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傅成安終于醒了。他極困難地睜開眼睛,呼吸沉重又虛弱。眼睛一片模糊,他費力地閉了閉又睜開,牆上斑駁的油漆終于被他看清楚。

沒死嗎。傅成安想動,卻發現一動胸口就一股鑽心的疼痛。他面色如紙,嘴唇全起了皮。他眉頭緊鎖,竭力去想昏迷之前的事情。

黎笑棠朝自己開了槍,就在心髒的附近,但是他卻沒有死。傅成安頭腦混沌,但意志力卻比常人強過幾倍,他只眨了眨眼睛,便明白了。

這麽短的距離,槍口又瞄得這麽準,沒死,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開槍人留了他一命。傅成安想來心又痛了,連帶着傷口一起撕裂成狂。

他居然留了自己一命,他居然沒有殺了自己。傅成安感覺渾身的血都冷了,他沒有力氣,手指卻還是蜷在一起想要攥成拳頭。那他呢?他如此冒險,他又能全身而退嗎?

傅成安感覺心髒脹痛,他困難地大力粗喘着氣,手無意識地亂甩,把床頭櫃上的藥品也甩到了地上。

傅成安一怔,他垂眸去看,更加啞口無言。他勉強地支起身體,手微抖撐在床頭櫃上,腳剛落地,身體就摔了下來。

就在這時,老板正端了烏骨雞湯來給傅成安。傅成安的門虛掩着,老板透過門縫發現傅成安摔在地上,立馬推了門進來,他急忙放下東西,把傅成安扶起來。

“啊呀,兄弟你冇事?”老板講話聲有點大,人倒是挺好心的。他把傅成安扶到床上坐好,傅成安的臉色更差了,滿臉都糊了一層汗。

傅成安說不上話,他虛弱地搖了搖頭,老板又幫他把掉在地上的藥品給理好。他皺着眉擔憂地說:“你朋友托我照顧你,說你身體不好,我看你這臉色也是不行,要唔好去睇醫生?”

傅成安敏感地捕捉到了老板口中的兩個字,他牽強地扯扯嘴角說:“我朋友還講了乜?”

老板轉身把買來的烏骨雞打開,他把調羹放進去。

“你朋友讓你好好休息,說等身體好一點再走。”

“哦對了,他讓我給你這個。”老板從口袋裏摸出一把車鑰匙遞給傅成安,傅成安接過一看,上面畫着豐田的logo,突然心中一動。

“兄弟你要去邊度啊?”(你要去哪裏啊?)老板喂了一口湯給傅成安,傅成安不好推拒,就喝下了。

“我身體唔好,被老細退工了,準備返鄉下混混。(我身體不好,被老板退工了,準備回老家混混。”傅成安随手扯了一個謊,這幾句話已經說得他很吃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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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些老細也冇同理心啊。”老板皺眉幫着傅成安罵了兩句,他見傅成安身體實在是欠佳,也不再打擾,他同傅成安交代了幾句,又說自己就在樓下,有需要就叫他。

傅成安感激地朝他點點頭,老板便出去了。傅成安攥着鑰匙,指腹在鑰匙上細細摩挲,他又勉強撐起身體往窗外看去。果然下面停了一輛黑色凱美瑞,沒有牌照。傅成安眯着眼睛仔細回想,他猜是姜利的車。

傅成安這下便愈發覺得心裏難受,躺在床上坐如針氈。他的手無意在床上摩挲,結果在枕頭下摸到了一沓錢。

能做的他都做了。無需他做的他也做了。傅成安的心像被千萬只螞蟻啃食,生不如死。姜利留給他的全是現鈔,一次性電話卡和身份證明一概沒有。這麽做,黎笑棠就也不知道自己以後的下落,沒有下落就是最好的消息,是保他性命最安全的做法。

黎笑棠一點都不虧欠他。他騙黎笑棠,虧他推他入火坑,對黎笑棠來說,他傅成安死有餘辜。

傅成安“死”了。至少對除了黎笑棠和姜利的人而言,他是“死”了。風言風語鬧得好大,不僅是道上,連警司都收到了風。

鞏粵清坐在辦公室的座位上,他把眼鏡拿下來,捏了捏鼻根。接着情緒像狂風忽然襲來,他一擡手,把桌面上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散了一地。鞏粵清胸中苦不堪言,積攢了太多的痛苦卻發洩不得。

“鴛鴦計劃”失敗了,他們努力了那麽久最後滿盤皆輸。而匪徒還在逍遙法外,鞏粵清坐立難安,他心頭攢着太多思緒,身上背負的壓力都快将他壓垮。

鞏粵清拉開抽屜,裏面躺着一個新買的飛機模型,他原本要帶給傅成安的,無奈卻再也沒有機會。鞏粵清顫抖着手将模型拿了起來,這架模型做工精巧,最重要的是,在飛機尾翼下刻着一竄數字——“0876”

“0876”是傅成安的警員編號。碰巧看見便第一時間買下了,這個數字如今卻被埋葬了,死了連個墓碑都不能立,都不能被人知道。

鞏粵清的手捏得死緊,上面青筋爆起。他在那一瞬間做了個大膽的決定。他決定親自下場,抓住那票人。

黑夜不會因為有人犧牲而泛出光明,最後黑夜會光亮,是因為有人不斷地在為之努力。

傅成安覺得深圳不是個安全的地方。他必須盡快給自己換一個新的身份,然後趁早離開深圳。他的傷勢還是頗重,每天還得換藥。因為槍傷是忌諱,他不便解釋,于是每天換藥,他都一人單獨完成。

又到了換藥的截點,傅成安脫了上衣,他赤裸着上身站在鏡子前,他攪了毛巾然後将毛巾卷小咬在嘴裏,右手拿着鉗子夾了酒精棉花在傷口附近擦拭。

酒精一刺激到皮膚,傅成安就條件反射地發抖。他瞪大着眼睛死死地咬着毛巾,他手下的動作沒有松懈片刻,依舊利落。

疼痛像蔓藤在他身體裏瘋長,短短三分鐘仿佛度日如年。好在咬住了毛巾,不然這股痛苦都能将他的舌頭咬斷。

好不容易消完毒上好藥,傅成安仿佛脫水了般,他血色全無,臉色蒼白。他拾起紗布又開始給自己包紮。他右手的無名指斷了,做事就不太方便。千難萬難地包好了,傅成安更虛弱了。但是他不能停下,他拿了外套和錢就出門了。

他先去了對面的便利店,買了一疊口罩;接着又去了丁字路口處的報亭買了三張一次性電話卡,他拆了口罩戴上,拐進五金店。

“買點乜?”老板磕着瓜子邊看電視邊漫不經心地說。

傅成安環視了一下店鋪,他伸手指了指螺絲刀,老板拿了一把給他,這時他眼尾掃到幾把小軍刀,眼風一橫說:“這裏還賣小軍刀?”

老板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咳了一聲說:“咩小軍刀啊,這就是小刀啊,切水果用的啦。”傅成安也不反駁,他也拿了一把才一起結了錢。

他身上沒有一點防身的東西是萬萬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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