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黎笑棠皺眉,借着燈光,傅成安身上的疤痕一覽無遺。有刀傷、有槍傷。有些已經陳年老舊,有些是新的,是黎笑棠沒見過的。也不一定是他沒見過,可能是他沒留意。

他摸着傅成安的腰腹往下的地方,那裏有道老疤,是有一回他們半路遇到對頭攔截。對方有備而來,他們只有區區幾人,連把機槍都沒有。那是場混戰,槍林彈雨,子彈橫飛。黎笑棠從不是怕死的人,他拔了槍上去就和人幹,傅成安同他背靠背,腹背受敵,他們卻選擇将自己的後背交給彼此。

傅成安的槍法極準,他彈無虛發。倆人最終被逼到一條死巷裏,沒有後路可以退。

傅成安一點都沒猶豫,他立刻蹲下來招了下手說:“黎哥,快上!”黎笑棠踩着他的肩一下子就翻上了牆。他趴在牆邊朝傅成安伸出右手,他緊張地喊:“阿安,快上來!”

傅成安站起來,剛把手遞給黎笑棠,只聽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傅成安臉色驟變,他用力推了黎笑棠一把大吼道:“快走!”接着轉身就扣了兩響扳機,有人應聲倒下,此時,雨落得更密更兇了。

“阿安!”黎笑棠扯着嗓子喊了一聲,他本都被推了下去,可以繞路逃命。但是他一想到傅成安被困在裏頭,黎笑棠連一秒鐘都不敢耽誤。他單手翻過一旁的廢油桶,他身手敏捷,換了個方向終于能看到傅成安的身影。

“阿安走啊!”黎笑棠舉手就是兩槍,有了黎笑棠的掩護,傅成安也不再戀戰,他倒退了一步,趁着黎笑棠不斷放槍的空擋,迅速翻到旁邊。

“黎……”遠處忽然傳來刺耳的鳴笛聲,黎笑棠瞳孔一緊,他低聲咒罵:“我叼他老母的死差佬!”

傅成安聽到這鳴笛聲,身體一頓轉了過去,也就是這個當口!

“小心!”黎笑棠喊得撕心裂肺,好像槍是打在他身上一樣。傅成安就是在這分神一刻中了一槍,他以為同僚來了能抓住黎笑棠了,他欣喜若狂;但是黎笑棠卻倍感苦痛,他以為傅成安是因為他才中了那一槍,他心疼萬分。

曾經他們出生入死,命交在彼此手中都放心。

黎笑棠摸着那道疤想起這段往事,一時間心裏五味雜陳。

“黎哥……我自己洗……您先出去吧。”傅成安許是緩過神來了,他如夢初醒,驚慌失措,推拒着黎笑棠。換作平常,黎笑棠反手又是一巴掌。最近不知怎麽了,耐性變得比以前好了些。他拿着沖淋執着地說:“今天我幫你洗了,洗完早早睡覺。”

黎笑棠長得比實際年齡要小得多,看上去頂多二十五六。細皮嫩肉又長一副勾人的眼。搞得傅成安時常忘記,他其實比自己大了八歲。

黎笑棠此時說話的口吻就像在哄一個小孩,他動作利索,蒸汽讓他的眼底蒙上一層水,故而看上去竟有些柔情。

傅成安一下子被堵住了口,想不出再用什麽理由抗拒。他由着黎笑棠替他洗澡,又任憑他用一條大浴巾給自己擦身,擦到下身,黎笑棠壞笑了一下,張開含了一下。傅成安手一縮,手背上青筋都爆了起來。他腳步錯亂地往後一移,被黎笑棠抓緊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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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笑棠是從不伺候人的。他這種一言不合就甩人巴掌的脾氣,怎麽可能會伺候人?床上從不缺人,他高興的時候讓別人伺候,不高興的時候抓着人的頭發就是一頓粗暴的發洩。但獨獨,他沒有這樣對過傅成安。

心情再差再想殺人,他都沒有像對洩欲工具一樣,對待過傅成安。心裏隐隐覺得,這根笨木頭會被他傷透心的。

黎笑棠鮮少有自知之明,人性更是全無。他僅有的這些,其實都給了傅成安。沈韞玉是朝他心上開過一槍,叫他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誰。

但是傅成安的出現,叫他陰暗的人生有了一絲朝陽。那抹朝陽因為一直在那裏,所以他有時就不懂得珍惜。傷了那個人的心,他也常常後悔。

“睡吧,我陪你。”黎笑棠意外地沒有再進一步索取,他放過了傅成安,讓他躺好,替他蓋好被子,他靠在傅成安的頸脖,也一起閉上了眼睛。

傅成安僵硬着脖子去看他,只看到閉上眼睛的黎笑棠,表情那麽溫柔,讓他一時都恍惚他的身份。

一夜過去,傅成安還是先醒的那個。他推了推黎笑棠沒能推動,他只好低頭喊了黎笑棠一聲,黎笑棠閉着眼睛呢喃地說:“沒睡醒……”

傅成安垂眸遮住他一閃而過的心軟。他輕輕抽出手臂下了床。他走到盥洗室沖了把冷水臉,水沖過他的虎口,刺眼的新傷疤又一次提醒他發過的誓。

傅成安雙眼通紅,像被火燎過。昨天郁齊的死給了他很大的打擊,他心中太多疑問想找鞏粵清問清楚,他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傅成安通過老辦法聯系了鞏粵清,倆人依舊相約在老地方見。當晚,還是在那個天臺。

“你來了。” 鞏粵清背着手站在黑夜裏,傅成安慢慢走到他旁邊同他一起俯瞰夜空。可惜今天沒有星星,黑夜太黑,濃稠得像墨,扼人的脖子叫人無法呼吸。

“郁齊死了。”傅成安平靜地陳述,鞏粵清背着的手一緊,指甲掐進了肉裏。

“你放棄他了。”傅成安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他的眼神微動,睫毛上像把扇子在撲閃,鞏粵清忍不住回頭去看他。

“我要保你。”鞏粵清的話在傅成安聽來毫無說服力,他擡了擡下颚,似乎是很無奈地嘆了口氣。

“那我是否可以理解為,有一天你也會因為別的原因,不得不放棄我?”傅成安也轉過了頭,他慘烈一笑,他的臉因為備受身心煎熬,瘦得都有些脫形。和初到“成竹幫”時,簡直判若兩人。

“成安!”鞏粵清一下變得激動起來,聲音不免大了些。他疲勞地捏了下鼻根才說:“不是的!我不會放棄你的!”

傅成安不說話,他也很累,累得身體都散了架,心都硬撐着一口氣。鞏粵清抓了抓他的肩膀說:“你跟我來。”

鞏粵清朝傅成安做了個手勢,傅成安疑惑地看着他,鞏粵清示意他跟上來。傅成安挪着步子跟了上去,在兩個油桶後面有一扇很小的門,上面油漆斑駁,還有股刺鼻的生鏽味。

鞏粵清拉開鎖,走了進去。傅成安也踏進門內。裏面一堆雜物,而且空氣髒亂,有些蜘蛛網結了很長時間,落灰無數。

鞏粵清卻在一個破爛的盒子上撿起了一個袋子,那個袋子是深色的,看不出裏面裝了什麽。鞏粵清目視着傅成安,然後伸手把裏面的東西拿了出來。

傅成安的眼神随着他的動作而變得洶湧,他眼底的情緒再也無法壓抑,浪潮鋪天蓋地向他湧來,他連求救都來不及發出。

那是一套警服。是一套嶄新的甚至被仔細熨燙過的警服,上面別着警章,胸口有一個編號牌——“0876”

“上個月我們的制服改良重做了,這套是你的。”傅成安伸出顫抖的手摸向這套制服,他眼角幹澀,疼得他眨眨眼都像是要了命。

“穿上看看合不合身。”鞏粵清也難掩動情,他解開制服上的扣子,然後抖了抖衣服給傅成安穿上。他低頭給傅成安扣衣扣,傅成安心跳巨快,渾身的血都像被沸水煮過一樣,從指尖就開始發熱發燙。

“0876!”鞏粵清忽然一聲令下,傅成安反射性地立正稍息,他緩緩地舉起手,五指并攏靠在太陽穴邊,他眼底終于蓄淚,無聲地滑落。

這套衣服他也只能穿那麽一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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