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傅成安做卧底這些年,身心時常備受挑戰同煎熬。這也造就了他不同常人的意志力和承受力。一般人自行用幹戒法解毒,基本熬不過一個禮拜。

但傅成安做到了。當然代價非常慘痛。

體重一度跌至116斤,他186的個子,這體重就和副骷髅沒什麽區別;從嘴唇到嘴角附近長了十幾個血泡,全部流血潰爛;抵抗力也變差了,動不動發燒生病。

傅成安洗了把澡,他剛剛完成最後一次戒毒。他在這地獄人間過了一百六十幾天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他終于自救,把自己拉上了岸。

他站在鏡子前,全身赤裸。他木讷地盯着鏡子裏的人。臉色比之前稍好些,只是因為太瘦了,臉部凹陷嚴重,已經變得連他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傅成安擡手抹了把臉,感覺水從指縫中流下來,他又用手背用力地擦了擦嘴,蹭掉些血。他走回房間給自己重新換了身衣服,戴上鴨舌帽就出門了。

他好多天沒出門了,出門了才發現穿得還是有些少。他縮了縮脖子,雙手藏在口袋裏。傅成安也不知道自己出來做什麽。自從上次撞見鞏粵清之後,就再也聯系不上。

如果他一直聯系不上鞏粵清,那就永遠沒有人可以證明他的身份。他的警籍、他為之遭受過的一切,甚至是他這個人都會變成一粒泥沙,徹底地消失殆盡。

傅成安說不上那是怎樣的一種感受,但這是他想過最壞也是最有可能的結局。

他不知不覺中走進了一個小飯館,裏面生意不大好,只有寥寥幾人,看上去清清冷冷地。他走了進去,找了個偏裏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靓仔,食些乜?”(帥哥,吃些什麽?)老板娘很熱情,她的手在腰間的圍布上擦了擦,然後遞給傅成安一張沾着油漬的菜單。

傅成安沒把手拿出來,他低頭看了看,然後擡頭對老板娘說:“要一份咖喱豬排飯,唔該。”

老板娘又問他要不要喝飲料,他搖搖頭。老板娘收了菜單就走了,傅成安無聊開始打量四周。小店裝修很一般,牆漆都有些斑駁,估計開了蠻久了。但是桌子倒是擦得挺幹淨的,他又擡眼發現老板娘站在一個小窗面前同裏面的男人說話,她和男人說話的口吻随意,傅成安猜測這是個夫妻店。

沒多久,飯就端了上來。傅成安好多天都沒有吃過飯了,嘴裏都發苦。他改用左手舀飯,他舀一口白飯又舀一小口豬排,他不是左撇子,所以用起來不是很順手。吃得有些費力,但是不緊要,能吃上就好。

他很努力地吃,甚至有些狼吞虎咽。噎着了就過一口手邊的白水,喝一口接着吃。他吃飯一直吃得很幹淨,他用調羹又刮了遍盤壁上的湯汁,才算是吃好。胃裏暖暖的,一種久違的飽腹感向他襲來。傅成安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他把錢掏出來招來老板娘結賬。他給了錢,在起身的剎那瞥見牆上貼着一張招聘廣告。

傅成安覺得納悶,這小店生意看起來并不好,怎麽還要招人呢?老板娘正巧看着他,這時走過來說:“我媳婦生兒子了,我要返去帶細路,唔得經常嚟,想揾個人幫幫我老公。”(我要回去帶小孩,不能經常來,想找個人幫幫我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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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安眼眸低垂,盯着地磚看,過了很久又擡頭看向老板娘。

“黎哥,深圳那邊我替你跑一次吧。”

“不用了,還是我自己去吧。鄭叔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不親自去,他的拐棍都好把我的腿打斷了。”黎笑棠對着鏡子整了整衣領,他笑了笑,然後從姜利手中抽出鑰匙,走了出去。

黎笑棠有一個表叔,同他的關系十分親近。黎笑棠死了老豆(老爸),也就剩那麽一個表叔。每逢過年,他都會去深圳看看這位叔叔。這是他雷打不動的慣例,‘成竹幫’從上到下全都知道。

照例是包了豐厚的利是(紅包)。黎笑棠這個人,在自己親近的人面前就會變成那副無賴又頑劣的模樣。鄭碩一如既往數落他,數落他也不小的人,沒輕沒重,除了過年,平時也不曉得來看他。黎笑棠就抱着他鄭叔的胳膊撒嬌,他這副樣子和小時候沒有分別,眉眼還是看得出以前的影子,但眼神卻截然不同。

變得渾濁又深沉。鄭碩火眼金睛,但不戳破。他脫離幫會太久,有些事情他不便插手。他還是把黎笑棠當仔,于是也拿出個利是(紅包)塞到黎笑棠手裏說:“呢個系畀棠棠嘅。”(這個是給棠棠的。)

黎笑棠推回去,鄭碩就用拐棍敲地板,他大聲地說:“冇結婚嘅都系細路,拿好!”(沒結婚的都是小孩,拿好!)

黎笑棠知道拗不過,也不再推拒,他把利是(紅包)揣到懷裏朝鄭碩甜甜地笑笑說:“唔該曬鄭叔,棠棠拿壓歲錢去買新衫。”(謝謝鄭叔,棠棠拿壓歲錢去買新衣服。)

“臭小子!”鄭碩又點了點他的頭,嘴上這麽說,眼裏到底還是充滿疼愛。

黎笑棠在鄭碩家吃了飯又陪着他下了幾副棋才告辭。黎笑棠出了鄭家,想着這裏離東門街近,他饞那裏的牛腩,尋思先去吃一碗再回香港。

于是他就步行走到了東門街,他好久沒去吃了,一時間忘了店鋪的位置。黎笑棠今天不趕時間,于是他手插口袋慢悠悠地逛着,邊逛邊看。

“牛腩,很好食嘅牛腩,還有菠蘿油同雲吞面!”一記響亮的女聲引起了黎笑棠的注意,他不經意地往旁邊一瞥,正巧撞上老板娘的目光。老板娘朝他熱情地招手,黎笑棠看了看,擡腳走進了店。

“靓仔食點乜?”(帥哥吃點什麽?)同樣是那張油膩的菜單,黎笑棠倒是沒嫌棄,他掃了掃說:“一碗牛腩,一個菠蘿油,唔該。”

“好,你等下。”老板娘記下菜名就走了。黎笑棠小時候經常來這樣的小店吃飯,因為他老豆整天在外面花女人,他老母整天哭哭啼啼瘋瘋癫癫,沒人管他。于是他每天放學了就跑到類似這樣的小店裏吃飯。有時候是一碗雲吞、有時候就是一碗艇仔粥。吃完了,他會在店裏坐一會,打開書包看會書再走。

所以,黎笑棠不會嫌棄這樣的小店。相反時至今日,他甚是懷念。

“您好,您的牛腩同菠蘿油。”菜端上來了,相攜的還有一個年輕的男聲。黎笑棠自然地擡頭去看,身體卻在剎那僵住。

對面的人又何嘗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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