是你掉的。”溫辭樹說。
喬栖難以置信,他怎麽總能令她震驚。
她問:“難道是周野渡送我的那束嗎?”
高考結束那天,周野渡送了她一束花,是茉莉。
當時她覺得又不是象征愛情的玫瑰花,加上朋友們考完試之後都有家長過來送花,唯獨她沒有,所以就收下了。
後來大家一起去燒烤攤吃飯,那束花孫安琪也喜歡,喬栖就拆開送給她幾支,應該是那時候不小心弄掉了。
而溫辭樹和同學也在那個燒烤攤聚會,只不過一個在屋內吃,一個在外面吃,他看到了她,後來等她走後,他撿起他掉的花,随手拍了張照片。
溫辭樹笑:“所以我在婚禮上也用了茉莉花,這花的寓意不錯,‘茉莉’是‘莫離’的意思。”
喬栖啞然失色。
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只好換個話題,來掩飾自己滿心的洶湧:“我想起來一件事,孫安琪的日記裏有寫你和別人打過架,為什麽?”
聊到這個,溫辭樹比剛才提起呂斯思的事情還要低沉。
有些被塵埃掩埋的記憶,或許她有權利知道,但似乎她不知道對她更好。
他想了很久。
喬栖就在旁邊等了很久。
好像是知道他一定會告訴她這些似的,她并不催促。
終于,溫辭樹瞭起眼皮看向她。
他還是那麽淡淡的,但聲音裏卻帶有一絲撫慰的意思:“我打他是因為他偷拍你。”
“偷拍我?”喬栖難以置信。
“在你上樓的時候拍你的裙底,裝作擦肩而過拍你的大腿,你穿低領的衣服時他也會拍……我比別人更留意你,所以有一次你上樓的時候他拍你被我發現了,後來我把他堵住了,找到了其他偷拍的照片。”
喬栖沒想到這背後竟有這麽肮髒的事情。
她惡心的像吞了只蛆。
越想越覺得無語,她都氣笑了:“他暗戀我?”
溫辭樹搖頭:“本來找他之後,他答應我以後不拍了的,誰知道後來還是拍了。所以我就打了他,然後他告訴我,這些照片不是他想看,是有別人想看。”
“誰?”
“找人偷拍你的那個男生叫路甲平,我本來想找他談談,但沒出兩天他就退學了。”
喬栖呼吸像被扼住,她瞪大了眼睛:“誰?!”
“路甲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