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黎笑棠上了車沒有馬上就走。他抓緊方向盤,人趴在上面,像個溺水而亡的人。他感覺呼吸鈍痛,身體像被插了十幾把刀,刀刀斃命。

黎笑棠緩緩地擡起頭,他無意識地去摸衣服的口袋,本來是想摸煙的,結果摸煙盒的時候掉出來一樣東西。黎笑棠低頭去找,他彎下身去椅子底下摸,他抓到手心裏攤手一看。

是一枚戒指,簡單的款式像個素圈,是他從前送給傅成安的。

黎笑棠像被人一下子按到深海巨浪裏,耳朵和嘴巴裏全灌滿了水,他只要一張口就會被嗆到,嗆進肺裏,叫他暴斃。

口袋裏怎麽會有這個?黎笑棠用僅存的意識竭力思索,他記得剛才摘傅成安手套的時候,他的手上并沒有戒指。那麽怎麽會在他的口袋裏。

黎笑棠越想窒息感愈重,他閉上眼睛,腦中一閃而過傅成安在浴室裏忽然抱住他,大概是那時候放進他口袋裏的吧。

傅成安從前不肯戴這枚戒指,黎笑棠也從來沒有見他戴過。黎笑棠不知道的是,忽然有一天傅成安把這枚戒指又重新找了出來,在他被陳琛拉去刑訊的前一天。他沒有戴在無名指上,而是把它串成了細鏈戴在脖子上。

但黎笑棠沒發現。可能因為沒有露出來的原因。毒瘾發作的時候,他已經神志不清,就把鏈子硬生生扯斷了,好在戒指沒被丢掉,被他扔在了洗手臺上。

戒指都還了,也算一刀兩斷了。黎笑棠把戒指攥在手心裏握了一會,然後按下窗戶,把戒指往窗外一丢,輕微的落地聲,黎笑棠充耳不聞。他發動車子,車子像離弦之箭飛了出去。

人都不在,留東西就毫無意義。

黎笑棠沒有停下來歇一口氣,他也不知道是靠什麽撐着的,竟然就這樣開回了香港。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經兩天沒合過眼。他的狀态同傅成安也沒什麽太大分別了。

誰知道剛到香港,姜利的電話就來了。

“黎哥,幾個叔父講喺議事廳等你,要和你開會。”黎笑棠的聲音都已經沙啞地一吞咽就痛,他咳了一聲才勉強地說;“乜事?佢哋要造反啊?”(什麽事?他們要造反啊?)

“佢哋講一定要等你嚟。黎哥,我驚佢哋……”(他們說一定要等你來,黎哥,我怕他們……)姜利聽上去憂心忡忡,黎笑棠已經被折磨地沒有脾氣了,他閉了下眼又睜開,他口氣出人意料地篤定。

“唔好驚,嗰幾個快死嘅老頭,翻嚟覆去除咗啲破事,還能搞乜花樣?”(不要怕,那幾個快死的老頭,除了那些翻來覆去的破事,還能搞什麽花樣?)

黎笑棠的眼睛充滿侵略的狠絕,傅成安帶走了他最後的一絲人性和感情,他已經沒有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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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笑棠挂了電話直接往議事廳大樓的方向開。等開到了,他上樓一腳踹開門,那一聲巨響叫所有人紛紛回頭。

“笑棠來了!”

“笑棠啊……”下面人還沒等他走到東座就雜七雜八地開口,黎笑棠整個人都很陰鸷,他走到朝東座,姜利為他拉開椅子,黎笑棠卻沒坐下,他弓起手指用骨節敲了敲桌面冷然地說:“點嘛?各位叔父,系邊個家死人了仲系差佬上門了?”(怎麽了各位叔父,是誰家死人了還是警察上門了?)

“點講話呢,咒邊個呢小子!”(怎麽說話呢,咒誰呢小子!)

黎笑棠在椅子上坐下來,他讓自己放松,雙腿交疊着搭在桌上,他歪了歪頭然後無聊地撥了撥指甲。這副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樣子叫下面那些叔父個個上火,果然就先有人按耐不住了。

“‘成竹幫’都有多少天冇生意進賬了?上次緬甸那單還折進去些兄弟,賬目蝕腐厲害,笑棠,你別是被上次那個差佬驚到了吧?”

黎笑棠本來一心盯着自己的手,聽到這句話他擡起了頭。他目光尖刻剮過那叔父,沒留絲毫情面。

“孟叔,你咩意思?外面多少雙差佬嘅眼睛盯着我,你會唔知道?”孟叔被這句話嗆到了,他故作強勢地說:“警察一直唔死,你就一直唔動?”

“系啊。”

“你!”

“呢句話我今天再說最後一遍,成竹幫嘅坐館系我黎笑棠,幫會是生是死是我說了算,這裏的規矩也是我說了算,你們別倚老賣老,我黎笑棠不吃這一套。”

“你哋受得了就受,受唔了去姜利嗰度領養老費返屋企吧。”(你們受得了就受,受不了去姜利那裏領養老費就回家吧)

黎笑棠的雙腿已經疊在桌上,這番話幾乎是大逆不道,衆人皆怒,紛紛拍桌指着他罵,黎笑棠借着視線死角,從背後朝姜利伸出手,姜利把槍遞給他。黎笑棠拉了保險,舉起槍對着天花板連開三槍。那槍沒裝消音器,震耳欲聾,叫整個議事廳瞬間鴉雀無聲。

從那天開始,所有人都說黎笑棠變了。不再像從前那個只曉得混在聲色犬馬中的纨绔浪子。他的心裏像被毒蛇咬過,攻擊性極強,一點點皮毛都能挑戰他暴戾的神經。

他也再沒有了傅成安的任何消息,這個人仿佛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黎笑棠有時候會想,他大概真的死了。要麽是毒瘾發作死了,要麽是被人亂刀砍死了,或者是自殺了。

夜晚獨自一人的時候,黎笑棠會設想他的種種遭遇和結果。黎笑棠變得越來越神經質,他經常會一個人沒事的時候就理東西。今天理出一件棉麻的睡衣,明天理出一支鋼筆,這些東西的主人統統都是傅成安。

黎笑棠有時候會魔怔,想得走火入魔的時候,就會穿傅成安的衣服,然後緊緊抱住自己。他閉上眼睛,企圖在那上面汲取一點那人的味道。尋求一點自我安慰。完了之後,就再把這東西燒了。

他試過再找別人,但是躺到床上就不行了。他做不下去。時間久了,他也看穿了,索性放棄了,不再勉強自己。

除了姜利,陳琛便是知曉這其中的人,雖然他沒有再進一步點破。不過他樂得黎笑棠的心都放在了正事上,傅成安活不活着,對陳琛來講也不是那麽重要。

“呢單幹完,我就退了。”陳琛坐在黎笑棠的對面,他給黎笑棠剝了個橘子遞過去,黎笑棠接過去掰了一片吃,然後眉頭馬上皺了起來。

“好酸!”黎笑棠眉頭一皺罵道,陳琛挑了挑眉嘗了一片說:“還好啊,你懷孕啦?”

黎笑棠直接踹了陳琛一腳,陳琛攥住他的腿一擰,黎笑棠連連喊疼。他抽回腿揉了揉說:“大佬金盆洗手了?”

陳琛白他一眼說:“你琛哥總不能幹到六十歲吧,我都快四十了,要是運氣不好被抓進去了,這出來都黃土埋脖子了。”

黎笑棠沒心沒肺地笑,他聳了聳肩說:“琛哥你不要說笑了,這全香港沒有差佬敢抓你。”

“是嗎?”

黎笑棠不置可否,他又去拿了桌上的酸奶喝,陳琛盯着他喝酸奶的動作,眼底閃過複雜深沉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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